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四娘
楔子
建安十九年的茫茫白雪间,一道血迹蜿蜒到山谷小院前。
阿雁刚从外面回来,还未坐下就听见细微的敲门声。她开了门,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趴在外面,强撑着开了口:“可是魇师阿雁姑娘?”
阿雁点点头,说:“我是。”
魇师可造梦,可改人命格,可用一切手段满足人的夙愿。但作为交换,她会拿走那人的一样东西。阿雁道:“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男子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画,上面是一个女子,青萝裙,芙蓉面。男子道:“我想让我心上的姑娘爱我一次……”
第一章
建安十七年的隆冬,刚入十月便早早下起了雪。
宗人府的水牢里更是阴冷到瘆人,沈愿在进来前嘴里被塞进了一颗寒毒丹药,这药入体后,吸冷气,引寒意,饶是他身体结实,也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
沈愿忍住那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痛苦,看向小小的天窗。外头黑云压城,一如他曾经在的建安十九年的冬天。
他正出着神,牢外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众多狱卒拦着一个青衫女子,只消看那抹青衣一眼,沈愿就觉得冰冷的心瞬间变得温暖。
沈愿是梁顺帝在外的私生子,被接回皇宫生活不到三年。
两个月前,羌国流寇压境,淮王沈过推荐这个弟弟领兵前往边境。所有人都知晓此番沈愿是有去无回,不想他却以不到羌国一半的兵力打赢了仗。
可沈愿刚班师回朝就被关进了宗人府。沈过有多恨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弟弟,只有叶重重知晓,但她没想到如今沈愿会像这般,面色青白,唇色发紫,虚弱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断了呼吸。
她咬着牙猛地推开那群碍事的狱卒,一下跳进水中。寒水刺骨,冷得她一哆嗦,但看着眼前的沈愿,她硬是忍住了那刮骨的刺痛,步步走近,挡在他的身前:“你们去告诉沈过,他要是不放了沈愿,我就在这儿不走了。我若是出了事,我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沈过也别想好过!”
狱卒面面相觑,急忙赶去找沈过。
沈过来得很快,他生得偏阴柔,连面上的笑看着都那么森然:“三弟中的是寒毒,这毒自服下后便会开始百倍地吸收周遭的寒气,直至将人活活冻死。你若主动和父皇说你不想悔婚了,我就把这解药给他。不然,咱们一起欣赏由三弟冻成的冰盏也是好的。”
他手上托着一颗殷红的药丸。叶重重眼珠一转,道:“好呀!”
“重重不要……”沈愿想要拦住她,可手脚都被铁链困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重重搭上沈过的手,就要离开水中。
叶重重妖娆一笑。就在沈过被她这笑靥晃得微微愣神之际,叶重重抢过他手中的药丸一口吞下,用力推开他,又反身跳入水中。
寒毒入了叶重重的身体,脚下的水滴滴都化成利刀,要人性命。她踉跄着向前,死死地抓住了沈愿的手。他眼底的一滴热泪“啪”的一声砸在她的手背上,灼得她满心欢喜。
她再看向沈过,眸中神色决然,道:“沈过,如果你不把解药给沈愿,那我就陪他一起死。”
沈过面色铁青,半晌后扔下一个青瓷小瓶,拂袖而去。
两人都服了解药后,叶重重冷着脸吩咐狱卒解开沈愿身上的锁链。沈过的态度已经表明,狱卒并未耽搁,很快叶重重便扶着沈愿走出了水牢。刚上了马车,沈愿就直挺挺地栽了下去,为了再见到重重,他强撑着精神,如今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沈愿,沈愿!你醒醒,你不能丢下我,沈愿!”叶重重惊慌地抱住他,再没了闯入水牢救他时的满腔孤勇。
沈愿微微睁开的眼中映入了她满是泪痕的脸,他笑了。
前世的叶重重眼里、心里只有沈过一人,她嫁给他为妻,丞相为他开疆拓土,助他登基。父皇薨逝当夜,沈愿只能仓皇离开。
以沈过的阴险,他再留在长安,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刚出城门,城墙上就围满了人。叶重重就站在沈过身边,双手拉弓将他射落马下。他命大未死,之后,他想到了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魇师阿雁。
他自阿雁那里睡过去之后回到了两年前,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的姑娘这次爱的人是他,这就很好,不能再好了。
第二章
五日前梁顺帝赐婚,将丞相叶城之女叶重重赐给淮王沈过为正妃。
叶重重与沈过青梅竹马,是长安城里人人艳羡的一对璧人。但在翌日谢恩时,叶重重突然道:“臣女不喜欢淮王,我喜欢的是三皇子沈愿,还请陛下成全。”
沈过压制着心头的怒火,阴恻恻地笑道:“本王了解重重的性情,你这么说一定是被谁胁迫的。是三弟逼你如此的,是吗?”
