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
6月 的青藏高原上大风呼啸,时而艳阳高照,时而乌云密布。没过一会儿,大雪如线如雹状落下,打在一群人的脸上。这些人身穿棉袄,头戴棉帽,整张脸遮在面罩之下。雪渐渐下大,但他们仍朝着沱沱河上游走去,向更远的垃圾走去。
以上画面出现在6月5日,世界环境日当天,央视新闻报道的长江源垃圾捡拾活动。至今,“到沱沱河捡垃圾”的行动坚持了16年。16年前,民间环保组织绿色江河去到唐古拉山镇,与当地学生一起成立了“长江第一小卫队”,在长江源捡拾垃圾,并动员当地部队官兵、公务员、牧民、青藏铁路建设者一起参加。
从1986年的长江漂流到1997年的索南达杰保护站建设,再到今天的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运转,杨欣带领绿色江河在长江源开展环保行动已有30年之久,不禁让人好奇,是怎样的人守护在长江源头,呵护着母亲河。
“就想拍张获奖照片”
在成都二环高架路旁的一栋居民楼里,记者见到了绿色江河的创始人、会长杨欣,这间两室一厅的居室也是绿色江河的办事处。眼前的人,花白长发配络腮胡须,纯色T恤加肥大的冲锋裤,一双山地鞋,从头到脚都是高原装备。用他的话说,这一身,抗得了日照风沙,也渡得了冰川雪地,实用。
说起第一次与长江接触的经历,杨欣笑了,“我就想拍张获奖照片。”
1986年,杨欣参加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完成了长江6300公里的全程漂流。他记得在漂虎跳峡时,不到20公里长的虎跳峡内分布着21个特大级险滩,总落差达208米,冲下来的水压会把身处下方的人压扁。杨欣作为主力,被选中乘坐密封船从险恶的下虎跳峡漂流。“我站在那儿,感觉地都在震动,发出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杨欣说。
进密封舱之前,杨欣紧张到内心狂跳,好像走进一个棺材。“那个时候,再恐惧也要表现得很勇敢。边进船,我边向大家挥手,带着笑容,像在藐视虎跳峡。”很幸运,23岁的杨欣活了下来。当他们怀着“长江只能是中国人自己先漂”这个想法上路时,根本想不到,这会成为一个民族的事件。也没想到,他们创造的历史会以生命为代价。
后来,因拍摄长江,杨欣又多次去到长江源头,发现壮美的外表下,长江源面临严重的生态问题。“看到冰川融化、草场消褪、野生动物被捕杀这些,让我对长江的认识由自豪转变为忧虑。想到那些漂流死去的人,感觉自己能活着,就有种责任去保护它。”
为了合法开展环保工作,杨欣成立了绿色江河,并大量招募各行各业的志愿者补充人力。1997年,杨欣通过义卖自己的书筹款,带着一批志愿者,在可可西里建立起中国第一个民间保护站——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有人认为,这标志着中国民间长江源保护运动的真正开始。
上了“贼船”的事业,伤痕累累但不悔
“90年代中期,绿色江河要保护藏羚羊时,国内几乎无人知道藏羚羊被大肆盗猎的问题。”绿色江河北京面试官肖立告诉记者。那时的青藏高原上,成千上万只藏羚羊尸体摊在阳光下,盗猎者取了绒毛后就丢弃,有的母羊肚子里还有未出世的小羊,就那样一同死去了。
此前,青海省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索南达杰,在可可西里和藏羚羊盗猎分子枪战时身亡。这个教训使绿色江河意识到,不能单打独斗。于是,他们与当地打击藏羚羊盗猎的武装队伍野牦牛队合作。
长时间在野外工作意味着危险常伴,杨欣在青藏高原做了30年环保,其间至少9次死里逃生。他记得,在保护站成立的第二年,他和野牦牛队的人被困在可可西里无人区,没有救援,剩余的粮食和汽车燃料只够在零下40摄氏度的无人区维持一天。车辆在飘雪的路面上打滑,越走越慢。当时的队长提议抄近路,顺着十几公里长的咸水湖冰面出去。虽然杨欣清楚咸水湖不易结冰,会有裂缝,但不冲过去就是等死。
