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缩小大慈善组织与小公益组织事实上的不平等,改变小公益组织募捐难和配捐难的问题,有没有可能从相应的规则着手,向小公益组织作一定的倾斜,减少非理性的因素。同时,在公众动员方面,可以让更多的类似大学生群体参与其中。
徐家良
随着互联网在中国的蓬勃发展,运用互联网技术唤起公众慈善意识,促进慈善公益可持续发展,不仅是公益从业者和研究者探索的核心问题,也逐渐成为互联网企业聚焦的领域之一。作为国内互联网企业的代表,腾讯与阿里巴巴不仅早早成立了各自的企业基金会,还通过互联网平台参与和引导公益活动,腾讯“99公益日”和阿里巴巴“95公益周”就是平台活动的典型代表。
从时间线上看,上述两大活动都处在发展初期:腾讯“99公益日”于2015年首次举办,2017年刚办完第三届;阿里“95公益周”更是2017年首次举办。
通过对比两家互联网企业兴办的两项线上公益活动,我们不难发现以下几个值得关注的异同:
一是活动时间安排不同,但都具备一定延续性。腾讯公益日名义上是公益日,实际上从9月7日开始连续举办三天。阿里公益周则于9月5日正式启动,明确时间为一周。
二是合作机构与个人数量众多。腾讯联合数百家公益组织、知名企业、明星名人、爱心媒体共同发起2017年99公益日,吸引超过130家公募机构数千个领域公益项目参与。阿里巴巴集团则联合中央电视台、团中央、全国妇联、民政部等部门启动“95公益周”,并与爱德基金会、中国扶贫基金会、壹基金等11家公益组织上线百个公益项目。
三是公益方式重点有差别。“99公益日”的主要活动目的和活动方式是在线筹款。从2015年开始的三届“99公益日”,腾讯公益平台分别筹得公众捐赠善款1.28亿元、3.05亿元和8.29亿元。与之相比,“95公益周”的活动方式更加多元化,如人人三小时、随手拍、助爱10㎡等,具体内容分别为贡献志愿时间、关注环保和残障人士。
四是激励机制存在差异。腾讯公司和相关企业在“99公益日”期间对公众捐赠金额进行一定比例的配捐。其中腾讯每日配捐额度为9999万元,共计2.99亿元;近300家爱心企业的配捐总额约为3.09亿元。两者合计,2017年的配捐总额突破6亿元。配捐制度的激励效应在99公益日期间清晰呈现:由于捐赠踊跃,腾讯每日筹备资金基本在半小时内配捐结束;企业善款也绝大多数在半天配捐完毕。与腾讯的配捐制度相比,阿里巴巴则没有采用直接手段来吸引捐赠,而是更多采用舆论宣传等方式来动员社会参与。
五是线上线下活动结合。表面上“99公益日”活动集中于线上,但与阿里一样,腾讯在线下也完成了全面布局,推出了以爱心市集、爱心地铁、爱心电梯为代表的线下品牌活动,活动广告更是遍布全球。
目前,腾讯“99公益日”与阿里“95公益周”前后呼应,互有长短,相互补充,构成了一幅动员公众参与慈善的活跃场面。
在许多人的价值观念中,慈善是有钱人的事,慈善就是捐钱。“99公益日”和“95公益周”的重要积极意义之一,是对公众的慈善观念进行重塑。“99公益日”告诉社会大众,慈善不仅仅是有钱人做的,普通人只要有一点点余钱和对社会事务的关注,就可以做慈善。捐赠金额从1角开始,一直到20元、50元、100元、500元,或者是更多。“95公益周”则启示公众,除了捐钱以外,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以与慈善挂钩,可以是专门的志愿服务活动,可以是日常的体育锻炼,可以是朋友之间的线上游戏,你所做的一切,都能转化为慈善资源,投入于社会事业。
当然,两项活动也都还存在着一些瑕疵,尤其是“99公益日”,其不足之处较为明显:一是全民性不足。“99公益日”的项目筹款借助微信进行,只针对手机端用户,而公众无法通过电脑或其他的方式参与其中。2016年参与人数677万,2017年参与人数1268万,人数多了,但与十多亿的人口大国相比,名义上是“全民”,实际上参与的人还是少数。二是配捐资源分配不均。主要的配捐款项流向大型慈善组织的招牌项目,小项目小组织得到的配捐少。三是规则和技术漏洞被利用。每天的募捐过程中,骗捐、套捐和机器刷单现象不断涌现,迫使腾讯多次临时修改规则,并启动调查程序,引发程序正义与结果正义之争。
