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功
序 言
路是人类智慧的表现。自有了人类就有了路,传说黄帝发明了车轮并制造了最早的车辆,因此被尊称为轩辕氏。
路是人类文化的结晶。“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周王朝在国都镐京和东都洛邑之间,修建了一条特别宽广平坦的大道,号称“周道”,平坦似磨石,笔直像箭杆。
路是人类勇往直前的文化符号。秦始皇统一中国后,“车同轨”,兴路政,在原六国道路的基础上修筑了宽敞平直的驰道,同时也修筑了被称为世界高速公路鼻祖的南北大通道——秦直道。
嚴阵以待的兵马俑,雄踞阴山的秦长城,剑指北方的秦直道,一同铸起秦人雄视天下的霸气。然而时光穿越2200多年后,兵马俑成为世界八大奇迹,秦长城被誉为民族的脊梁,唯有秦直道这个雕刻在高山大漠的祖先印记,以及它千年的沧桑被湮没在尘埃中。
道无言而行自远。秦直道,一个延伸了2200年的行程,一个亟待解开神秘面纱的世界奇迹,期待着人们去穿越,去发现,去感悟……
发现秦直道
子午岭,一条南北纵贯在黄土高原腹地的神奇山脉,岭东为陕西,岭西为甘肃,岭南连接关中平原,岭西接靠横山山脉。子午岭历史文化悠长久远,据记载和传说,华夏始祖轩辕黄帝曾带领他的臣民在这里开拓蛮荒,他的陵墓就坐落在子午岭东侧的桥山之巅。在子午岭绵延数百公里的主脉之上,有一条人迹罕至的云中古道,历经千年的风雨侵蚀依然宽阔平坦,许多路段至今可以通车行人。传说这条路循着子午岭由关中平原通往塞北大漠,当地老百姓称之为“圣人条”,意思是圣人走过的路,那么这条神秘的古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修的?是谁修的?为何修这条路?它又通往哪里呢?
唐《元和郡县图志》卷三《关内道·宁州·襄乐县》记载:“秦故道,在县东八十里子午山。始皇三十二年,向九原,抵云阳,即此道也。”襄乐县现为甘肃庆阳的正宁县,县治位于正宁县襄乐镇。此文中所记载的秦古道就是秦直道,位于正宁县和黄陵县交界的子午岭艾蒿店至五里墩一段直道。
清康熙《鄜州志》记:“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帝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按州西百余里有圣人条,宽阔可并行车二三辆,蜿蜒转折,南通嵯峨,西达庆阳,疑即(蒙)恬所开者。”文中所记载的圣人条就是富县张家湾镇境内的秦直道。
最早记录并全程走过秦直道的史学家是司马迁,他在《史记》中对秦直道的记载达六处:
《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直通之。
《史记·蒙恬列传》“(始皇)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
这两段的大意是说,公元前221年,也就是秦朝大将蒙恬将匈奴驱赶到阴山以北的第二年,秦始皇命令蒙恬,采用劈山填沟的方法,率众修筑了一条由云阳通往九原、长1800里的秦直道。
《史记·李斯列传》记载秦二世僭立后,“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道,驰道,赋敛愈重,戍繇无已”。
其中《史记·蒙恬列传》中有这么一段叙述最引人注目:“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这段话的大意是公元前110年,也就是秦朝灭亡100年后,司马迁随同巡视北方的汉武帝,自九原到云阳全程走过了秦直道,沿途看到蒙恬所修建的长城、秦直道这些靡费民力的浩大军事工程,司马迁感到苛政的秦朝太把老百姓不当回事了。
