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雪琼
网购26次,收到快递纸箱20个。
这是北京白领张点点近两个月的购物记录。26岁的张点点从初中开始网购,绝大多数生活用品—小至手机SD卡,大至空气净化器—均是颠簸千里之后送货上门。
撕胶带,拆箱,取货,购物的愉悦感至此结束。偶尔,张点点会留下几个状况完好的纸箱用于收纳,其余的则充当日常垃圾的容器,在她出门时顺手丢入垃圾桶。
多数人,尤其是年轻人,已经习惯了与纸箱如此互动。毕竟囤积纸箱费时又占空间,每公斤5毛钱的回收价格实在缺乏吸引力。
容易被网购者忽视的是,痛快买买买与随意扔扔扔的背后,蕴藏着巨大的经济浪费和环保隐患。根据中国邮政的统计,2015年全国快递业使用了30多亿条编织袋;169.85亿米胶带,长度可绕地球赤道425圈;99亿个包装纸箱,足以耗费2000万立方米木材。
在快递包装中,纸箱回收价值最高。理论上,1吨废纸可造出800千克好纸,节省木材300公斤,挽救17棵大树。但依靠现有的“废品回收员—回收站—打包厂—再生造纸厂”回收体系,只有不到10%的纸箱能够回收再利用。剩余纸箱在垃圾处理厂,或长埋地下或焚烧为烬。
电商:回收纸箱比买新的还贵
段艳健的电脑里有一份专门的文档,设计了配送员和顾客关于纸箱回收的标准对话。配送员经过培训,在上岗前就对“纸箱回收绿色环保的公益活动”、“如果您的纸箱没有其他用途,希望可以回收再利用”等说辞牢记在心。
段艳健是京东物流包装组负责人。作为纸箱采购主力的电商平台,也是纸箱回收大军的第一梯队。它们以积分回馈等形式,向消费者收集干净完整的纸箱,用于二次包装和配送。
2014年9月,1号店提出“1起环保·纸箱回收”,以50积分换1个自营旧纸箱。根据官方数据,截至2016年7月,他们二次利用了2400万个纸箱,其中包括从消费者手中回收的1190万个纸箱。2015年,苏宁易购宣布回收1个纸箱反馈10个云钻。到了次年3月,该活动累计回收了228吨快递箱。
2016年9月,京东、天猫超市、邮政EMS先后宣布增加纸箱回收服务。2016年“6·18”大促期间,京东西南分区与成都当地的资源回收再生企业“绿色地球”合作,用回收的纸箱进行配送。绿色地球工作人员杨琪告诉《博客天下》,“目前我们供应给京东的再生纸箱总计30吨,占我们回收纸箱总量的1/10。”2017年3月20日起,北上广深作为回收升级的试点,消费者用1个旧纸箱可以换5颗京豆。京东专职配送员则享有购物打折券的奖励措施。
“回收系统升级之前的六个月内,我们已经回收、二次利用了几百万个快递纸箱,从新纸箱出库到入库二次利用,最快一两天,最慢不超过一周。”京东物流设备部负责人李宝杰告诉《博客天下》,“如果后期推广得好,我们也会考虑升级纸箱的材质、增加纸箱的厚度,使其能重复使用三次甚至四次。”
对电商来说最重要的原则是,不能因纸箱回收而降低用户体验。各电商均小心翼翼地寻找两者之间的平衡。
真正的困局在于,经过长途运输与“扔、丢、抛”的暴力拆卸,相对完好干净的纸箱所剩无几。而纸箱回收的成本远高于购买成本。
回收保温泡沫箱三年的生鲜电商“本来生活”正在规划纸箱回收体系。其包装物料负责人李零一给《博客天下》算了笔账,新买纸箱差不多每个1元,零散回收的人工费、场地费和运输费总计却要2块钱。他们年均使用1000万个纸箱,投入循环利用的纸箱为几万个。“如果回收成本降低在一块钱以下,和新购买的价格持平,实施回收的可能性就会加大。”
与电商大张旗鼓的回收行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消费者对这些行动的不知情。张点点坦陈自己不大思考环保问题,“要是配送员问我要,我肯定愿意给,可是从来没有人主动问我回收快递纸箱。”
最终的结果是,天猫超市、邮政EMS的回收计划雷声大雨点小;1号店、苏宁易购的纸箱再利用推进得不温不火。京东虽在近期展现了回收的决心,但与每年上亿个纸箱的采购量和日均几十万的发货量相比,回收再利用的纸箱数量只是杯水车薪。绿色地球工作人员称,他们回收的纸箱九成依然走上了传统的废品回收渠道。
“每一方都没有做好准备”
北京东五环外一条尘土飞扬的马路上,满载1米多高被压平纸箱的三轮车像在跑一场接力赛,上了年纪的骑车人目标一致,往朝阳区最大的一家废纸打包厂奋力蹬去。