“不是,是我……”
“行了。”一直旁观的梁顺帝开了口,“朕对重重一直像亲女儿一般,此番也不会强迫你。至于沈愿,等他回来时,淮王你看着办吧!”
就这样,沈愿前脚领兵回长安,后脚就被沈过寻了个由头关押入了水牢。
叶重重很内疚,就算她最后救了沈愿出来,但此事到底因为她而起。
她从前都为爹爹、为整个叶家活,可在赐婚的那一刻,她突然想为自己活。若是不这样,她这辈子就不可能和沈愿在一起了。
沈愿在水牢里待了太久,身体冷得像是一块冰,叶重重一遍遍地拿着热毛巾给他擦身子也不管用。她屏退了所有人,褪下一袭青衫,以自己的身体暖和他。她凑近他的脸,和他额头相抵,道:“我知道你的心意,等你醒了,我就说你爱听的话好不好……”
沉睡的沈愿听到耳畔有人在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沈愿,沈愿……”
他混沌的意识逐渐回归,睁开眼时,月亮挂在树梢,柔和的月光落在怀中女子娇柔雪白的身体上。他的眸色里瞬间染了红意,猛地欺身啃咬着她的脖颈儿。叶重重被这阵狂浪的动作搅醒,眼角眉梢都是欣喜地道:“沈愿你醒了,我就知道你会醒的。”
她昔日冷漠如雪,如今却化为繞指柔。察觉到她的变化,沈愿瞬间怔忪。她比自己记忆中的柔软了太多,这是他渴望的,如今却让他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劲儿……endprint
叶重重红了一张脸,却鼓起勇气环住了他的脖颈儿:“我们此番也算是同患难,共生死了。在金殿上说出那番话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退路。沈愿,我问你,你心里可有我?”
沈愿没回答,只是扣住她的脊背,辗转亲着她的朱唇,还有些凉的大手顺着她玲珑的身躯寸寸蜿蜒,搅起火苗簇簇。
窗外积雪压树弯,窗内红浪卷良宵。
隔日早朝之后,沈愿带着厚礼和叶重重回了丞相府。
叶城膝下只有叶重重一个女儿,自小就对她百般调教,为的便是让她能有朝一日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女人,替叶家光耀门楣。叶重重倒也一直听他的话和沈过相处着,可谁承想她会在最紧要的关头突然变卦,而今又失了清白,让他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气急,一巴掌扇了过去。沈愿上前一步挡在叶重重的身前,硬生生接了那一巴掌,本就因寒毒而显得十分苍白的脸上,瞬间红肿了一片。
“丞相想要重重嫁给沈过,不过是想寻个依靠。我也是父皇的儿子,沈过能给丞相的,我也能,甚至比他更多。为了重重,我也不会再任人欺凌。”
沈愿眼神坚定,手伸出,紧紧地攥住了叶重重。
叶城嗤笑:“就凭你?”
出身卑贱、没有爵位又心善优柔的沈愿,比不过沈过的一根手指。
沈愿用左手自怀中摸出匕首,狠狠切开了右胳膊的肌理,露出其中森森白骨。鲜红的血汩汩涌出,惊了叶重重的心:“你做什么?你干吗要这样?”
沈愿额上冷汗涔涔,眉宇间却蕴了几分狠厉:“以血为誓,以骨为志。我只要重重,江山我拿来奉给丞相,丞相可愿信我?”
第三章
叶城求梁顺帝赐婚,让皇三子沈愿迎娶叶重重为妃。
事已至此,当然是保存皇家和丞相家颜面要紧,梁顺帝恩准了,婚期就定在这个月的月末。
朝中大臣都是近沈过,远沈愿。大婚之日来沈愿府上的几个人,都是之前和沈愿同袍浴血奋战过的将军。
拜了天地,闹了洞房,人群渐渐散去。沈愿喝了些酒,脚下有些虚浮地靠近凤冠霞帔的叶重重,这是他两世的挚爱,心尖上的姑娘。盖头掀开,红烛掩映下,叶重重眉眼胜春,甜甜地唤他:“夫君。”
沈愿抚摸着她的脸的动作僵了僵,脑海里一闪而过那让他曾魂牵梦萦的清冷脸庞,和面前人的一般无二。他轻叹了一口气,俯身将她压在榻上……
这一晚,叶重重做了个梦。
那一年江北饥荒,流民暴乱,梁顺帝为了显示对子民的重视,亲自带领几个重臣到江北去安抚灾民,沈过也随着跟去了。
为了让女儿和沈过有机会相处,叶城把叶重重也带了去。满地狼藉,饿殍遍野,叶重重第一次见到这般场景,恶心得扶着树干作呕。
便是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沈愿。他倚在树干后,双手抠下树皮生硬地往下咽,树皮划着嗓子,弄得他狂咳不止。
“你没事吧?”叶重重蹲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道,“吃树皮怎么行?你跟我来。”
不过是看他可怜给了他一碗饭,在她临回长安前,他便光着脚追在她的马车后,手死死地抠着马车的车板,想要见她一面。
叶重重到底是下了车,问他:“你想让我带你回去给你一口饭吃?”
