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甲的高考分数,超过了一本线,能上一所很好的大学,这在农村是一件隆重的事。可在填志愿前,他一个人跑到爷爷的坟前。
往事一幕一幕。
3年前,爷爷还在世。
那个插秧季节,爷爷问:“娃,将来大学学啥?”
张甲明白,爷爷问的是什么专业,他早就考虑好了:“学医,让爷爷您看病不求人。”
“看病不求人”,这是张甲从心底对爷爷的承诺。爷爷望着秧苗笑,笑得喉管与身体都一颤一颤的,咳嗽了起来。父亲没有说话,弯着腰插秧,退步,向前,退步,向前……。步态从容,看起来很舒适,那双大手显得很有劲。
两年前,村外盖起了高楼大厦,所有村民的户籍都变成了“农转非”。累了一辈子了,土地可以卖钱,自己又变成城里人,庄稼人都好喜欢。虽然这些卖地钱要经过乡里、村里一层层截留,要被扣掉这,扣掉那,仅剩下很少的一部分,但家家都一样,大家也就觉得公平了。搬迁的时候,要住进“高楼大厦”,庄子里又是鞭炮齐鸣。
可是还没住一阵子,乡亲们就觉察小区跟自建房那么不一样。那一年的雨下得人睁不开眼,六楼的水漏进五楼、四楼……直到一楼。张甲家里更遭了大殃,他家住在一楼,家具全部泡在水里。这时候,大家开始想,可是想不明白,为啥子土地和村子都没了,却住进了这种豆腐渣楼。父亲带着乡亲们上访,无果。爷爷则躺在病床上骂。
爷爷问:“娃,将来学啥?”
张甲说:“学法律。帮父亲打官司。”
“学法律”,这是他向爷爷的最后承诺。不久,爷爷去世,得到一小笔安葬费,远远抵不上买公墓的钱。父亲为了供养他上学,在工地上没日没夜干活。年底阴沉着脸,长满老茧的手数着薄薄的一叠钱,叹口气。什么都要钱,喝一口水都要钱,没有土地的农村人怎么办……
土地哪里去了?钱哪里去了?学法律,跟谁打官司?张甲感觉一头雾水。
随着“打老虎拍苍蝇”的政策深入,旧一拨的村干部全部落马,还涉及乡干部,贪污卖地款成为当地的大案。但那些人凭着从前的原始积累,好像洗了个污水澡,不久又神气活现了。张甲看到,经过重新洗牌的另一拨人,打扫着开发的旧摊点,干瘪的腰身,不久又鼓了起来。
农民依然是农民,户籍上改了啥字,与他们无关,他们仍然靠着出卖劳动力,风尘仆仆地到处讨生活。
二爹,75岁了,在一个建筑工地看大门。最近老伴也住进他的简易工棚里,在附近拉着板车捡破烂。他们还拉扯着四五岁的孙子。
二丫,隔壁的妹子,嫁到了被开发的邻村,在街上的饭店端盘子,浑身常年散发着油烟气,孩子在娘家上小学。
叔伯们,每年的春节才能见到一次,过完节,又都像批发的货物,被邮寄到各地。
…………
這些人的生活,像一个个电影镜头,在张甲心头来回穿梭。整个高三,张甲都在思考:怎么才能活出失地农民的安适和尊严?
给爷爷上完坟,他下定了决心。在第一志愿上填了“师范大学”,怕撞车,又在第二志愿上填了“师范学院”,跟教育有关的,都勾了服从。这就是我对未来的承诺……他心里默默地想着。
本文是一篇小说,以张甲填志愿为线索,写了张甲的三个承诺。每一个承诺都折射出农村的现实境况,诸如看病难等问题;而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失地农民又面临维权难、转行难等问题,引人深思。结尾用填了“师范大学”等与教育相关的志愿,回答了“怎么才能活出失地农民的安适和尊严”的问题,构思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