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的兄弟

云川纵++徐炜

医院产房门口，商人宋昆时而走来走去，时而将脸埋进掌心。二婚妻子裴楠楠的呻吟声时断时续，医生护士忙碌不休，一时也顾不得这个焦躁的丈夫。

就在这时，两名警察走过来问他：“宋昆宋先生？5年前您前妻的案子最近有了新的证据，方便谈谈吗？”宋昆浑身一震，好半晌，才想起竭力忘却的前妻周晓涵。

7年前，周晓涵为他生下了儿子鹿鹿。鹿鹿2岁那年，宋昆公司上市，股票一路飘红。他兴奋之余，嚷嚷着要给鹿鹿拟个财产继承文件，把周晓涵逗得笑个不停。

然而，好景不长，鹿鹿2岁生日那晚，宋家不知惹了哪路神仙，天然气管道爆炸，周晓涵与过来庆生的小叔子宋群当场死亡。刚会背诗的鹿鹿经抢救无效死亡。反倒是宋昆正好给儿子取蛋糕，躲过了一劫。

此事过后，宋昆就搬离了家乡。很多人都说，宋昆是伤心过度，不想再看一眼老房子的残骸。

去年，宋昆与裴楠楠喜结连理，周晓涵的父母也来了，很真诚地送了祝福，欣慰他能走出来。

宋昆当场哽咽，塞了一张20万的卡，说是自己不能面对过去，没法回去尽孝，希望二老收下。

产房前，王警官将一份档案摆在宋昆面前：“有证据显示，鹿鹿生日前，你曾去亲子鉴定中心做过鉴定，而鉴定结果……”他顿了顿，“鹿鹿是你兄弟的孩子。”

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年，一揭旧伤疤，宋昆还是气得血灌瞳仁。

王警官叹了口气：“五金店的老板说，案发前夕，你曾在他店里买过天然气的阀门。”王警官本以为宋昆还会挣扎一番，毕竟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宋昆杀妻。

然而，宋昆却像忽然放下了千斤重负：“没错，是我在天然气管道上做了手脚。”他扭头看着产房，说，“给我一点时间，我想亲眼看着孩子出来。另外，我需要做份亲子鉴定，拟定继承文件。”

王警官想了下他如今的企业规模，再想想没继承人可能会出现的乱象，也就同意了。

裴楠楠历经千辛万苦产下一个男孩，还没等喘匀气，就看见医护人员进来采集孩子的DNA，当即吓了一跳：“你们干什么？”

宋昆握住她的手，说：“我走以后，你要好好养好身体。我的财产四分之一归你和孩子，另外四分之三，由三家老人平分。”

裴楠楠慌成一团，哭着说：“你怎么交代起后事来了？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要孩子配型？你别吓我！”

宋昆看着红彤彤的儿子，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手上的鲜血，又岂是新生儿可以洗清的？

5年前，宋昆心血来潮要立财产继承的文件，顺手做了个DNA检测，然而，得到的却是噩耗。做检测的医生说：“宋先生，很遗憾，孩子的DNA与您对不上。”

“不可能！”宋昆失声惊叫。他不信邪，又做了第二次检测。结果显示，鹿鹿是宋昆兄弟的孩子。

他忽然想起周晓涵怀孕前，他曾出过差，怕妻子害怕，特地叫了还在上大学的宋群做个伴儿。在他回来之前，周晓涵就有了孕期反应。

巨大的屈辱感，强烈的被欺骗感充斥着宋昆心头。他浑浑噩噩回了家，还没进家门，就听周晓涵笑着说：“过几天就是鹿鹿的生日，宋群你可一定要来。这孩子能来到这世上，可有你一份功劳！”

宋群也笑着说：“咱们谁跟谁啊，鹿鹿跟我多亲啊！”

宋昆滑坐在地，无声地哭了。宋昆出去转了一圈，平复下情绪，若无其事地回家后，也极力邀请弟弟过来给孩子庆生。

生日当晚，宋昆偷偷破坏了天然气管道，然后借口去取蛋糕。過了一会儿，有烟瘾的宋群要出门吸烟，周晓涵看外面下着雪，就给他打开了抽油烟机，让他在底下抽。

悲剧就在那一瞬间发生，巨大的爆炸声与通红的火光，是附近居民对那个夜晚永远的记忆。

宋昆站在黑夜中，笑中带泪。

警察来过，调查结论是意外。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然而，一瞬的痛快带来的是长久的梦魇。

裴楠楠跟他结婚时，他看着周晓涵的父母哭了。他以为自己会迎来新生，可他还是经常会失眠。

第二个孩子的诞生，让他觉得得到了救赎。哪怕从此深陷牢狱，他也是安心的。只是，宋昆期待的救赎并没有到来，检测结果显示，次子同样不是他的孩子！宋昆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撕碎，再次遭遇背叛，让他陷入绝望。他只是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怎么就那么难？