她自小生长在丞相府,所有人靠近她都是带着目的的。她没想到这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却自脖子上取下了一块玉佩给她:“谢谢小姐救我。”
叶重重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人不会看她背后的叶家,只单单认她这个人。
……
梦境被喧闹声吵醒,叶重重睁开眼时,沈愿已经翻身下了床。他道:“你在屋里待着,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去。”
可叶重重不放心,还是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府上被大理寺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大理寺卿宋寓道,几位来吃喜酒的将军在回去的路上毒发,同时毙命。如此蹊跷,大理寺怀疑喜宴上的酒菜中被下了毒。
“宴席上的酒菜绝对没有问题!”叶重重上前一步,径直走到院子中央,道,“不信我吃给你们看。”
“重重!不要胡闹!”沈愿胡乱地想抓住她的手,却只抓到了冷冷的空气。
叶重重将还未来得及倒掉的酒菜每样都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些。油腻的菜合着冷酒噎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可她仍没停下。
她吃得毫无形象。沈愿蹙了蹙眉,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了解她。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冷艳无双、不染纤尘的,是那一年予他性命,让他到死都念念不忘的仙女,可是如今……
叶重重将饭菜吃了个遍,等了半晌,也没有出现任何的异样。
宋寓诧异地道:“这怎么可能?”
沈愿扶住叶重重,眸中精光乍现:“怎么不可能?难道宋大人一早就认定这饭菜里有什么,才深更半夜到我这儿来的?”
“臣不是这个意思……”
“如今夫人已经亲身尝遍酒菜,证实清白,宋大人若没有证据还请速速离开!不然我明日便參你个污蔑皇子之罪!”
宋寓见没了办法,便带着大理寺的人退了出去。叶重重的身子猛然一松,无力地栽在沈愿的怀里,道:“快抱我进去……”
寒毒是奇毒之首,虽让人受尽折磨,但其根底留在体内,可以毒攻毒将其他毒药化解,只不过这个过程会让人感觉痛苦万分。
叶重重只觉仿佛有细小的蚂蚁在啃咬着她的血肉,身上的每一寸肌理被切开又被缝合,每一块骨头都被打碎又被接上,反反复复,比死还要让人绝望。
疼得厉害,她一口咬住了沈愿的胳膊,“呜呜”地哭得凄惨。
“重重,挺过去就好了。我们都会好好的,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我会让他们十倍百倍地偿还。”
耳畔他的许诺一如往昔,让她安心。
可她没注意到,沈愿曾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她”,而现在是为了“我们”。
第四章
恰逢善州爆出大案,官匪勾结私自倒卖府衙兵器,谋取暴利。匪穴之人大多是亡命之徒,剿灭之行凶险重重。淮王沈过向梁顺帝推荐新婚的沈愿率兵过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沈愿还是答应了下来。endprint
叶重重知道后大骇道:“沈过是想让你死,你不能去!”
后院的红梅尽数开了,叶重重喜欢梅花,沈愿便让人在旁边支了个帐子,里面燃着银炭,让她能自在赏梅。
沈愿拥着叶重重坐在炭盆前,道:“就算我不去善州,长安城里也还会有其他更棘手的事情等着我,与其如此,还不如去拼一拼。你放心,为了见你,我也会平安归来的。”
有暖意窜到心尖,叶重重随后听他低低地在自己耳边说了几句话。她一怔,沈愿便更紧地拥住了她,道:“若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我再另想办法。”
叶重重抓住他的手,道:“我愿意。”
翌日,沈愿便启程去了善州。自他走之后每每看见梅花盛放,叶重重都会想到和他曾在帐子里的百般痴缠,脸红心跳过后,就是深深的思念与孤寂。
一晃过了一个月,临近年下,四公主沈婳邀叶重重去公主府赏雪。叶重重犹豫了片刻后,应了下来。
这一日她被公主府的管家迎着去见沈婳,房中空荡荡的,看起来格外不对劲儿。叶重重下意识想要跑,却有人自里间出来一把将她抓住,狠狠地摔在了榻上。
叶重重吃痛,可比不上看清眼前人时来得绝望。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过的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巴,道:“你毁婚,让我丢尽了脸,让我成为全长安城的笑柄。我问你!本王哪里比不上沈愿那个小乞丐?”
