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塔塔猫
花与爱丽丝经过七号线
■ 塔塔猫
摄影/大光 模特/丹婷
1
一辆绿皮火车行驶139分钟,可以从一座城市到达另一座城市。
夏岛在14岁那年就成了这辆火车上的常客,每隔几天都要去市里的医院看望生病的母亲。
他独自坐在逼仄的座位上,膝盖上总会放一把用报纸包裹的鲜花,花瓣上沾着露水,在他的裤子上洇出浅浅的痕迹。
夏岛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列车长,常年在兔子洞七号线上工作。
那条铁路线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只因它拥有一条极美的树洞隧道而被赋名。那些密密麻麻的树与藤蔓,如同将爱丽丝吸入兔子洞的漩涡,绿色的漩涡。那是活生生的童话,砸在现实的生活中,既突兀又迷人。
夏岛去看望母亲时,总是会说许多故事。母亲问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夏岛说:“我有一个会讲故事的朋友。”
“你这个朋友很不错啊!”母亲笑着说。
“她叫南绪,她有很多厚厚的书……”午后阳光温暖,夏岛趴在病床一侧,头枕着母亲的大腿娓娓道来。
2011年的春天,16岁的夏岛在兔子洞七号线上遇见了南绪。
起初,他只是经常偷看那个女孩。她会在车上买一些糖栗子,她总是低头看书,无论是站在过道上,还是坐在车窗边。在看书看入迷时,她常常会忘记下车。有人轻声提醒之后,她才猛然惊醒,慌慌张张地跑下车去。
南绪不知道提醒她的人就是夏岛,她始终欠那个少年一句“谢谢”。
某天,夏岛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他随手拉开窗户,一阵风突然涌进来,将几枚花瓣吹到了后排。坐在后座的女孩是南绪,她可能刚刚看完书里的一个章回,茫然地伸手接住那些花瓣,说:“这些花真漂亮。”
“是送给我妈妈的。”
“啊,那还给你。”她扶了扶眼镜,连忙把拢在手心里的花瓣还回去。
夏岛接过,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失落,他盯着南绪手中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书页,突然从报纸里抽出一枝白色的洋桔梗放上去。
“送你一枝,反正我有很多。”
花枝上的水洇湿了书页。
“啊,对不起。”他越发有些沮丧。
南绪有些尴尬,但很快便笑了,说:“没事,你闻闻,连书都变香了。”说完,还把书凑近鼻端。
不一会儿,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虎头蜂,围着南绪“嗡嗡”地叫了两声,她脸色苍白地向后挪了挪,捧着书的两条手臂僵硬地伸直。就在这时,夏岛突然扬起花束,对着那只虎头蜂挥动几下,然后他被蜇了一口,几秒后便休克了。
彼时,火车正好驶进隧道,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绿,与疼痛一起成为夏岛脑海中最不可磨灭的记忆。
2
南绪告诉夏岛,她是两年前搬到这座城市的。他们两家隔着一条喧闹的菜市街,她家附近的马路边种了很多梧桐树,她时常抱着书走在零零碎碎的阳光里,旁若无人。所以,如果没有那只虎头蜂,他们可能擦肩而过无数次,也不会有交集。
南绪住的小区是街道上房龄最老的,屋前那个5平方米不到的花圃只是两户人家之间的公共空地,而且连一根野草都没有,只有几根栏杆围着,死气沉沉。
热爱生活的南绪想种一些花,于是夏岛帮她搜罗了很多种子,都是他从母亲那里得来的。母亲告诉他,当花种全部开花时,她就可以康复出院了。于是,夏岛把那些自己也叫不上名字的花种都播在南绪的花圃里。
夏岛在栏杆旁支起一块木板,没有写“禁止倒垃圾”,而是用油漆壶喷出一辆绿色的火车。他突然萌生恶作剧的念头,趁身旁的南绪不注意,把油漆喷在她的手上,然后握住她的手在木板上印出小小的掌印。
南绪挥舞着绿油油的小手,气急败坏地追打夏岛,但是追不上。
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问:“为什么要喷一辆火车?”
