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炜
纪大奎从未想过要当官场上的英雄。事实上,他到四川什邡来当县令时,已经六十岁了。那一年,是为清嘉庆十一年(1806年)。
说起来难以置信,他本在乾隆朝已 经辞官回乡著述,居然还能重新起复,尤其是朝廷还派出快马催了他几次,在别人眼里可谓“皇恩浩荡”。不过他没想到,在这里,一干就是十年,成就了蜀中有名的廉吏清官之名声。
老夫子当上县太爷
纪大奎是江西人,博学多才,对程朱理学造诣很深,善古文词,从他给自己起的号为“慎斋”,即可见一斑。但之前他从未在四川任职,以至于到任之初,有人对他说:“什邡县民性强悍,宜示之以威。”他说:“如果无德可怀,专示以威,于民何益?吾无德于民,民犹怀之,若导之以德,民风不更淳乎!”
意思是要用德来教化百姓,而不是用威权来震慑。他先是把朱熹所注《四书》和王阳明阐述的“良知”学说,写成《读书入门三法》交与方亭书院,让秀才、监生们把它刻印成《条谕录》发行到城乡,教人们身体力行。
但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时县内有秀才、监生数十人,经常惹事生非,操纵诉讼。其中有个绰号“尖尖帽”的,多次在街坊中扬言,自己有控制官司中生杀人命的权力。
这让纪大奎深为警惕,每讯问一案,先要清查有无讼棍引诱,如有发现操纵等情况,坚决严惩。但一段时间后,那些秀才、监生们,纷纷躲起来了。
这让纪大奎很苦恼,他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来硬的从来不是他的方法,但当下,又似乎必须来硬的才能解决问题。至少,什邡再没有出现讼棍的情况了,但民间对他的做法还是有些指指点点。
好在,争水械斗事件的出现及解决,让他赢得了威望。
什邡虽有石亭江和南阳泉水分流灌溉,但由于土多砂砾,渗透性强,流域内经常会发生供水量不足的情况。由于各生堰堤旧规参差互变,不能划一,造成用水有均引发的分歧案件特别多,过去什邡和绵竹、广汉常因用水发生争执。
说到水道流向这一块,是纪大奎的强项,《清史稿》中的纪大奎就有一个地理(堪舆)学家的头衔,著有《地理末學》6卷,《地理水法要诀》5卷。他选这个来破题,算是找对了路。
在多次调查后,纪大奎视沟口的高低,验水性的流状,较河流的长短,查田土的松坚,矫正旧规,一一立案。按照成案协商,互相照顾,得到妥善处理,平息了在引用石亭江水中的多年争讼。
几年下来,以德教化使民风大变,呈现出一派新气象。对纪大奎的称颂在什邡处处流传,曰:“小民何幸见青天”。
妙断牛舌案
在古代老百姓眼里,断案入神,是当好县太爷的基本功,包拯,狄仁杰莫不如是。搁纪大奎这里,最让人称道的,就是牛舌案了。
有一天早上,什邡的村民吴某发现自己房后碾场上的牛嘴里流血不止,一段牛舌丢在地上。当时,牛是农家的宝贝,牛被割了舌头,岂能活命?他只好到县城告状,击鼓鸣冤。
纪大奎升堂问明事由,略思片刻,问道:“牛还活着吗?”吴某答道:“还活着。”纪大奎便说:“你可先回,本县即刻就到。”
很快,纪大奎带人来到碾场,勘验完毕,命全村人集于场中,排成一队,依次唱名,每人将此牛牵走十步。当轮到一个姓李的青年牵牛时,此牛心惊胆战,一步不前,将缰绳挣断。纪大奎立即喝声:“将他拿了!”衙役一拥而上,将李某擒到案前。
李某大呼冤枉。纪大奎怒道:“冤你不得!杀牛者,牛自恐惧。今日众人牵牛,牛皆不恐。唯独你牵,牛恐惧不走,你岂能不是凶手?”李某听了,只得承认。
案情查明后,纪大奎命将残牛交给李某,李某将耕牛赔给吴某,并罚银两若干。
纪大奎在什邡为官期间,下乡必自带食物,役夫也由自己供给。
什邡特产晒烟,有奸商欲垄断该行业而谋其利,用行贿手法,居然得到衙门里准设烟行实施垄断经营的批文。
纪大奎认为,贫苦农民单家独户种烟量少,过去小孩都可以零星拿点烟上市出卖换粮米,若设立烟行,实施垄断控制了晒烟行业,必然伤害贫民利益。于是力请上司,收回批文,便利百姓。
后来他离任时,还担心奸商再行谋设烟行,遂将该县不立烟行的规定勒刻在石碑上,以昭永禁,杜绝了奸商念想。
“董子三年不窥园”
纪大奎本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文人自然少不了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但他同时又是官员,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任性耽误正事。
他只在来什邡的第一年,游过一次当地名胜雪门寺。那也是因为自己仰慕的程颢、程颐夫子曾入什邡讲学的佳话。
那还是在宋英宗年间,二程游至今雪门寺一带,恰好遇一篾叟、一酱翁,虽是村衣旧服,却精通《易经》,令二程大为拜服,于是在雪门寺建书院。纪大奎专程至此拜谒,写下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每至关斯,慨然溯伊洛之传,想苞符之迹,其鸟可煊知所响往也哉”的句子。
对纪大奎而言,在什邡为官的十年生涯里,这样的“游山玩水”,仅此一次。另一个广为人知的例子是,县衙里有荷花池宽广,亭榭点缀境色颇佳,但他心于各类公事,基本无闲情逸致去观赏。他说:“董子三年不窥园,读书尚如此,况今临政亲民,日无暇时,怎能放纵自己,懈怠公事呢?”
什邡以盛产名贵山茶花著名,其他州县的同僚不免向其索取。他不仅一株未送,还将杜绝逢迎作为为官规范来强力执行。让不少官吏背后说起纪大奎时,总要摇摇头:“此人不通人情。”
嘉庆十八年(1813),纪大奎已在什邡任县令七载,政通人和,藩台欲将其调往更加富庶的华阳县任职。但纪大奎却认为华阳为全省首富之县,地处繁华之地,与达官贵人难免交往、应酬过多,必将浪费许多时间和精力,由此为民办事必受不利影响,不如在外州县终日忙于民事更好些。遂托病力辞,直到获准,仍留任什邡。
又过了三年,纪大奎调合州(今重庆合川)代理州事,任满仍然回什邡。直到嘉庆二十三年(1813)正式提升为合州知州,他才离开什邡。仅三年,再次告老还乡。
上司并不了解纪大奎,他真要当官,早就当大官了。纪大奎“不通人情”的另一个例子,是早在乾隆四十四年(1779)中举后,他担任了《四库全书》馆誊录。当时京中有个大官对纪大奎非常赏识,想请他当家教,许诺以后推荐进翰林院。纪大奎坚辞不就,说,我与其走不正当途径得到富贵,倒不如走正当途径长守清贫好。
(摘自《廉政瞭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