浓浓的愤怒将沈过的一双眼烧得通红,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碗药,掰开她的嘴灌了下去。叶重重被呛得脸色涨红,不断地挣扎,“啪”的一声,药碗落地碎成几瓣。
那药叶重重喝了大半,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沈过扯开她的衣襟,笑得肆意:“这是让人痴傻的药,明日三皇子妃被乞丐奸污之后疯掉的消息就会传遍长安城。你丢我的脸,我也要让沈愿没有脸再在长安城中立足!”
叶重重狠狠地咬着下唇保持清醒,有腥甜的血在口中蔓延。就在此时,门口传来管家急切的声音:“王爷不好了,三皇子突然回了长安城,现在正往府里闯呢!”
沈过看了一眼身下衣衫不整的叶重重,狠下心推开她。可下一刻,叶重重用双臂抱住他,死命纠缠着不让他离开。
“你个贱人,你放开我!”
叶重重的指尖抠着他的后背,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那个名字:“沈愿,沈愿……”
只是片刻,那人便出现在门前。他浑身戾气迸发,几步踏过来,一拳打在沈过的脸上:“你个畜生!竟连弟妹都不放过!”
沈过被打翻在地,刚想发作,便见到了跟着沈愿一道来的叶城。叶城道:“淮王怎么能如此下作地对待重重!真是寒了老臣的心。”
“重重,你怎么样?”
叶重重强撑着眼皮,用力地抓住沈愿的袖口。
这一切其实是叶城和沈愿设下的局,善州的暴乱也是经过谋划而成。一旦沈愿离开长安,沈过必定按捺不住会对她出手。
她没什么怕的,因为她知道她的夫君一定会来的,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叶重重挤出一个苍白的笑,腹中却突然一阵绞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涌了出去。
浑浑噩噩中,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姑娘,突然从她怀里摔了下去。
“不要!”她尖叫着惊醒,立马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沈愿安慰道:“重重,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痴傻的毒被寒毒化解,却伤了她腹中的孩子。
巨大的悲戚冲进心底,她像是小兽一样呜咽着,胡乱地挥着拳头打在他的身上:“都是你,都是你害了孩子,你还我的孩子啊……”
沈愿不言不语,任她发泄。半晌后,她哭得虚脱,无力地软倒在他身上。
她知道这不该怪他,这一切都是沈过的罪孽。她痛苦地闭上眼,颤着唇,哑声喃喃道:“没了孩子,你还要我吗……”
沈愿的视线盯在半空中,眸色逐渐变得冷寂。他的心境无波无澜,连带着话语都变得没有一丝温度:“我要你,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你。”
第五章
淮王沈过意欲对弟妹图谋不轨,被沈愿和丞相叶城抓了个正着。梁顺帝本就到了垂暮之年,听了这消息,气得旧疾复发,一病不起。
与此同时,沈愿府中厨娘的儿子辗转到大理寺报案,说他娘亲被灭了口,只因娘亲曾奉淮王的命令在三皇子大婚的喜宴上下毒害死了几位将军。梁顺帝龙颜大怒,下旨将淮王圈禁,同时加封三皇子沈愿为纪王。
不过几日的光景,朝堂上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梁顺帝病重,沈愿和丞相叶城共同处理着朝政。他越来越忙,很少有时间能再陪叶重重。
叶重重自从失了孩子之后经常神思恍惚,也越发依赖沈愿。这一晃又两日没和他共同吃上一顿饭了,叶重重心下惦念,亲自到小厨房炖了川贝雪梨给他送去。
书房里的桌案上堆积着大堆奏章,沈愿并不擅长处理这些。因每批一本都要许久,他便一日只睡两个时辰,现下熬得眼下發青,自寒毒之后留下的咳嗽也越来越严重。
叶重重十分心疼,走过去按住他写得发颤的手,道:“我给你熬了汤,你喝一些后去歇歇吧!”
沈愿心尖的烦闷郁结,他叹了口气道:“父皇重病之后,朝政压了下来。你别等我,先睡吧!”