遗憾的是,在发现的有关秦直道的史料中,均未记载秦直道的详细线路,就是在司马迁的记载中,也只提到了起点和终点,途经那些地方只字未提,这为后人留下了千古之谜。随着现代交通的发展,秦直道的交通功能逐渐丧失,道路荒废被人遗忘。在2200多年的时光里,秦直道渐渐演化成一个神奇的传说,等待后人去发现去穿越。
1962年,延安地区富县报社的记者兰草,随一个陕甘边界考察队来到位于富县西50多公里处子午岭上进行边界考察,在人烟稀少的山岭上他偶然看到一条苍茫宽阔的古道肆意穿行在山脊之上,势无可挡地伸向远方,路虽无言却显露出一种摄人魂魄的霸气,兰草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震惊世人的秘密。随后他多方研究考证,认定这条古道就是秦直道。为此,他写了一篇题为《秦直道》的散文发表在《新民晚报》上,不久海内外众多学者写信询问,兰草所发现的这段秦直道就是位于富县张家湾镇的车路梁,它完整保存了4公里的路面,是秦直道全线最具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的一段,兰草也成为当代发现秦直道第一人。
12年后,内蒙古也有人发现了秦直道的遗迹,直道遗址就位于今天鄂尔多斯市东胜区的城梁壕。1974年7月,内蒙古博物馆的考古专家田广金带领伊克昭盟文物干部培训班的学员,在现在鄂尔多斯市东胜区一带开展田野文物调查实习,发掘秦直道的遗迹。因为通过研究,田广金认为秦直道肯定经过东胜区一带,最终在他们在东胜县(今鄂尔多斯东胜区)发现了一段残存长度约100米,具有明显人工填垫道路路基的遗迹,从此遗迹向北一看,迎面的几个丘陵顶部有明显的“豁口”,这些豁口在绵延起伏的丘陵中时隐时现直线向北延伸,和《史记》记载的“堑山堙谷,直通之”的秦直道相吻合。随后通过挖掘考古,发现了夯土层,他们判断这就是秦直道遗迹。
1975年,《陕西师范大学学报》第3期一篇名为《秦始皇直道遗迹的探索》的论文在史学界引起了轰动。这篇文章第一次系统全面地考察研究了秦直道,文章的作者是中国历史地理的泰斗、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史念海先生。1971年,史念海先生被时任兰州军区司令员皮定均将军从牛棚里请了出来,编写陕西历史地理军事志,秦直道正是他们必须考证的一个重要古代军事工程。1972年6月到7月,史念海先生一行6人,对秦直道进行了全程考察,这篇文章就是他们的考察成果。文中史念海教授首次考证了秦直道起点和终点,首次明确了秦直道全程的具体路线,即南起咸阳市淳化县铁王镇梁武帝村的汉甘泉宫遗址,沿子午岭主脉北上,经旬邑、黄陵,再由黄陵兴隆关转向甘肃庆阳、陕西榆林,经内蒙古鄂尔多斯市,至终点包头市麻池古城,也就是秦代的九原郡遗址。史念海教授所确定的这条线路被学术界称为秦直道西线说。endprint
自史念海先生发表《秦始皇直道遗迹的探索》以后,国内逐渐兴起了秦直道热,沿途的陕西、甘肃、内蒙先后组织秦直道考察组,国内许多专家学者纷纷考察秦直道,并提出各自的秦直道线路说,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著名油画家靳之林先生提出的东线说。
当年,自愿落户在延安工作的靳之林在考察陕北石窟时,发现这些石窟基本是沿着一条古道分布的,当时他就产生了考察这条古道的想法,这条古道就是秦直道。从1978年到1984年的7年中,靳之林徒步三千里考察秦直道,首次提出了秦直道东线说,即秦直道南起陕西省咸阳市淳化县云阳镇的梁武帝村的汉甘泉宫遗址,沿子午岭北上经淳化、旬邑,进入延安市的黄陵、富县、甘泉、志丹、安塞五县,再由安塞进入陕西榆林市的靖边、横山、榆阳,由榆阳进入内蒙古东胜市的伊金霍洛旗、东胜区、达拉特旗,由达拉特旗向北经昭君坟渡黄河进入包头,抵达终点阴山的包头市麻池古城的秦九原郡遗址。这条路线南段的大部分就是子午岭上的圣人条。
