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贴心的月光

朱成玉

母亲不知道，她才是最温暖、最贴心的那缕月光，我们一生都栖息在她的光华里。

我12岁那年，家里很不顺，处处弥漫着哀伤的味道。先是祖父去世，父亲又在工作中受伤；随后是哥哥闯了祸，和几个同伙偷铁被派出所抓去，还要罚款；紧接着是姐姐被一个男人欺骗了感情，整日精神恍惚。母亲像一个太极高手，四两拨千斤，用她的柔弱之躯扛起了这一切。

父亲在医院住着，并不知晓家里发生的变故。母亲刻意提醒我们，祖父去世后，父亲一直没有缓过来，所以家里的事情必须对他隐瞒，让他安心养伤。

母亲把亲戚朋友甚至邻居家蹚了个遍，总算凑够了罚金。因为偷盗数额较小，派出所一通教育后，把哥哥放了回来。

母亲让哥哥跪在院子里思过。哥哥双膝跪着，嘴上却不肯服软：“我去偷东西，不也是想给弟弟妹妹买点儿好吃的吗？”

“就是饿死，也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何况是偷！”母亲终于爆发了，气得脸色惨白。“人要活得清清白白，你就在这儿好好反省吧。”

那晚的月色泼在哥哥身上，像母亲的目光，一遍遍地洗刷着哥哥身上的污浊之气。

姐姐也好不到哪儿去，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拉紧窗帘不出来。母亲担心她闷坏了身子，变着法儿想让她走出忧郁的囚笼。

一天晚上，母亲为姐姐做了很多好吃的，让我去喊姐姐吃饭。姐姐依旧千呼万唤不出来。母亲急了，闯进姐姐的屋子，一把扯开窗帘，皎洁的月光抖落了一地。

屋里满地都是撕碎的纸片，那是负心人曾经写给姐姐的誓言。母亲把它们扫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你还这么小，难免会遇到不好的人，这有啥，以后的路长着呢，难不成你就把自己困在这黑屋子里，一辈子不出去？”母亲轻声安慰着，“丫头，你看，那月亮还有缺有圆呢，何况是人。以后你就知道了，这点儿小事啊，咋说呢，喏，看见窗外炉子上那锅菜了吧，它就像里面的一瓣蒜，菜都算不上，就是借点儿味。”

也许是母亲的比喻太生动了，姐姐竟挤了一个笑窝窝出来，继而嚎啕。母亲把她拥在怀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咱不能闷着。今晚的月亮多好看啊，你怎么舍得不去瞅上两眼呢？”

就这样，姐姐心里的缺口慢慢被月亮的银辉注满了。

几天后，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我和母亲去医院给父亲送吃的，很远的路，我们走走停停。歇脚时，母亲对着夜空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在对上苍许愿，又仿佛在向无边的黑夜倾诉憋闷和委屈。太多的事让她有些难以承受，可是她强忍着。

走着走着，乌云一层层压过来，让人窒息。母亲也一直沉默着。我想牵个话头出来，可是张开的嘴却被一阵风塞住。忽然间，天上的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月亮像获得自由的鸟儿，一下窜了出来。一缕缕月光像一把把利剑，霎时间割开夜妖的黑色袍子。母亲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催促我：“快，咱就一直跟着月亮走。”

这些年，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母亲总是喜欢在月亮的光里教导我们。她的“月光疗法”对我们的成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是母亲不知道，她才是最温暖、最贴心的那缕月光，让我们一生都栖息在她的光华里。

人生由各种烦恼碎片组合而成，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不断拼接的过程。人生路上的那些艰难之事，于我早已不再新鲜。每每苦难来袭，我都不会躲闪，而是选择勇敢地扎进去。我记住了母亲的話：月光总会让乌云散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