“为了等待它们变成兔子洞啊。”夏岛停下脚步,指着花圃的泥土认真地说。
3
高二那年暑假,南绪递给夏岛一张门票,她说:“你来看我演的舞台剧吧。”
夏岛知道那间门可罗雀的小剧场,就在老城建公司附近,经常会演出一些搞笑剧目。前不久,剧场外贴出了招演员的广告,他和南绪经过那里时,她还在广告前停了好久。
“夏岛,我想当一名演员,想把自己心中的故事都表演出来。”
“那就去啊。”
“可是,我真的可以吗?”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夏岛坚定地说道。
夏岛去看南绪演出的那天,等他到达小剧场时,演出已经提前开始了。室内光线昏暗,观众稀稀拉拉地散落在狭窄的座位里。夏岛找到靠近舞台的位置坐下,却没有在台上看到南绪。
就在他对着节目单愣神时,舞台上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观众席也有人叫出声来。原来是舞台上方的混凝土板掉下来了。夏岛听见有人说:“幸好只砸到一些道具。”
台上的演员们围在一棵倒下的道具树前,眼神惶恐,鸦雀无声。
夏岛冲上台,他扒开人群往里一看,耳边轰地一声炸开了。是南绪,她穿着滑稽的绿色布偶衣,原来她今天演的是一棵树。
“我……我没事。”南绪握住夏岛的一根手指,说:“我头晕,站不起来了,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帮我谢幕吧。”她说。
南绪的话清楚地传入台上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像看傻子一样看她。现在还谢什么幕,应该去医院才对吧?
然而,那个皮肤黑黑的清瘦少年却走到舞台的正中央,对已经陆陆续续离开的观众鞠躬。
夏岛瘦削的脊背缓慢而用力地折下去,那是一种饱含诚意的礼仪,是一名演员对待观众的礼仪,南绪那般殷切地希望,那他便愿意为她做。他用尽量大的声音说道:“谢谢大家来看我们的演出!”一遍一遍,直至猩红的幕布完全落下。
4
南绪的伤并不重,只是左额角留下了小小的疤。她笑着对夏岛说:“这是勋章,我现在真的是一名演员了。”
彼时,夏岛正在用小铲子刨花圃的泥土,他不明白早早就埋下的种子,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动静。
“夏岛,你给我的该不会是煮熟的种子吧?”南绪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看,脸上有炽热的阳光蒸出来的汗珠,亮晶晶的,很好看。
夏岛的耳朵有些红,他向后退了一步,继续铲泥土。
“你又要给我讲故事了啊?”
南绪听后咯咯地笑着,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说:“是啊,给你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好呢?我可是看过很多书呢。”
在南绪的童年里,每天奔波于生计的父母给她的,只有单薄的背影而已。她的身边永远只有书,以及书里一个又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那些东西是她心中珍贵的宝藏,如今却可以毫不吝啬地与他分享。
他们经常这样消磨一个周末的下午,他们就坐在花圃的泥地上,照在彼此身上的阳光是热的,也是暖的。他们因为彼此,变得不再是孤身一人。
后来,南绪又去了那间小剧场,负责人没有再让她演不起眼的道具,而是给她一个台词少得可怜的龙套角色。
放学之后,南绪拉着夏岛对台词。她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神情庄重而肃穆,她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我不相信。”
“为什么呢?那是多美好的感情。”
“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奔跑在爱情之前。爱情是懒惰的时间,一点一点吞噬你的步伐。爱情是不见底的深渊,一点一点蚕食你的灵魂。当你幡然醒悟,你已立足爱情这股暴风的中心……为什么我的台词这么多?”
“因为你念的是主角的台词啊。”
南绪笑着跑开了,纤细的少女甩动着不知何时变长的头发,在竖起的领口上荡来荡去。
5
第二年初春时,南绪的花圃终于有了动静。
那天,老天爷像是憋了一场猛烈的暴风雨,随时随地可能下起来。南绪高兴地打电话跟夏岛说:“花圃里开了几朵小花,蓝色的,叫不上名字。”
夏岛刚出门,雨就下了起来。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往地面一倒,拍打得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他淋着雨来到南绪家,发现她正孤零零地撑着一把小白伞,伞头都被打歪了,淋湿了她半个身子。可她还是固执地蹲在花圃里,一只手拢住地上那几朵小得可怜的蓝花,说:“夏岛,快看,你埋的种子终于开花了,开心吗?”