看她瞬间变得沉默不悦的模样,沈愿伸手将她拉着坐到他的腿上,道:“眼前的局势一片大好,我若能趁热打铁将朝政把控在手,纵使沈过再起幺蛾子也不必担心。重重,你乖乖的,嗯?”
他灼灼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边,他温热的唇在她的脸颊游移,这亲昵将她心底隐隐的担忧一扫而光。
叶重重离开后,沈愿揉了揉额角,自桌案下的箱子里拿出那一幅有些泛黄的画。画上的女子分明就是方才的人,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沈愿独自出了纪王府,天簌簌地飘起了雪花,伴着寒风,有一曲清笛恍然入耳。长安城里最大的歌舞坊明月楼中,有人倚在梅树下吹着竹笛。听见声音,她停了动作,凉凉地瞟过来一眼,青衣如旧,仙人如厮。
恍惚中,沈愿仿佛看见了曾被自己视为执念的姑娘……endprint
隔日,纪王府的别院里多了一个洒扫的婢女,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了。
从年终到春日来,纪王府迎来送往了好几批前来刺杀的杀手。
那些都是死士,被抓后当即服毒自杀,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就算沈过被圈禁,但把宝押在他身上的人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就此放弃。
为保安全起见,沈愿着人将住所搬去了别院里隐秘的一处厢房,只留了几个下人伺候。这一夜沈愿早早回了房,将叶重重搂在怀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重重,我有多久没这么抱着你了?”
叶重重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弯了弯眼,道:“等你忙完,刚好到了江北槐花开了的季节,我们去江北住些时日可好?”
还未等沈愿应下,窗边突然发出些微声响。寒刃折着月光恍然入眼,叶重重下意识就推开了沈愿,“噗”的一声,白刃刺入肩膀,她痛得浑身战栗。下一刻,门外侍卫冲进来将刺客制服,沈愿急忙喊人:“快去找大夫过来!”
叶重重的伤口有些深,每动一下,都会引发一阵钻心的疼。
沈愿将她送回屋之后开始亲自审被抓到的刺客。叶重重倚在床边看着满地凉薄的月光中自己的孤影,只觉得一股凉意在体内游走。
即使搬到了这么偏僻的住所,刺客还是轻而易举地跟了过来。如果不是这别院里有奸细,便是沈愿故意引刺客来,好抓住幕后真凶。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足以让人心寒。
叶重重坐了良久,刚想唤人查查这别院中下人的底细,“吱嘎”一声,门应声而开。沈愿脚下踩着一地的月光,眼底晃着烛火跳动的红意,那是成竹在胸的姿态。
丑时三刻,沈愿带着叶重重入了宫。唯一留了活口的刺客将沈过供了出来。梁顺帝看着叶重重包了几层的伤口,一口血喷出来之后失去了意识。
梁顺帝命垂一线,叶重重跟着沈愿一起留在皇宫里侍疾。她的伤口恢复得不好,便昏昏沉沉地在一处偏殿里睡着了。第三日夜幕刚降,太监总管归公公就把她叫到了梁顺帝住的辉安殿中。
殿里跪了许多人,沈愿,叶城……还有她许久未曾见过的沈过。
梁顺帝面带红意,乃是回光返照之兆。他握住沈愿的手,叮嘱道:“朕驾崩后,你要好好辅佐你的皇兄……朕让你在朝上历练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叶重重猛然抬头,视线中沈愿的侧脸绷得紧紧的,放在榻上的手捏得骨节泛白。
“为什么我这么努力你还是看不到我……出身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这一声低语湮没于丧钟声响中,梁顺帝驾崩。一片哭声里,沈过倏然开口:“父皇方才的口谕你们可是听见了?”
丞相叶城站起,跪在沈愿跟前,道:“老臣叶城,恭请陛下圣安。”
第六章
沈过没想到在如此众目睽睽下叶城也能指鹿为马,当即暴怒道:“父皇尸骨未寒,叶城你怎敢如此胡说八道!”
纷闹中,沈愿站起,看向跪在后面的叶重重。身边的侍卫会意,过去扶着叶重重往殿外走,并道:“王爷担心王妃的伤口,着属下先送王妃回去歇息。”
沿着抄手回廊走到一半,辉安殿的方向突然传出一阵嘈杂。叶重重的心猛地一颤,她拼了命地跑回去,只见一片混乱的殿里,叶城倒在血泊中,胸前插着一把匕首……缠枝藤蔓的花纹,还嵌着波斯进贡的宝石,这是先帝赐给他最爱的儿子沈过的。
叶重重的呼吸顿住了。她窒了许久,才喘过气来:“爹!”