自靳之林提出东线说之后,学术界围绕秦直道中段线路之争分成西线说和东线说,展开了长期的学术争论。东线说认为秦直道中段途经陕西延安的富县、志丹、安塞,榆林的靖边、横山,线路设计大体走直线,是剑指北方;而西线说是秦直道中段是途经甘肃庆阳、榆林定边,在甘肃绕了一个弯,是曲指北方。尽管双方提出了各自的线路说,但均未对秦直道进行过真正的考古发掘。在双方的不断争议中,陕西的咸阳、延安,甘肃的庆阳,内蒙古的鄂尔多斯,开始了申报秦直道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工作。2006年陕西旬邑、内蒙古鄂尔多斯段境内的秦直道遗址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5月,国家文物局又将陕西延安黄陵、富县、甘泉、志丹四个县的直道遗址和甘肃庆阳正宁、宁县、合水、华池四县的直道遗址共同列为第七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06年,秦直道作为国家文物局大遗址保护项目立项,研究员张在明带队的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秦直道考古队成立。2006年至2008年,考古队相继对陕西咸阳、延安和甘肃庆阳三市九个县的直道进行了考古调查,并对陕西富县车路梁和黄陵南桂花两个地点进行了考古钻探和试掘。
2008年12月,国家高速公路青兰线陕西富县段开工建设,当施工至陕甘交界的富县张家湾镇五里铺村桦沟口一带时,一群人多次来到工地上,提出青兰高速穿越了秦直道,工程必须停止。原来这群人是富县文物局的工作人员,按照设计,桦沟口的这段高速公路就覆盖在秦直道遗址上,一旦展开施工,秦直道这段下山过河的珍贵遗址就荡然无存。经过省考古队和延安市文保部门的争取,施工方陕西省交通厅停止施工并增加投资1亿元对青兰线进行改道。2009年3月,秦直道考古队对桦沟口的这段秦直道遗址进行保护性考古发掘。
由于千年尘土的覆盖和积淀,包含丰富历史信息的古道路路層被掩盖在不同厚度的黄土之下,挖掘到这些路层,就能依照路层上的历史附着物断定古道路的年代。通过三个月大面积挖掘,考古队在约20至70厘米的土层下,发现了上下两个年代的路层,路层上遗留有大量呈千层饼状的车辙印、建筑遗迹及墓葬、铜镞、钱币等物。通过检测这些遗迹遗物,考古人员发现,上层路面年代为西汉中晚期,下层路面年代为秦朝至西汉早期。按照张在明的说法,通过这个挖掘,考古成果为东线说提供了科学的依据,同时也是第一次卡死了秦直道的绝对年代。这次发掘是国家对秦直道遗迹的首次大面积考古发掘,它对中国北方秦汉古道路的考古具有开拓意义。考古成果一经公布,便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2010年6月,国家文物局在苏州公布了200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其中《富县秦直道遗址秦代的国家级高速公路》赫然在册。这也是陕北地区文物考古史上第一个获得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项目。评选中,桦沟口考古项目点评人、秦汉史著名专家、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王子今认为:本次对秦直道富县桦沟口段进行的考古发掘,是对这条重要古代道路的第一次科学发掘。发掘以断代明确的出土资料,否定了以为“秦直道并非南北笔直,而推断其路线向西北迂回至于华池、定边,再东北折向乌审旗”的意见。
