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脐橙
我妈是个活得很潇洒的人,她最奇怪也最狠的地方,是可以做到“我想做什么就一秒都不耽搁地立刻去做”。
我妈少女时期生活在县城,大学刚毕业时追求者不计其数。因为爱情,她选了竞争力最低的我爸,一个当时还没有工作的男人。
我爷爷当时在县委工作,帮我妈找了个铁饭碗。但我妈认为那工作有些无趣,于是她生了我。是的,我妈可以为了不上班而生个孩子。
我是顺产,生我的那天我妈表示太累了,想吃根雪糕。医生和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惊恐地拒绝了她的要求。我妈说好吧,那我洗个头总行了吧,都是汗。听了这句,大家都快昏过去了……然后,趁着4个老人去看我、医生护士收拾的空当,我妈自己跑回了家。她洗了头,吃了雪糕。医院找不到人,都疯了,给家里打电话叫人帮忙找。我妈接的电话,隔着话筒把一个苹果咬得咔咔响。
这次行动,直接造成了我妈在此后的20年每月饱受痛经的折磨(姥姥和奶奶认为是吃雪糕伤了元气……实际上很可能是自身体质原因)。
之后,借着产假,我妈死活不肯再去上班了。做家庭主妇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所以我妈决定:靠兴趣爱好吃饭。超酷的,是吗?她的爱好,是打游戏。所以,她开了一家游戏厅,里面摆满了摇杆游戏机。我妈在拳皇上有着可怕的天赋,她只会用大门五郎,也从来没有输给过谁。她还专门每周设一天老板娘擂台日,打赢她的人玩一天游戏不收费。但挑战者都前赴后继地阵亡……干了一阵子,我妈领悟到“原来玩游戏也挺没劲的”,于是游戏厅不开了,房子、机器一天内处理干净,换了条街开了一家饭店。
那不是当时县城最大最豪华的饭店,但绝对是最红火的饭店。因为我妈引进了全城第一套KTV,全县的人都喜欢来这吃饭,吃完饭唱歌。从我妈的这家店开始,整个县城的娱乐业简直是一夜之间蓬勃发展,卡拉OK迅速风靡大街小巷……
然后我妈觉得“大伙都这么干,那就没意思了”,于是她果断关门,离开县城来到市里,看看还有什么别人没干过的。
我妈来到市里那天,有点饿,下車在大街上买了个肉夹馍。这一口吃下去,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妈说:“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好吃?师傅,你有这手艺怎么不干脆开个店?”陕西师傅憨厚地笑笑:“哪有店里要咱呢?” 我妈神秘地笑笑。第三天,我妈又跑来,第一句话就是:“店有了,你去给我当厨师吧。”师傅当时就蒙了……
到今天为止,我妈总共开过3家饭店,1家游戏厅、1家棋牌室、1个砖厂……
作为一个女人,我妈在做家务方面似乎有着天生的障碍。说起来我都23了,还没吃过一口我妈做的饭。每次只有我俩在家时,她都无奈地表示,叫外卖吧。我当然抗议,我妈就会大手一挥,厉声呵斥道:“你吃什么我不也陪你吃什么嘛,又不是我吃方便面给你喝汤。”每次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都会莫名其妙地泛起一种“这事儿好像应该赖我”的情绪。
我姥姥曾是高中语文教师,我是她带大的,从四五岁开始,我的童年读物就是白话版的四大名著什么的。拜她所赐,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大部分常用汉字我都会写了,我会背100多首唐诗,但不会20以内的加减法。
我从小严重偏科,120分的数学卷子我只能得10分。当时的班主任教数学,可想而知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几乎是每个礼拜,我妈都会接到老师的电话。
我妈媲美巩俐的演技,一个礼拜集中爆发一次。每次赶到办公室,我妈都以“咣的一声推开门+满脸的义愤+咬牙切齿+‘哪儿呢?那小王八犊子呢”作为开场。然后,像一阵风一样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另一只手高高抬起做抽耳光之势,手要在空中停留良久……
班主任老师是个好人,连忙上前拉住。我妈就坡下驴顺势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苦。直到我妈说到“我为了培养这孩子,觉都睡不着,我一把一把地掉头发,都是愁的……”,我知道该我出场了。我会打个哈欠,故意弄出点动静。我妈看到我,她会假装起猛了,扶一下桌子,起身打我的动作戛然而止,表情做痛苦状。
班主任连忙起身扶住:“王姐别激动,其实,孩子是好孩子,要是学习上再下点儿功夫就更好了,您快回家休息休息吧……”
至此,我妈巩俐级的表演告一段落。一出办公室,我妈的表情瞬间恢复正常,摇摇头说: “刚才是真起猛了,女厕所在哪?我得补补妆。中午想吃啥?咱俩不回家吃了。”
即便是彪悍如我妈,也有文艺的一面:她会拉二胡,尽管只会一首曲子;她会写英文诗,尽管我也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她喜欢听毛宁的歌,喜欢抄刘德华的歌词;她不看电影,只看书……这就是我妈,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奇怪得有点儿可爱的人。
(摘自《青年文摘·彩版》2017年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