她扑跪在叶城的身边,哭得泣不成声,肩膀的伤口被扯开了,血迹染红了半边身子。沈愿上前将她拉住,道:“丞相不会想看到你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这不是你现下应该做的。”
叶重重看着已经被侍卫押住、嘴里塞了布条的沈过,丧子之苦,失去至亲之痛齐齐涌上,她猩红着眼,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沈过!我要杀了你!你该死!”
“我答应过你,伤我们的人,我要他十倍百倍地还。”沈愿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给她,握住她的手,直直刺向沈过……
这一夜过后,在辉安殿侍奉的宫人都不见了踪影。淮王沈过不满先帝传位于纪王沈愿,心生歹念,混乱中丞相叶城奋力救下纪王,与淮王同归于尽。
在所有人前往皇宫祭拜时,叶重重独自跪在了叶城的墓前。
春末的凉风卷着几瓣桃花吹来,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叶重重回过头,有金光镀在她的头顶,熠熠生辉。她抖着苍白的唇,道:“沈愿,我没有了亲人,沒有了家,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叶重重只有沈愿,可沈愿的身边,不会只有她一个人了。
沈愿登基的日子初定在这一年的夏日。御花园里的荷花开得最盛时,沈愿下旨册立叶重重为皇后,同时封原来王府别院中的侍女纪辛为妃。
对于纪辛入宫,叶重重有过抵触的情绪,但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丞相府大小姐了,她没有可依靠的家世让她随心所欲。而自入宫以后,沈愿便把所有的耐心和陪伴,都给了纪辛。
叶重重不知道为何只是一年多的时光就能让所有的诺言全部泯灭,直到她见到纪辛的那一刻。纪辛生得和她并不像,但言谈举止,神情语调,都一如曾经按照爹爹的吩咐伪装着的自己。
叶重重一时失了神,打翻了手边的茶杯。纪辛慌忙跪了下去,触到软垫的刹那,她失声痛呼起来。叶重重缓过神,就见血珠顺着纪辛的膝盖往外涌……
纪辛的膝盖被一根寸长的钉子刺穿,软垫是叶重重给纪辛准备的,她辩无可辩。
沈愿怒气冲冲地赶来了。这些时日里他两颊瘦得凹陷,咳嗽得更加频繁。他将叶重重拖到寝殿,一巴掌扇了过去,道:“叶重重,你怎么变得这么恶毒!阿辛的腿废了,你拿什么还?”
叶重重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却比不上心底的痛的万分之一。
他居然连问也不问就定了她的罪,她为了他失去了一切,可到头来他居然不信她!
这些时日的苦痛仿佛都找到了可宣泄的出口,叶重重恨恨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道:“沈愿,你别忘了你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没有我,你就还是那个在江北乞讨、啃树皮的乞丐。没有我爹,你不过是一条无人问津、死在水牢里的怨魂!”endprint
曾经沈愿送她的玉佩被梁顺帝无意中看见,梁顺帝认出来那是他送给沈愿母亲的信物。他挂念骨血,这才着人去江北将沈愿接回了皇宫。
叶重重的这番话触及了沈愿的逆鳞,他阴沉着脸,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胸口闷闷的,几欲窒息,满面红紫,瞪大了的眼中,泪如玉珠般倏然而落。
沈愿咬着牙将她推开,叶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欠了就要还,阿辛没了什么,你也该没什么,这才公平。”沈愿说这话时满眼冰霜。在侍卫削去她的膝盖骨时,他也只是冷冷望着,眸中看不见一丝心疼。
叶重重疼得浑身抽搐,昏厥之前,她喉中发出痛极如小兽的呜咽:“沈愿,我恨你!”