对于腾讯和阿里的大型互联网公益活动,社会公众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判断:一种是做得不错,明年可以继续做。另一种认为,做得一年比一年差,还是停止做。为什么会出现这两种不同的判断呢?一个直观原因是作出判断的主体在“99公益日”等活动中的体验不同。如前所述,在2017年度的“99公益日”活动中,大组织大项目掌握了大部分配捐,小公益组织小项目获得配捐额度相较而言极低。从需求角度看,小组织小项目有更强烈的资金需求,类似“99公益日”这样的活动对它们而言意义重大,在活动开始前已成为众多小组织觊觎已久的“肥肉”。但实际上是,小组织小项目在强大的互联网技术面前一败涂地。他们发现,自己期待的腾讯一比一配捐并没有落实,反而在辛苦号召亲朋好友捐赠之后,面临配捐颗粒无收的窘境,此情此景,多少让辛苦准备募捐的小型机构有上当受骗的感觉。而对腾讯公司而言,同样会心中委屈:辛辛苦苦搞了这个平台,2017年也拿出超出去年二倍的资金,还是无法满足公益组织这三天的需求,配捐数远远不够。真金白银花出去,反而招致骂名,换谁心里也不会好受。
“99公益日”等网络慈善活动折射出的小型社会组织与互联网企业的矛盾,实际上反映了公益领域的资源依赖格局。此次投射出的资源依赖现象包括互联网技术依赖和组织依赖。互联网技术依赖表现在,本年度腾讯“99公益日”通过网络进行,借助手机完成活动,如果离开这些资源,就无法进行。同时,对于人力资源匮乏,无力开展线下宣传推广活动的小型组织,腾讯的大平台、高流量正是它们所梦寐以求的。组织依赖则表现在大量未认定慈善组织必须通过大型慈善组织开展募捐活动,将项目归入大型组织的项目池中。这样做的结果是大组织配捐多,小组织配捐少,马太效应非常明显。然而除了来年更换合作对象,小型组织没有任何其他的应对策略,只能继续生存于大型组织编织的慈善资源网络之中。
网络慈善活动也透视出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存在的张力。对慈善领域的大组织和小组织来说,能募的钱越多越好,配捐的钱也是越多越好,这算是行业共识。但与人力充沛、募款经验丰富的大型组织相比,小组织在募捐能力上略逊一筹,无法通过平等竞争于网络平台获益。那怎么办呢?有人就钻技术的空子,借机器来骗捐和套捐获取配捐,这种只在乎达到目的,不问手段正当性的行为逻辑,就是工具理性,与之相反,不少组织谨遵活动规则和机构使命,通过合理手段进行筹款,即使无法完成筹款目标也不破坏行业秩序,这样的选择,就是价值理性导向。在慈善领域,如果放任工具理性大行其道,将与慈善的原本目的严重违背,最终受到伤害的将是整个慈善行业和人们对慈善的信任。
从形式上看,慈善捐赠的载体不仅包括财产捐赠,也包括志愿服务的付出,还包括最基本的生命权给予。而由腾讯和阿里主导的互联网慈善,仅仅涉及的是财产的一面,涵盖志愿服务的少,而不包括生命权给予的部分。2016年12月,支付宝上线器官捐赠登记功能,符合相关要求的用户可一键完成登记,该登记后台由卫计委下属中国器官移植发展基金会开发管理,以支付宝平台作为行动入口,这是一个好的尝试。因此,如果要给腾讯“99公益日”提一些可行性建议的话,那就是希望在腾讯“99公益日”中除捐赠资金外,也能允许公众捐赠志愿服务时间和施以生命救助。志愿服务方面,腾讯可通过与诸如中国青年志愿者网站和中国青年志愿者协会在内的平台或机构合作来实现相关尝试。而生命权给予方面,腾讯可以通过与中国器官捐献网、中华骨髓库、中国红十字总会等系统的合作,提供在线骨髓捐赠、角膜捐赠、器官捐献报名和注册渠道,为社会开拓医疗资源。
财产捐赠随着腾讯“99公益日”影响较广,而志愿服务和骨髓捐赠、角膜捐赠、器官捐献在公众中影响仍然较小。所以,腾讯等互联网企业有必要将募捐营销的经验运用到骨髓捐赠、角膜捐赠以及其他的器官捐献上。
为了缩小大慈善组织与小公益组织事实上的不平等,改变小公益组织募捐难和配捐难的问题,有没有可能从相应的规则着手,向小公益组织作一定的倾斜,减少非理性的因素。同时,在公众动员方面,可以让更多的类似大学生群体参与其中。
开展慈善活动,不论是公益日、公益周,还是其他活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实现了全面而非局部性的慈善体系打造,确保公众能够广泛参与,人人参与,互动方式趋于多元,满足人群的各种需求。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中国公益发展研究院院长、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