2009年的富县秦直道考古成果,为东线说提供了有力的依据,并且精确地卡定了秦直道的年代,但要进一步确认东线说,还需新的考古成果支持。2010年7月,张在明又一次带领考古队进驻人迹罕至的兴隆关(沮源关)。位于黄陵县子午岭上的兴隆关是子午岭的主脉,沮河的源头。2200年前,这里是秦直道很重要的一个关口,而在2200年后,这里成为秦直道东西线的分歧点:西线说认为秦直道从这里折向西北,走了甘肃庆阳;东线说认为秦直道从这里由东折向北方,走了延安。张在明希望再一次通过考证地下不同路层的年代,来破解秦直道的走向之迷。
4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在兴隆关通向南、北、东三个方向的古道路上发掘8条探沟,得到了4个不同年代的路层,其中在兴隆关以东挖掘出的2个路层,所蕴含的历史信息和富县桦沟口秦直道的路层高度一致。至此,在这场持续了30多年的争论中,东线说有了新的科学的考古支持,有关秦直道的线路之争似乎不那么激烈了。目前,秦直道考古队正在秦直道的起点——咸阳市淳化县汉甘泉宫遗址进行考古,考古人员正在努力寻找秦直道起点的证据。
探秘秦直道
秦直道全长750多公里,东线南段主要穿行在子午岭和横山山脉上,约占全长的三分之二,有“古道不下岭”之说。秦直道南段在延安境内有385公里,大部分路段可以行人,其中富县、甘泉、黄陵、正宁等县是全线原貌保存最好的路段,有的甚至可以行车。北段的秦直道则逶迤在大漠风沙和草原地带,一路向北穿越陕西榆林横山县、靖边县、榆阳区以及内蒙古鄂尔多斯、包头两市,除鄂尔多斯市东胜区的小部分直道遗址保留较好外,其它虽能大体确定线路,但很难寻觅完好的遗迹。
2000多年前,行走在秦直道上的司马迁发出了“固轻百姓力”的感慨,但在今天,秦直道无疑是世界道路史上一个令人瞩目的奇迹,堪与秦长城、兵马俑齐名。张在明认为它是两千年来,遭受人类文明干扰最少的一个中国古道路活化石,也可以说是中国保存最好的一条古道路,最接近原始风貌的古道路。它的堑山路面,特别是地处山脊上的堑山路面,两千年来基本保存了下来,这是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非常宝贵的历史遗产。endprint
从严格意义上讲,秦直道的起点应该是秦代的林光宮而非汉代的甘泉宫。林光宫位于咸阳市淳化县铁王镇的梁武帝村,秦朝灭亡时被毁,后来汉武帝又在这里修建了规模更加宏大的夏宫——甘泉宫。如今浩大的宫殿群已经成为一片片农田,但随处可见的秦砖汉瓦,高大的承水台和望母台,似乎在诉说着这里的前世今生。这里位于子午岭南端的山麓下,秦直道以此为起点,秦军可以迅速登上子午岭北行抵达终点九原郡。九原郡遗址位于内蒙古包头市九原区麻池乡的麻池古城,是蒙恬防御匈奴的前线指挥部,位于阴山南麓和黄河北岸之间,至今还保留着较完整的城郭遗址,古城分南北两城,呈双菱形连接,扼守阴山南北通道。专家考证,麻池古城始建于赵武灵王,为战国赵国九原县治所,后被匈奴人所占领。秦始皇三十三年,秦始皇命令大将蒙恬北却匈奴七百余里,这里便成为秦九原郡治所。随后蒙恬率众在阴山上筑起了秦长城,修筑了由云阳到九原的秦直道。
如今,行走在秦直道上,秦王朝那种一统天下、不可阻挡的气势扑面而来,不由得钦佩祖先的智慧和能力。
秦直道的线路设计很精妙,在当时的科技条件下,今人很难想象秦人是如何在黄土高原沟壑丘陵区、草原沙漠区,勘探设计出这条精准的道路来。750多公里的路程,设计者采取沿山脊和高地选线的方式,避开了子午岭、横山山脉的多数川道河流,避开了鄂尔多斯台地的水泽沼地,建成了中国古代唯一沿山脊和高地选线的国家级交通大道。
从保留的遗迹来看,秦直道宽、平、直、缓,具备了现代高速公路的主要特点。为了取直路面减少弯道降低坡度,修筑者不惜人力,逢山开山,逢坡挖坡,遇沟填沟,过河架桥;在鄂尔多斯东胜区的直道遗址,专家发现连续4个人工开挖的豁口南北一线相望,可以想象当时这段路面是何等的平直;在旬邑石门关段、黄陵五里墩、富县车路梁、甘泉寻行铺、鄂尔多斯东胜区等路段,专家发现秦直道平均宽度在30多米,可同时并排行驶10辆大卡车,弯道处最宽达到65米;在富县桦树沟口、水磨坪秦直道上下山及过河遗址,专家发现为了便于快速通行战车,秦人采用之字形盘道降低路面坡度;而在甘泉县方家河秦直道过河遗址,专家发现秦人采取了类似现代交通环岛的方式以降低路面坡度。