那种蓝色的野花随处可见,一定是和草籽一起飞到这里,便落地生根,发芽开花。这不是夏岛埋的种子,但是,有人视若珍宝般地守护着它。
一阵大风袭来,掀翻了南绪的伞,她的脸被大雨淋湿,脸上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却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现在花只开了几朵,但总有一天所有的花都会开,你妈妈也会好起来的。”
天边炸雷声阵阵,却湮灭不了她的声音,它们一句一句地砸进了夏岛的心里。
第二天,夏岛带着小野花盆栽去看望母亲。
他走进医院,走到病房前。他像往常一样,恶作剧般地把盆栽藏在背后,然后猛地从门口跳进来,大叫一声:“我来了!”
病房里无人回应,母亲病床前的医生怜悯地看了夏岛一眼,轻声说:“孩子,给你父亲打电话吧。”
给父亲打电话?为什么?
夏岛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医生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别难过,人总是要离开的,你母亲走的时候没受罪,像睡着一样。”
“啪”,小盆栽摔到地上,清脆的一声,四分五裂。
6
没有人能对死亡有所准备,即使是早有预料。
母亲的去世对夏岛而言,像个浑浑噩噩的梦。他陷入了梦的泥沼中,沉沉不醒。
没多久,政府对铁道开始改革,兔子洞七号线停运,那辆行驶了十多年的绿皮火车终于停下了步伐。夏岛的父亲被调职,要去另一座城市工作。
七号线停运几天后,夏岛去了火车站。那里的乘客依旧很多,他们一脸麻木,七号线的停运对他们的生活仿佛没有丝毫影响。
他坐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里,然后,他看见了南绪。上一次见她,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她只是沉默地递给他一束雏菊。
此刻,他们隔着几排座位默默对视,良久,南绪走到了夏岛的身边,她随身带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她从背面撕下一张纸,撕得十分整齐。她用它折了一辆火车,轻轻地放在夏岛身旁的椅子上,然后又撕纸折了一辆……她不停地折纸,一辆接一辆。
“我要走了,去外地读大学。”夏岛打破沉默。
南绪的手顿了顿,继续折纸。
“以后你会忘记我吧?”
“不会的。”
撒谎!他离开之后,她会交到新的朋友,和他们分享故事、花圃,和他们聊她的新梦想。她或许会在某个瞬间想到曾经有人为她赶走过一只虎头蜂,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很快,他就会变成她心中连脸都看不清的影子……
南绪抬起头,目光坚定地重复:“不会。”
还是撒谎!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骗子!母亲说,她永远不会离开他。而父亲说,他一生都会工作在兔子洞七号线上。
南绪放下最后一辆纸火车,说:“我的记性很好,不会忘记你的。我会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信,一直到我们再见面的时候。”
夏岛低下头,木然地说:“不要来送我,我不喜欢告别。”
南绪点点头,固执地重复:“我会给你写信,我不会忘记你。”
而夏岛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直到多年之后,当他看见写在折纸里的话语时,曾深深地后悔当年的自己没有抬头。
如果那时他抬头,一定可以看清南绪的眼睛里说了些什么。
她说:“别难过,我会为你保留住那些花。”
她说:“你还有我。”
她说:“夏岛,再见。”
启程那天,父亲为夏岛准备了生日蛋糕,只不过蛋糕上没有插蜡烛,也没有人给他唱生日歌。整座城市上空阴云密布,雨水绵绵细细地下起来,最终变成一场瓢泼大雨。
夏岛坐在崭新的像子弹头一样的白色动车里,沉默地注视着车窗外正在被回收的绿色车厢,那一刻,它们似乎正在老去。
动车驰行在与兔子洞七号线背道而驰的铁轨上,带领夏岛去开启未知的新旅程。在没有人送别的这一天,他的17岁过去了。
