长歌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陋室铭》
时光如水,岁月绵长,悄悄改变的,不只是人的容颜,还有精心制作的物品。
即使黄金珠宝打造的钟表,也难免缺损剥落;即使精心收藏的古籍,也终将残破枯黄。
时间是残忍的,也是公平的,无论帝王将相,还是衰草枯杨,都逃不出它的掌控。有幸的是,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起手落笔皆是温柔,巧妙抚平年月的皱褶,把其间的美一一捧给我们看。
他们是——修复师。
王津:在故宫上班的“男神”
几百年前,故宫是巍巍皇城,是天子皇族生活的地方;现在,故宫是闻名遐迩的旅游景点,游人如织。但不论古今,能日日去故宫待上一整天,听上去都让人羡慕不已。
偏偏就有这么一群人,蜗居故宫一隅,在这四四方方的天下,修复珍贵的文物。在故宫文保科技部钟表修复室上班的王津,就是其中一位,他所继承的钟表修复技艺,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它在故宫里一直绵延下来,是没有断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皇帝,对钟表收藏十分热衷,西方使节便投其所好献上精美的大型钟表。这些超乎现代人想象的国礼,如今有的在故宫钟表馆里展览,有的则已满身“病痛”,需要好的“医师”来治疗。
王津于它们,无异于华佗、扁鹊。
铜镀金乐箱水法双马驮钟,200多年前被西国献给乾隆皇帝时,集万千光华于一身,现在却已机芯老化、部件缺损。想要修好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单说那破损的齿轮就是一个大问题。
在文物修复过程中,要尽可能少地干预文物本身,保证“修旧如旧”。一个齿轮出现问题,简单粗暴地做一个新的来替换,是绝对不允许的。修复师不仅要保留原有的部件,还要对它进行“微创手术”。差异只在纤毫之间,而王津所能依据的,不过是“心有准谱、眼有准星、手有准头”。
复杂机械的运转,误差不过毫厘之间,即使是工作室的湿度不同,也会给修复带来不同的影响。在这样波澜不惊的岁月中,王津工作桌的边缘,已经被他磨出了深深的沟壑。同样的皱纹镌刻在他的眼角眉梢,可一身的温文尔雅,却是时光赋予他的珍贵礼品。
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的展览上,王津独自一人行走在钟表馆的展品前。他注视它们的目光眷恋而温柔,深邃的眸子里写满它们的过往。
“静态和动态是不同的,”王津看着安静的展品摇了摇头,“费了老大劲修的,就这么摆着,可惜了。”
這是一场和人生的对话,即使物件是死的,可寄存其间的文明却是活的。钟表是时间的化身,它们滴滴答答地行走,一眨眼,一生就过去了。
潘菲:别样的年轻女孩
对如今的年轻人来说,若是5岁习钢琴、声乐、芭蕾,从小便展示出不俗的艺术天赋,那么大都会选择一个能站在聚光灯下的人生。可是潘菲不同,她选择了和古籍共度一生。
很多人都去过中国国家图书馆,但是里面的古籍修复室,知道的人却不多,那里就是潘菲工作的地方。毕业于金陵科技学院古籍修复专业的她,已经在此工作4年了。
这份工作的枯燥乏味和精细程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别以为入行不久就能抚触到国宝级的珍贵古籍,早着呢,你首先得学会打浆糊。
浆糊一般分为两种:淀粉浆糊和面粉浆糊,前者多用于修书,后者多用于修画。制作淀粉浆糊首先要用面粉和面,然后水洗,洗掉的就是淀粉了。制作面粉浆糊的方法更复杂,面粉和水的比例、水的温度、冲水的高度、时间、力度……每一个细小的因素都会对成品产生影响。
这两年里,潘菲参与了乾隆皇帝的藏书——《天禄琳琅》的修复。在国家图书馆收藏的270部3500多册藏书中,有300多册破损严重。其中一册,几乎变成了“书砖”,全部粘在了一起。想要修复就必须经过“蒸”“揭”等步骤,而这些步骤,都要仔细仔细再仔细。
“古籍里什么脏东西、新奇的东西都有,我的手上经常会过敏起皮,”潘菲笑着说,“对我们来说,过敏是全组人都会得的病。”
虽然这样说,但潘菲对这份工作、对手中古籍的热爱,却是显而易见的。她在修书前,会先和一本书建立感情。书有创造者,亦是一代文明的产物,和它建立感情,就像隔着千万年的时光,去认识一个素未谋面的好友,站在一个特殊的角度,去观望他的喜怒哀乐,他的起伏人生。
“修完了,我还会轻轻地和它打个招呼:‘嗨,我把你修好了。”潘菲轻轻地说。那一刻她眼神中的温柔,和王津注视钟表时的深情,如出一辙。
大好年岁,青春韶华,将一身寄予平淡,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可也正是因为有了王津、潘菲,和许多如他们一般的人,这些珍贵的物件,这些承载在物件上的文化和艺术,才能一代代传承下来,历经千古,焕发出雍容的光彩。
岁月如山如海,故宫里的葡萄藤青了一季又一年,而这些身负“匠艺”的人用他们的一生修补残破,拨开云雾,让我们有机会把温情说与过去的时光:
“嗨,你好,旧时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