秦直道的修建,和长城、阿房宫以及秦始皇陵一样,都是当时耗费民力的惊人浩大工程,但秦人的施工效率是相当高的。据史料记载,扶苏和蒙恬指挥30万士兵和民夫,在短短两年多时间里就基本通行车马。这样的工作量,就是放到机械化施工的今天,也是难以想象的。
半填半挖是我们现在一个重要的筑路技术,而在2200年前,我们的祖先在修筑秦直道时就熟练地使用了这个方法,那就是“堑山堙谷”。“堑山堙谷”是司马迁对秦直道修筑方法最简洁准确的概括。在富县张家湾桦树沟口以南的秦直道上,虽然路面为高大的树木覆盖,但沿途大段大段“堑山堙谷”的痕迹非常明显。在甘泉方家河秦直道上山遗址,专家也发现了典型的堙谷痕迹。在黄陵兴隆关秦直道遗址,专家还发现了宽达66米的最宽堑山路面遗迹。此外,考古人员在富县桦树沟口直道遗址、旬邑石门关直道遗址挖掘时发现,秦人还采用了夯土、护坡、排水等筑路技术,而这些技术是我们现在修路的基本技术。
经过2200年的人为破坏和风雨蚕食,如今秦直道沿线仍保留有大量的行宫、兵站、关卡、烽燧等建筑遗址,秦直道沿线老百姓有“5里一墩、30里一兵站、80里一宫殿”的传说,行走在秦直道上,不经意就能发现沿线有许多建筑遗址,地面散落着大量的秦砖汉瓦残片。任窑则村位于延安市志丹县周河乡的子午岭山脊上,秦直道就在村北头由西向东蜿蜒而过。直道旁有一个营盘山,但令他们奇怪的是这个山峁和别的不同,好像是人工一层层夯筑起来的,附近村民称之为层层土,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经文物工作考证,发现这是个典型的秦汉高等级建筑遗迹,应为行宫遗址。类似的还有安塞红花园直道建筑遗址,也采用了高台夯土的建筑工艺。考古工作者先后对秦直道旬邑石门关行宫遗址、富县桦沟口兵站遗址、甘泉方家河过河遗址的挖掘中,均发现了大量的瓦当、筒瓦、板瓦、铺地砖、空心砖、排水管等秦汉建筑材料。这些历史的遗迹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成为专家学者破解秦直道走向的重要依据。
然而,秦直道还有许多谜团等待破解,还有许多学术争议未有定论:设计者是怎样在复杂多变的地貌勘探线路的;秦直道是如何穿越黄河、无定河等河流的;秦直道是如何穿越库布齐沙漠的;秦直道在榆林的具体走向如何……这些未解之谜吸引着当今无数历史学者、考古学者和众多秦直道热爱人士去探索和发现,也许有一天能揭晓谜底,也许随着历史的尘埃和时空的变迁将难觅踪迹,但却给这条千年古道增添无穷的神奇魅力。
穿越秦直道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北宋范仲淹这首《渔家傲》所描述的,就是陕北历史一个典型意境。自春秋以来,陕北作为中原王朝北方的边界,一直是汉族与北方少数民族的割据之地,陕北的人、陕北的山,一切的一切无不打上了烽火的烙印,而当时的千里秦直道上,更是边声连起,狼烟不断,就让我们翻开一页页尘封的历史,穿越它,感受它。
战国末期,当秦始皇忙于统一六国的时候,北方剽悍的匈奴乘机南下占领了河南地,即今天黄河河套以南的鄂尔多斯草原,汉匈边界一度南移到今天的横山山脉(白于山),这样一来,大秦最柔软的腹部——西北边界便暴露在百万匈奴面前,他们南向枕戈而对关中虎视眈眈,嘶鸣的马队和辚辚的战车不时掳掠北方,匈奴成为秦朝统一江山后的主要威胁,陕北便成为秦朝和匈奴对峙的前线。统一六国后,秦始皇征服了南方的百越后,着手解决北方的威胁,他使蒙恬率三十万众北逐匈奴,收服河南地,在阴山防线修筑长城。