“车子缓慢往前走,车轮压到冰缝时,冰面开始浮动,湖水像喷泉一样射出来,所幸冰面没破。水温太低了,万一掉下去,马上就会失去知觉。”杨欣至今回想起来,惊险的画面还浮现眼前。
“保护长江源这事,你做了30年,成绩很多,受伤也很多。是什么信念支撑你坚持下来的?”记者问。
杨欣听罢,略带戏谑地说,“上了‘贼船呗!”自己笑了两声,又接着说,“刚开始做的时候不知道这么难,以为找到人、找到钱就能做事了。等到投入之后,才发现不是这样,但也停不下来了。身后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跟随你、支持你,他们的一股力量推着你向前。”
一年中,杨欣有近半年的时间在长江源做调研项目,另外一小部分时间在办公室,做项目策划、协调和总结;剩下的时间都在路上,参加会议、谈项目合作以及找企业、环保基金筹款。提到他的家人,他说妻儿都在成都,早就适应了他的状态,有时也会跟着他到长江源做一些志愿者项目。
通过努力,可可西里、藏羚羊从无人知晓到无人不晓。后来,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杨欣主动把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交给政府管理,“本来就是希望用行动影响政府,让他们关注到此前忽略的地带。现在藏羚羊已得到保护,我们要继续寻找还没得到社会关注的环境问题。”
与政府部门“斗智斗勇”
保护长江几十年,绿色江河建了两个保护站(第二个为2011年建立的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完成青藏公路铁路沿线藏羚羊种群数量调查、沿线垃圾污染报告,监测长江源冰川退缩速度,守护斑头雁,开展“青藏绿色驿站”等项目。这些成绩让它获得了国内环保界几乎所有奖项,“地球奖”、“福特汽车环保奖”最高奖、SEE·TNC生态一等奖……奖杯、奖状堆满了办公室的桌子。
肖立认为,绿色江河能走到今天,做这么多事,与当地政府的支持以及他们对政策的把握分不开。
离绿色江河第二个保护站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邮局,距格尔木市417公里。没有常驻员工,只有一个流动的邮递员每周开车来一次,花上一天时间收发信件。后来,当地政府干脆委托绿色江河负责盖邮戳、邮寄信件等事务。在杨欣打算建长江主题邮局时,格尔木市政府“欣然”授予绿色江河对邮局的管理权。
“邮局的地、两个保护站的地都是青海省政府和格尔木市政府批的,这种固定资产的支持在中国相当重要。当然,他们的认可也是在为我们的组织背书。”
而相较于互惠的合作,说服政府改变决策可要难得多,杨欣的办法是以事实说话,用数据发声。
2013年,有關部门筹划在长江源区通天河“烟瘴挂峡谷”建水电站,杨欣认为这会对长江源区生态环境造成巨大破坏。深知阻止水电站上马的难度,他便“曲线救国”,请来国内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并挑选大批志愿者,组成一个颇具规模的考察团队,以生物多样性调查项目的名义,进入“烟瘴挂大峡谷”获取“铁证”。
近一年的调查后,他们发现大峡谷区草地资源优质,生物多样性丰富,有6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尤其是雪豹,该区雪豹是全世界密度最高的。作为高原上的珍贵物种,这一发现无疑将引起轰动。最终,政府参考了绿色江河提交的调查报告,修建水电站的计划停止,保住了长江源上最后一小段自然河道。
懂政策、知变通,绿色江河深谙其道。杨欣还告诉记者,世界环境日那天,他们在长江源进行图书义卖活动。
“换一种思维考虑这件事,把好事做得好看些。书送给孩子得知识,企业为此买单得名。”杨欣说。
记者注意到,“六五沱沱河捡垃圾”的活动中,有一个环节是长江源小学的学生发倡议,向长江干流11个省市自治区的学校赠送1000套《中国长江》图册,希望能获得社会的支持响应。而这里的“支持响应”,应该就是杨欣口中“好看的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