第七章
叶重重醒来之后,每日眼神涣散地看着窗外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爬上树梢又走远。
几日过后的一个夜里,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踏入视线的那一双镶珠的绣鞋下是小巧精致的莲足。她的目光顺着往上移,纪辛的脸看着让人觉得格外刺眼。
纪辛的腿如今完好无损,她挑着眼角,道:“娘娘聪慧,自是知晓陛下圣明,哪里会不知道嫔妾这点儿小伎俩。他不说,不过是想借此发挥让娘娘彻底不能随意走动罢了。”
叶重重怔了怔,眼中重新聚了神采,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世间皆凡人,活着才能有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纪辛是沈过手下的官员按照沈过最喜欢的那个模样精心调教的,为的便是有一日能将她送给沈过,换取好的前程。
沈过获罪,官员的一番心血尽付东流。纪辛在心烦意乱之际遇上了沈愿。那官员顺水推舟让纪辛入纪王府为侍妾,别院的方位是纪辛透露给刺客的,却不想刺杀仍以失败告终。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沈愿登基,纪辛想活命,便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想到这儿,纪辛轻轻地笑了笑,道:“既然娘娘想知道,嫔妾就知无不言了……”
这一晚沈愿过来了。他褪下鞋袜上榻,躺在她的身边,道:“给朕按按头。”
叶重重睁着眼看向屋顶,不答不应。沈愿咳嗽了两声,阴鸷的眸色在看向她清冷的侧脸时柔和了些许。他伸手环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身,道:“重重,若非被逼无奈,我不会伤害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以后的长相厮守。”
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
叶重重冷冷一笑,下一刻,身体被那高大的身躯覆盖。他俯身咬住了她的唇,在口中厮磨。这一场欢爱像是用尽了彼时全部的忍耐,天将大亮时,沈愿离开,叶重重浑身布满瘀痕,睁着眼睛等到了废后的圣旨。
善州官匪勾结、倒卖军火的案子又重新被翻了出来,关押入牢的几位官员突然翻供,说是被胁迫、受人威胁才会做这样的事的。这个人,便是已死的前丞相叶城。倒卖军火罪比叛国,乃是灭三族的大罪。然叶城已死,沈愿开恩赦免了其族人,但叶重重这个皇后实在是不能继续当了。
叶重重的后位被废。她离开凤栖宫,被迁往冷宫安置。
可她不是住在冷宫里,而是被锁在冷宫里。她的手腕处被铁链缠住,活动范围最远只能到床前的桌案,比囚犯還不如。
每天戌时三刻,都会有宫人端着一碗黏稠的药强硬地灌入她喉中,到子时再以匕首割开她的肌肤取血。一开始她还会挣扎,可慢慢地,她放弃了,若这是毒药,死了倒也解脱了。
没了那份孤勇,许多事她都能看清了。
那一年,沈愿递给她玉佩不是因为感激,而是在进行一场豪赌。她是丞相之女,通过她,让梁顺帝看到这块玉佩,不刻意也更容易。
叶重重左手摸着冰冷的铁链,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拼命地挣扎着,引得铁链发出响声。她喊道:“快叫沈愿过来!我要见他,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她以头一下下地撞着墙,伺候着的宫人见状,连忙去找沈愿。
沈愿的精神比之前要好了很多。叶重重随意抹去额上的血,满脸血迹衬得她的笑脸有些可怖。她道:“不愧是用了我的血日日滋养,陛下果然容光焕发了。”
沈愿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他坐在榻上,状似温柔地擦着她脸上残留的血痕,道:“谁和你说什么了?”
大抵是之前沈愿在水牢里待了太久,寒气侵入五脏六腑,导致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终他寻到了可化解身体寒意的疗方,但那需要同样中过寒毒的人的血调和,才能起效用。
若非如此,沈愿怎么还会留她到今天?
原本她不信纪辛的这番话,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她想到了什么,笑容更加灿烂地道:“我爹是你杀的吧……我这些时日脑中一直转着我爹死时的画面。我想起,我爹胸前插着的那把匕首,刀刃是向下的,所以凶手是用左手拿的刀,沈过不是左撇子,你才是……”
她笑着笑着,却是泪流满面。
功高盖主之人,与其留着变成日后的麻烦,不若一开始就铲除,永绝后患。
叶重重的心像是被钝刀一寸寸割开,鲜血淋漓,让她痛入骨髓。
沈愿怔了怔,凑过去亲了亲她苍白的唇,道:“我不想死,我若是死了,谁和你长相厮守?等我病好了,就放了你,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八章
沈愿自冷宫回去之后,对着那幅画出神了良久。这是他曾经亲手画的叶重重。
他感激叶重重的一饭之恩,感谢经她手递出去的玉佩给了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这种复杂的感激夹杂着初见她时那恍若天人的悸动,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沈愿的心底。
他一心求她的心,可在得到之后又渐渐地厌弃了。
只因得不到的,永远才是最好的。
一旦得到,他便发现真实的她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清冷绝艳、心善识大体。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何止是千山万水。
倒是学着当初叶重重的一举一动的纪辛,更像他喜欢的那个模样。所以即使他知晓她是沈过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仍不动声色地留下了她。endprint
感激随着前路顺畅渐渐被消磨殆尽,那份悸动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抚着画上人眉眼的指尖随着归公公的赶来顿住:“陛下,叶氏不知怎么跑出了冷宫,如今到望星台去了。”
彼时叶重重伏在望星台的栏杆上,看着为了爬上来而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她想起了与沈愿初见时,他亦是为了改变命运,孤注一掷地扒住了她的马车。
沈愿的脚步匆忙,他的脸上终是再浮现出了惊慌的神色:“重重你下来!不要做傻事!”