厂子设有一千多立方米存储空间,常年保持日均两百吨废纸吞吐量,电商和互联网创业公司都没有对其业务产生冲击。管理者佟先生坐在摆放着实木家具的宽敞办公室里,呷了一口茶,底气十足地说:“你说快递纸箱到哪儿了?都到我们这儿了,那些分拣不完的都拉到隔壁垃圾场烧了。”
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耳边是身负重“纸”的大卡车启动的巨响,右转看向窗外,远处升起若隐若现的黑烟。
佟先生家的快遞纸箱从来都是随手扔掉,被问及为何不将其带到打包厂物尽其用时,佟先生说,“最后还不是会被送到这里来?”话语中带着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自信。
事实上,传统废纸回收一般会转手四次:从消费者到个体废品回收者,经过小型回收站、中大型打包厂,进入造纸厂。居民以每公斤5角钱卖出,每个过程价格上浮0.2-0.3元,最终造纸厂以每公斤1.2元买入。
废纸回收的高毛利吸引着不同背景的创业团队前仆后继。2015年7月,原本从事互联网科技的方浩创办了闲豆回收;2016年8月,金融从业者桂博文携“笨哥哥回收”走上创业之路。他们自建回收队伍与存储中心,从超市、写字楼、医院、酒店、小区物业处大规模收集纸箱、纸板、书报,直接供应给再生资源厂商或大型废品回收站。
如果说电商回收的驱动力更多缘于行业责任感,那么创业者入局则属于经济行为——网购巨浪卷来海量旧纸箱,通过互联网手段压缩回收工序,就可能获取最大化的利润。endprint
互联网+回收的新模式备受资本青睐。迄今,闲豆回收已完成三轮数千万元的融资,笨哥哥回收仅用四个月即交出2000万元的 Pre-A轮的融资成绩单。
但政府日益收紧的回收资质政策,成为悬在创业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闲豆回收现已申请到资质,其创始人方浩起初曾担忧地表示,“我们希望尽快有自己的资质,但工商部门这道坎就是过不去。”
坐标广州的阳国军两度投身这股创业风潮。2015年12月,他嘗试做O2O模式的互联网回收平台,团队定期从写字楼回收废纸再销往打包站。一年后,他专做二手纸箱循环利用的“纸箱侠”项目,以略高于废品站的价格向超市购买完整干净的二手纸箱,再以比新纸箱便宜一半的价格卖给电商和打包企业。
“买家考虑的是降低了多少成本。在我们看来,更可贵的是商家向使用二手纸箱的消费者传达环保责任。我自己收到天猫的循环纸箱是给品牌加分的。”阳国军说。
不过,盈利的“纸箱侠”项目已经暂停两个月了,直接原因是用于回收运输的电动三轮车被城管没收了。眼下阳国军依然看好互联网回收领域,他不确定是否继续做“纸箱侠”,只是“希望城市管理部门支持回收”。
清华大学新雅书院大一学生王静姝遭遇了相似困境。入学清华第一学期,她参与的社团“雅志学会”试图倡导快递纸盒与塑料瓶的分类。与学校物业协商之后,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新雅学院的一栋学生宿舍楼。回收场地相当简陋,他们用胶带贴出一方空间,借以表明此地为纸盒与塑料瓶放置处,保洁阿姨会定时回收。
只有本学院60余人参与,在王静姝看来,“那个活动算是失败了”。不久后,她又召集5个同学以“盒去盒留”项目成功申请到清华大学公益计划。第二次回收活动增加了趣味性,他们试点了三层宿舍楼,让近250名同学动手把快递盒改造为收纳盒。
收集不易,转手亦难。王静姝对接过北京绿猫网,后者以品类单一为由拒绝。她想送给快递寄收点,苦于学校不批给寄件点存储场地。调研数月后,她意识到“学校对快递的整个管理是断的,而且每一方都没有做好准备”。
从电商平台到创业者,从消费者到热爱公益的学生,在纸箱回收的路上,一直有人在不声不响地努力,努力的人也在不停碰壁。李零一认为,距离纸箱回收模式初步成形“最少还需要三年”,现在只是传统回收、互联网回收和电商平台“三股力量一起做这件事情”。最终的解决办法还要寄希望于全社会能够“找到一种商业模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