7
那之后的生活很平静,像一潭死水。夏岛的个头也仿佛在一夜之间蹿高,但依旧瘦瘦的。
在他宿舍那只带锁的抽屉里,存放着南绪的信,每月一封。
夏岛从信中知道,家乡开始了新街改造,南绪住的小区里,很多人都搬家了,但她仍在执拗地守着那个不开花的花圃。她偷偷改了高考志愿,为此,她母亲气得一个人关在卧室里哭。但父亲支持了她的梦想,所以她要去新的城市考电影学院,她预感会离他越来越远。
2013年,南绪没有考上她理想中的大学,她哭得很厉害。第二年,她成功了。
她问:“我会成为一名演员吗?”信纸上,那个问号写得尤其用力。
夏岛喜欢在夜深人静时看南绪写的信,那厚厚的一摞,即使是看上整夜,他也不嫌烦。
大三那年,夏岛迷上制作火车模型,他按照真实比例缩小,分毫不差地还原火车里的布景。他能细致到把草剪成轨道旁的绿植背景,也能夸张到在车厢表面喷出一只唇印。
火车模型在全国比赛上获了奖,他在那场比赛中遇到了同样来参加比赛的,眼睛很像南绪的女孩——陆洁。而且她跑起来的时候,头发也会在领子上晃来晃去。
不久之后,陆洁跑到夏岛的学校,主动向他表白。她站在树影斑驳的阳光下,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洋桔梗。
但夏岛拒绝了陆洁,他登上去往另一座城市的火车,因为他突然也很想送南绪一束洋桔梗。
然而,那座曾在信中被描述过无数遍的大学里,却没有一个名叫南绪的学生。那些信只是一个女孩的谎言,南绪消失了。
8
一年之后,夏岛终于打听到南绪的下落,他在电话里问她:“你过得好吗?”
他紧紧握住话筒,和她聊着那次的被表白和他的近况。而她则苍白地聊着自己的生活:她大三了,有男生开始追她……
夏岛安静地听着她说起校园里的银杏树,并没有纠正她,那些只是朴树。
他知道她此时正在一个偏远的北方小镇,与他所在的城市隔了十万八千里,但他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几天后,夏岛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奔赴那个北方小镇。
到达那里时,小镇下着鹅毛大雪,他蹬着一双夏款球鞋走在雪地里。他在路边拦到一辆摩的,却因为不懂方言,被对方带错了路。最后,他只好又沿着公路步行。
在手机地图上,那条公路距离南绪很远,像一条细长的直线。夏岛徒步前行,他的双脚被冻到麻木,渐渐失去知觉。
那天,夏岛在公路上走了一个小时,然后,他看见一团火红色的身影从路的尽头向他狂奔而来。
9
夏岛的右脚冻坏了,在以后每一年的冬天都会感到疼痛。他在南绪的出租屋里休息了一晚,便要坐次日的火车回去。
两个多年未见的人,围着火炉却相对无言。夏岛裹着厚厚的毛毯,双脚泡在热水盆里,盯着火炉旁的南绪,问:“有纸吗?”
“什么纸?”
他笑了,说:“可以折的纸。”
这几年,除了个头猛蹿,他的五官也俊朗地舒展开,曾经黑瘦的少年已经变成英俊又硬朗的大男孩了。
南绪转身去取纸。他注视着她的写字台,台灯、厚厚的稿纸、扔得到处都是的铅笔……
夏岛接过纸,低头认真地折纸火车,他说:“看,我现在也会折这个了。”
他的手法很纯熟。她当年折给他的纸火车,被他打开无数次,又折起无数次。他一直想象着有一天可以亲手折给她,而这一天真的来到了。
夏岛说:“我做过很多火车,用木头、泡沫、塑料……最后我发现我最喜欢用铁皮做。在我出发来这里之前,我还有一个模型展,很多人对我说那个展会很重要,但是他们不明白,没有什么能比你重要。”
夏岛折完最后一辆火车,把双脚从逐渐冷却的水里抬起来、擦干,然后躺到沙发上,对南绪说:“我睡沙发,你睡床。睡吧,明早我还要赶火车。”
那一夜,有人睡得无比踏实,也有人辗转反侧。
次日一早,南绪送夏岛去车站。她想了很久后告诉夏岛,自己还要过一段时间再回学校,她要在小镇继续采风。
夏岛淡淡地微笑,站在进站口说:“等你的采风结束时,记得通知我来接你。”
送夏岛进站后,南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大哭。进站口来来往往的乘客都忍不住看她,猜想着这个瘦弱的女孩为什么哭得这么惨烈。
其实,那一年的补考,南绪依然没有考上大学,后来进了一个表演团,跟着他们四处做廉价的演出。她去了心中向往的那所大学,假装学生游遍所有开放的空间,再在信里向夏岛一一描述。