叶重重仰起头,有风吹起她青色的裙摆,她指着西北的方向开了口:“那是江北,我们遇见时的江北。那儿的槐花好,我真想去看看。”
“你下来,等明年春日我带你去看!”
叶重重抹去眼角的泪,痴痴地笑了:“就算到了现在,我仍憧憬着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我的爹,我身上千疮百孔的伤,每一样都是因为你而留。原是我疯魔了,竟还会对你心存希望……”
她咬着牙,声音凄厉地在周遭盘旋:“沈愿!我祝你得到的终会失去!若有来世,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她撑着栏杆的手松开,整个身子蹁跹若蝴蝶般坠落。天上的漫天星火从她眼中一闪而逝,她脊骨碎裂,浑身刺痛,却是笑了。
终于解脱了……
世上本无解沈愿身体寒症的法门,那个方子里开的不过是滋补药。纪辛知晓一旦时日长了,沈愿必定会发现端倪,是以她偷偷放走了叶重重。只有叶重重死了,她才能说有别的方法可治他的寒症,让沈愿留住她的性命。
白雪皑皑,又是一年深冬。
自从叶重重死后,沈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经常梦见纪王府的梅花,还有叶重重靠在他的怀里,仰着头和他说话的娇俏模样。
这一夜他照旧从梦中惊醒,纪辛关切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紧张,问:“陛下做噩梦了?”
沈愿看着纪辛的眉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叶重重最后决然的眼。
待到天边熹微的光破开黑夜,沈愿下了床,光着脚走到了窗前。
狂风卷着一瓣梅花送入他的掌中,他看向院中从纪王府移过来的梅花,突然像被一把重锤砸在了心头。
无声钝痛过后,是一阵最极致的空洞。
沈愿的眼前忽地光芒大现,刺得他眯了眯眼,再定睛一看,眼前没了纪王府,有的只是山谷中魇师阿雁的古朴小院。
他的身边,叶重重的心口血肉翻卷着。她的眼中恨意昭昭,有泪混着血,从眼眶骤然滑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尾声
叶重重表面上听从了叶城的吩咐,跟在沈过身边,助他有朝一日登上大位,帮叶家权倾朝野。她知道自己和沈愿有缘无分,便一直隐藏心意,离他远远的。
那一日城墙之上,她弯弓射向沈愿时故意射偏。在沈愿落马逃走的瞬间,她握着箭,将箭尖扎入了身旁沈过的心口。侍卫回神,手中的佩剑刺入她体内,她从城墙上直直地落下。
沒了沈过,沈愿才能好过,这是她一直以来拼尽所有想要实现的夙愿。只是她也有遗憾,若有可能,她想不管这许多的算计,只好好地和自己所爱的沈愿厮守。
她的祈求被魇师阿雁所探知。阿雁赶在她落地之前将她带回院子,给她布了一场梦魇。
梦魇中的时间回到了她嫁给沈过的前夕,她终是得偿所愿。
在这里,她旁观着自己一身孤勇,只为沈愿一人。而沈愿以为的回到过去,不过是走进了叶重重的梦魇之中。梦魇和现实的时间线交叠在一起,回到了建安十九年的冬日的那一刻,梦魇破碎,回归现实。
沈愿看清了自己对叶重重不过是求而不得的偏执,而叶重重,也终是知晓何为心如死灰。
她豁出性命相助的人,伤她至深,弃她如敝屣。叶重重看着眼前的沈愿,艰难地抬起手,想要触及他的温度,想要让自己记得下一世,再不要相信这个人。
可手顿在半空,她的胸口突然一空。
那里面没了跳动着的东西,连带着对他的爱恨,全部湮灭于时间的洪流之中。她不知道想要做什么,手终是空荡荡地垂落,将所有都忘却在了这一世。
作为梦魇的代价,阿雁拿走了沈愿的健康体魄。
而叶重重,失了那颗满是沈愿的心。
梁顺帝只有两个儿子。沈过被叶重重杀死了之后,朝臣迎回逃亡在外的沈愿为帝。
这也是叶重重拼尽性命,为沈愿换来的大好未来。
只是沈愿刚登基不过一年,便缠绵病榻,命悬一线。在生命的最后光景,他去了江北。槐花终于开遍,他闻着花香终于懂了,这是重重对他的惩罚。
爱而不得,求而终得却又失去。他曾机关算尽向往的与挚爱厮守一生的权利,到最后却连享受的命都没有。
那须臾两年,不过是南柯一梦。
如今山河既散,再不见长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