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广东·梁惠娣
想茶
◎文/广东·梁惠娣
京剧与其他剧种一样,按谱子唱是不行的,那样唱不出特有的韵味。京剧是口传心授,必须由师傅一字一句教。到哪里去找师傅?没有面对面教的师傅,我就从网上和DVD上找背靠背教的师傅,听名家唱段,跟不见面不收学费的师傅学。初学不能贪多,贪多嚼不烂,不如死啃一两段,把基础扎结实。我特别欣赏于魁智,是先生的铁杆粉丝,便选了他《坐宫》中《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和《空城计》里《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两段,作我的开蒙教材。先是听,反复听,一节一节、一句一句地听,先让自己融进京剧的氛围;然后跟着唱,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唱。相信曲不离口,熟能生巧,功夫不负有心人,总能学会的。
京剧唱腔板式很多,板和眼是京剧特有的节奏,不掌握板、眼,只能是俗话说的“荒腔走板”的瞎唱,上不了弦儿。等跟着未谋面的师傅学得差不多了,就需要上弦儿了。没有琴师不要紧,跟着伴奏带唱,刚开始肯定不是快就是慢,手忙脚乱,合不上。想要学会京剧的神韵,没有捷径,还是那句话,坚持练唱,练到与弦儿严丝合缝为止。
学唱京剧确实很难,用难以上青天来形容也不为过。在我学唱京剧的这段时间里,我的生活中处处萦绕着京腔京韵,耳朵听的、嘴里哼的、眼里看的、手脚比画的,都是无法割舍的京剧。虽然现在我的唱段离正宗京剧的唱腔还差很远,但我觉得只要坚持“曲不离口”,下苦功夫练习,总能够学会的。
少年种下的京剧梦,七旬老翁要圆它。在一腔一调的学练中,我的日子丰满了,内心丰富了。这样的自娱自乐,有滋有味,也愉悦了身心,何乐而不为呢?
周末难得闲暇,独自出门漫步。
迈着轻松的脚步,走过熙攘的街道,穿过浓密的树荫,漫无目的地行走。
走到长街幽静的尽头,偶一抬头,与它相遇。那是一间小小的茶馆,古朴,雅静,取了个令人满心欢喜的名字:想茶。一个“想”字,直抵人心。我想,大抵爱茶的人都会想茶吧!我想到了爱情。如果爱着某个人,总会心心念念想着那个人吧。如果想那个人,就大方地说出来:“想你!”对于茶也一样,想喝茶了,就对它说:“想茶!”
这么想着,顿觉面前的小茶馆是那般的可亲。于是走进去,找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点一壶雪芽静静地喝。
与一杯素雅的茶相对、相悦,感觉时光变得缓慢柔软。一缕轻轻的茶香,就像一双温柔的手,拉着你陡然地从喧闹遁入寂静,又仿佛从现代穿越到唐宋。
我想,多久没有这样一颗素心对素茶了?
广东人爱喝茶,但喝得热闹。茶楼里,人头攒动,三五知己或是一家人围坐一桌,一边聊天侃地一边喝茶,还要点上满桌的烧卖、排骨、凤爪、肠粉、面包、马蹄糕、虾饺……广东人称之为“一盅两件”。渐渐地,茶变成了配角,就像旧时代里男人的妾,身份尴尬。说到底,广东人喝茶,喝的不是茶,喝的是热闹,喝的是人间烟火。
而此刻,我只与一杯温香清雅的茶两两相对,在我与它之间,再无第三者。我们相对倾心,深深浅浅地交流。偷得浮生半日茶啊!茶毕,我仍要回到繁忙的现实里,摸爬滚打。
想茶!“生拍芳丛鹰嘴芽,老郎封寄谪仙家。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霏霏满碗花。”暮春时节的清晨,老郎采茶,寄茶,寄给谪居湘江的诗人朋友。月圆夜,诗人煎茶,饮茶,月华照映,碗中茶叶美妙如花。突然感悟,友情是多么弥足珍贵!这是刘禹锡的茶。“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一饭一眠一茶,生活就是这么简单。这是白居易的茶。“觥船一棹百分空,十岁青春不负公。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扬落花风。”往昔漫游酣饮,如今参禅品茶,年华消逝间,往事已一切随风。这是杜牧的茶。“扫叶煎茶摘叶书,心闲无梦夜窗虚。只应光武恩波晚,岂是严君恋钓鱼。”扫叶,煎茶,读书,静听叶落花开,悠闲自在。这是曹邺的茶。古人的茶,如此令人向往。
犹记得去年夏末秋初的时候,我驱车百里,去看一个幽居在粤西乡下的老朋友。朋友家侍弄了一个大大的竹园,种了十多亩楠竹。朋友就住在翠竹掩映的红砖小洋房里。
那天,我与他在茂密竹林里,支一张小方桌,围炉煮茶。朋友对着一个铁炉子,用竹叶生火,煮从山上汲来的山泉水。水沸,泡茶。泡的是朋友自制的生普茶。幽幽茶香袅袅升腾在竹林间,疏竹朗朗,竹风阵阵。我们仿佛被围在用绿竹编织的笼子里,而我们成了两只甘愿被困的鸟,满心欢欣,怡然自得。我们闲闲地说着话,悠悠地喝着茶。喝着喝着,竟感觉醉了。才发现,原来茶喝到酣处,是会醉的。我们直喝到日落西山,暮色昏沉才作罢。我想起了唐代诗人钱起的一首诗:“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溜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我提议到竹林外走一走。于是,我们脚步漂浮地往外走。朋友真的是醉得不轻,走着走着,竟一脚不稳栽到了路旁的稻田里去了,我笑倒在地上。扶起朋友继续往前走,突然发现有几只萤火虫在闪闪烁烁翩然地飞,我竟童心大发追起萤火虫来。一直追到一个荷塘边,萤火虫潜进荷叶荷花间不见了。突然,我的双手摸到了两个球状的东西,就像摸到了女人丰满的酥胸。朋友打着手电筒一照,原来是两只硕大的绿柚子!这可真是一场艳遇啊!我们相视哈哈大笑。
从粤西归来后,我回到俗世尘烟里,与漫漫生活对抗。仿佛双脚深陷泥潭中,迈步维艰。总向往,活得轻盈。每每回首,仍在怀念那一场美好的茶事,怀想那一杯醉人的茶。偷得空闲时,便煮水烹茶,与茶相伴。仿佛美丽的遇见,扯起一段旧人旧事。泡醇香的普洱茶时,我会想起一个江西的朋友。他爱茶成癖,尤其爱收藏普洱茶。他家里有一间藏茶阁,收藏着数以万计的普洱茶;泡铁观音茶时,我会想起一个在云南丽江的朋友。她原在北京当一名高级白领,有着高薪的工作,却喧闹,繁忙,疲于奔命。一次偶然到云南旅游,当她目睹丽江上的人们闲散的慢生活时,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于是,她停了下来,在丽江开了一间茶馆。我喝的铁观音茶就是她送的。
在静谧的夜晚,独坐窗边,或闲读或静思或写作时,我会泡一杯君山银针,静品慢尝。茶芽形如银针,在玻璃杯中一根根垂直立起,冉冉上升,又徐徐下沉,三起三落,然后簇立杯底,像一片小树林,蔚成趣观。我想起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湖南朋友。我与她有着几乎一致的生活方式,爱写字,爱种植,爱行走,爱喝茶,生活素淡得就像一杯银针茶。
终明白,想茶,实际上是想起与茶有关的某个人,想起与茶有关的往事。在此薄凉世间,想茶,茶烟起,茶香绕,与回忆温存。有茶,便不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