而且,她也曾经在全国模型大赛上,看着夏岛得奖,站在人群中意气风发。
那天,她没有走上前,而是默默地跟着他。在咖啡厅里,隔着一张餐桌,她听他和同伴们说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题,像是看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的人生跟夏岛的人生已经拉开很远的距离了,他少年得志,而自己连梦想都实现不了。
后来,南绪去了夏岛的学校,想跟他坦白自己的谎言,却刚好在林荫道上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孩手持着洋桔梗,对夏岛说:“我喜欢你。”下一秒,南绪已经没有勇气再听夏岛的回答,悄悄地离开了学校。
不久后,她离开了表演团,再也没有给夏岛写信。后来,她听闻他在四处打听她的消息。
其实,夏岛早就知道了她的一切,却仍愿意陪她做可笑的表演,真是让人想哭的傻瓜啊。
南绪哭得撕心裂肺,一抬头,却错愕地发现夏岛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原来他并没有上火车。
他说:“哭什么,傻瓜,我找到你了啊。”
2016年,21岁的夏岛在冰冷的北方小镇,找回了曾经迷路的少女。
10
南绪被夏岛带回了他的家乡。
几天后,家乡小剧场的负责人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跟随剧组去贵州拍纪录片,他们还缺一个扛摄影器材的助理。
那是一份辛苦的工作,南绪答应了。她彷徨虚度了太多时间,想快一点追回来,不想落夏岛太远。他们约好会在老七号线再见,那一天将会是隆重而又甜蜜的约会,关于爱情。
在分开的日子里,两人始终记得每个月给对方写一封信。
2017年的春天,夏岛早早就来到老七号线的车站。他穿着一套黑色西服,整个人看上去英姿勃发。他在等待一个等了很久的人。
很快,南绪也到了。她从出租车上下来,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细高的鞋跟让她的曲线纤细优美。她脉脉地看了夏岛一眼,可仅仅是一眼,画风就变了——她惊叫着,提着长长的裙角跑了起来。但她并不是跑向夏岛,而是转身去追刚才的出租车。跑出几步后,她才想起脱掉高跟鞋,随手把它们往路边一扔,继续追。
夏岛终于回过神来,他连忙追上去,捡起被丢掉的鞋子,再追上那个跑得披头散发的女孩。
“你怎么了?”
“我有东西落在车上了。”
“你不会看车牌吗?”
“就是眼镜落在车上了。”
这时,夏岛赶紧去看车牌,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只看到一个“9”,出租车便转弯不见了。南绪精心打扮的妆容花得一塌糊涂,行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们,像看两个疯子。
夏岛脱掉外套,背对着她说:“上来吧,我背你。”
南绪不顾形象地爬上他的背,一脸哀怨地说:“我的眼镜……”
“给你买新的。”
此时,两人似乎都忘记了这场约会的最初目的。他们只是相互依偎着,让彼此的心脏近得触手可及。或许,那些表露爱情的形式从来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在爱情这股暴风的中心,而你在我的身侧。
其实,南绪还有一件事没和夏岛说实话——在夏岛第一次离开的时候,她曾经悄悄地去送他。她实在想不出应该送一个失去母亲的男孩什么样的礼物,她想了又想,最后改写了《丛林之书》。
新的故事里,小男孩想要找到母亲,就必须穿过森林中最黑暗的地方。在那里,他的朋友都无法进入,他们只能在外面默默地为他祈祷。后来,小男孩找到一个绿色的树洞,树洞里停了一辆坏掉的火车,小男孩想方设法修好了它,最后开着火车穿过了树林。
南绪带着这个故事去送夏岛,并且在后来的许多年里继续写这个故事——
男孩用铁皮做了各式各样的火车玩具。
男孩为了一个女孩,奋不顾身地闯入一个冰雪世界。终于有一天,变得勇敢的女孩回来了,她要告诉男孩:“我喜欢你。”
被南绪写了6年的故事,多年之后遗失在没有被记住车牌号的出租车上,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