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丰
那些被房子捆绑的人,会嘲笑创业者,嘲笑“文青”,嘲笑诗。在他们看来,房子的财富等于所有这一切之和,只是自己的财富暂时还不能变现而已。
知名物理学家李淼先生最近在某平台发了三篇短文,谈买房的那条阅读超过10万次,讨论科学家和演员收入的阅读3000多次,而谈自己所写的科幻故事,阅读量只有可怜的1000次。大数据或者算法会告诉他多谈房价,但是在我看来,最有价值的却是科幻与物理。大数据没有错,它展示的是读者真正关心的问题。我们只关心房子,其次才是收入,至于科学,对于有的人实在是可有可无。
房价让一切辛苦劳动所得变得毫无意义。我听说,在北京月收入只有1万元的人,最终却能买到几百万元的房子,关键是他能、也敢贷款几百万元,这真是神奇。当然,账是这么算的:虽然有几百万元贷款,只要想办法坚持几年,等房子出手,就赚了一两百万元,如果靠工资,那要不吃不喝挣20年。几年的房奴生活,可能会过得比较苦,但是想着美好的未来,立马有一种“生活的主人”的感觉。
买房不仅是经济行为,还是一种心理状态。2009年春天,我去了一趟丽江,和几个朋友在一个学院里喝酒、读书,美好的环境和诗意的生活,让我一度想去那里当老师,我甚至在朋友的帮助下,到学院里进行了试讲。回到成都,我一直犹豫不决,是否要去云南过那种美好的生活。在我最接近诗意生活的时候,去看了一套房子,马上就出手了。人在最憧憬理想的时候,却突然最现实了,原来我那种对诗意生活的向往可能是假的,这让我很不安。买房、当房奴就是这样的状态,它让你变成一个踏实生活的人。
记得我刚买房的时候,报纸上理财专家的观点,都是教你如何更好地兼顾贷款与生活质量,比如,月供最好不要超过收入的40%之类。那时有篇报道的记者讲了在上海当房奴的生活,连卫生纸和电都要斤斤计较,这简直是典型的反面教材。为了买房,过这样的生活值得吗?在当时,很多人的答案都是“不值”。
但是,放到今天,答案可能完全不同了。如今,人们已经很少用“房奴”这个词了,因为有预期的收益在前方,身背巨额贷款,却并没有那种当“奴隶”的不适。如今能买到房,不管贷款多少,都意味着某种成功。在大城市有房还是没房,已经是区分群体的标志。如在中国的大城市,似乎“有房”的指标比收入、存款这些指标更能说明问题。
在京沪深,“有房”和“无房”正日渐成为两个平行世界。有房的人,可以让自己的房子变大,而没房的人,想拥有一套房却比登天还难。
即使能够一次性付款买房的人,也会因为通货膨胀的预期而努力贷款,“撬动更多贷款”成为房市的通行做法,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人的成功,不在于有多少存款,而在于身背多少贷款。房奴正在成为一个独特的新群体:他们有相同的财富形式(70年产权和巨额贷款),相似的行为模式(利用空间,为自己赢得通往财富自由的时间),他们甚至拥有相似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房奴单向度的财富观,决定了他们会把一些别的价值暂时悬置起来,其中最重要的是“自由”。“房奴”这个词当然暗含着某种不自由状态,但是现在买房对大多数人来说却是通往财务自由的唯一办法。他们知道,早晚有一天幸福和自由都会来到,在此之前,自由也毫无意义。他们是生活中的隐忍者,不敢放肆,也不想放肆。那些被房子捆绑的人,会嘲笑创业者,嘲笑“文青”,嘲笑诗。在他们看来,房子的财富等于所有这一切之和,只是自己的财富暂时还不能变现而已。
个人对财富的追求当然无可厚非,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所发生的最伟大的事。但是,房奴作為一个群体,他们的思维方式却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我们的社会文化,至少已经主导了我所在的很多微信群的讨论。
当一个人有幸成为房奴,他多半会变成一个半吊子金融专家,对各种贷款的利率烂熟于心,但是在智性生活上,他可能会出现某种倒退。他的心智似乎在一夜之间成熟,同时开始衰落了,伴随着对财富的敏锐,他在别的领域开始迟钝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