宋昆哽咽地看着裴楠楠，说：“你说要考研，我给你请老师；你说不想做全职太太，我给你办了家小公司……裴楠楠，你摸着自己良心说，我哪点对不起你？”

裴楠楠也哭了：“检测结果肯定错了！”“离婚吧！”宋昆仿佛一下子老了10岁，说，“反正我就要入狱了，不连累你们母子。”

“再检测一次，好不好？”裴楠楠死死抓住工作人员的手，哀求道，“我生下的孩子肯定是宋昆的！如果不是，那可能是抱错了！”产科大夫也怕破坏了人家家庭，赶紧带人去查。宋昆重新提起希望，万一是抱错了呢？

工作人员亲自采集了所有新生儿与母亲的样本，紧急启动快速检测设备，后半夜，给出了结果：所有新生儿都能与各自的母亲对上。

裴楠楠看着自己床边的孩子，欲哭无泪。这算怎么回事？

可惜，宋昆已经看不到结果了，他因故意杀人罪，被收监了。

在裴楠楠的不断要求下，亲子鉴定中心不得不再次采集样本，进行更详细的检测。这一次孩子的DNA依旧与宋昆对不上，但却测出，孩子的父亲是宋昆的兄弟。

王警官将检测报告拿给宋昆一看，他惊呼一声：“不可能！我爸妈没有第三个孩子！”而他唯一的亲弟弟早已被他弄死了。

宋昆抓着过来探监父母的手反复地问：“我另一个兄弟呢？那时候咱家穷，是不是被你们卖了？”

宋母哭着说：“你哪还有兄弟？我一共就生了你和宋群两个！”

宋昆眼睛通红地看着宋父，质问道：“爸，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在外面有人了？还有个私生子？”

宋父叫苦不迭：“怎么可能！你妈从年轻时就看得死死的，现在每天就给我5块钱零花。谁肯跟我？”宋母越想越觉得宋昆说得有理，怒喝道：“说，是不是你办公室那个女秘书？对了，咱俩好之前，你不是在家乡定过娃娃亲？”

宋父狼狈不堪，越解释越乱。

这难道是来自私生子兄弟的报复？他抢了兄弟阳光下生存的权利，兄弟就拐了他媳妇。

宋父被宋母揪着耳朵拎走了。

随后，宋母一怒之下将裴楠楠扫地出门，宋父生了个私生子，已经很让她恶心了，哪还能让这个私生子的孩子再来抢宋昆的家产？

宋父亲自送裴楠楠回裴家，叹气道：“这事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先在娘家呆一段时间。眼下宋昆出不来，老太婆又在气头上，宋家连个能照顾你的人都没有。你还是先跟着父母吧！”裴楠楠憔悴得不像样子，她抽噎着强调：“我真没做对不起宋昆的事。”

宋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现在自己都一脑门的官司。

这案子闹得挺大，短短几日，就传遍了A市。隔了一段时间，有基因学专家到A市开讲座，王警官的一个法医朋友强拖了他去听。

快散场的时候，有人提起了这个离奇的案子。专家想了想，说：“其实有种可能，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搜下嵌合体。”

王警官真的去搜了，结果很神奇。如果两个受精卵在母体中相融合，作为一个个体生长发育，那么这个个体就叫嵌合体。这个个体，可能同时拥有两个受精卵的特征。

法医兴致勃勃地采集了宋昆身体各处的样本，最后发现，的确是两个人的特征！也就是说，宋母当初可能怀了双胞胎，宋昆在母體中就吞噬了自己的兄弟，但兄弟并没有就此消亡，而是作为宋昆身体的一部分一直存在。而这也就解释了孩子为何与宋昆DNA对不上。

不是来自私生子兄弟的报复，而是嵌合体的报复。没有出轨，没有背叛，也没有私生子。有的只是离奇的嵌合体。

满腹委屈心酸的裴楠楠，在几经煎熬后，终于放声大哭。宋母搂住她，满怀愧疚。旁边宋父拍了拍老伴儿，叹气连连。宋昆茫然地喃喃道：“当初晓涵说，鹿鹿能来到这世上，有宋群的功劳。”

宋母抹了把眼泪，回忆起了多年前的实情：“可不是！当初晓涵上吐下泻，以为吃坏肚子，就去小医院挂吊瓶。宋群是学医的，一看她那情况，像是怀孕，就硬是拦下了针，带她去大医院做了检查。大夫说，幸亏没打抗生素，不然这孩子八成得留后遗症。”

听后，宋昆只觉天旋地转。

后来，他在警方陪伴下去了周晓涵与宋群的墓地，长跪不起。

天灰蒙蒙下着雨，宋昆的人生，却再不能像天气那样雨转晴。

（责编：邵强 22310119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