收复河南地后,秦始皇在河南地设置44个县,从内地大量移民守边。如此浩大的军事行动和国防工程,需要在陕西关中和内蒙古北方前线之间快速输送兵马辎重、人员给养、情报指令,为了在战略层面彻底解决北方匈奴的侵扰,于是继秦长城之后,公元前212年,秦始皇又命令大将蒙恬实施了一项史无前例的国防交通工程——秦直道。通过这条道路,秦朝虎狼之师三天三夜就从关中迅速赶赴阴山前线,从而保证西北边界的安全。endprint
秦朝时,陕北为秦朝36郡之一的上郡,上郡遗址在今天陕西省榆林市榆阳区的鱼河堡一带,处于秦直道的沿线。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最后一次巡游天下,在今天的河北省邢台市广宗县病逝,胡亥、赵高、李斯阴谋策划了“沙丘之变”,他们秘不发丧篡改诏书,假传圣旨赐太子扶苏、大将蒙恬以死。而当时,秦大将蒙恬正在奉秦始皇之命,在上郡监修秦直道,经过两年多的修筑,秦直道趋于完工。
接到假圣旨之后,忠君忠父的扶苏就自杀了,而蒙恬很怀疑这个圣旨的真假,拒不自杀,随被囚于阳周。有专家认为阳周遗址在今天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的杨桥畔乡,由上郡南下100多公里便是阳周,阳周为上郡所辖,秦昭王长城在这里和秦直道交汇,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军事要地。
为掩盖尸臭,赵高命人在秦始皇的辒辌车里载满臭咸鱼,在炎热的7月由沙丘来到直道终点九原郡,再由九原沿着秦直道回到甘泉宫。回到咸阳后,胡亥登基为秦二世,起初他准备释放蒙恬,但在赵高的一再挑唆下,二世派使者到阳周逼蒙恬自杀,吞药自杀前,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最后他给自己找到了被自杀的理由,那就是他率众修长城通直道,动了秦朝的地脉,不得不死。传说二人冤死之后,蒙恬的属下便将二人分别安葬在今天绥德县城西边的疏属山上和大理河畔,后人则在这里建起祠庙。2200多年过去了,他们二人北驱匈奴,修长城通直道的丰功伟业一直被后人传颂,而他们的千古奇冤亦让人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唐代诗人胡曾作诗《杀子谷》:举国贤良尽垂泪,扶苏屈死戍边时。至今谷口泉呜咽,犹似秦人恨李斯。
自秦以后的2000多年里,秦直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是中国北方南北交通最为快捷的道路。在战争年代它是一把双刃剑,秦直道不仅深深地印下了关中王朝辚辚战车北上的车辙,也留下了北方游牧民族萧萧铁骑南下的踏痕。
《史记》记载,秦末秦二世还命人继续修筑秦直道,以期继续震慑北方的匈奴;西汉时期,匈奴依然是中原帝国最大的威胁,西汉初期国力孱弱,河南地又被匈奴人占领,几代皇帝采取和亲求得北方边塞的安宁。汉武帝时代,国力强盛,秦直道又成为中原王朝剑指北方的利器,汉武帝重用卫青、霍去病、李广等人,经秦直道北上抗击匈奴,将匈奴人从河南地驱逐到漠北。公元前110年,汉武帝勒兵十八万骑北巡边疆,震慑匈奴,并由九原郡沿秦直道南下回到云阳,中途还专门到黄帝陵拜谒黄帝,留下了挂甲柏、祭仙台的传说。
在乱哄哄的五胡十六国时期,东晋王朝偏安江南,而中原大地则是战火纷飞,以匈奴、羯、鲜卑、羌及氐为主的五个北方游牧民族,走马灯似地在北方建立国家,制造了无数的杀戮和苦难。公元407年,匈奴的后人赫连勃勃在陕北一带建立大夏国,在秦直道边上修建了都城统万城。公元418年赫连勃勃沿着秦直道挥师南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夺取长安,并在灞上称帝。唐朝时,秦直道又成为唐朝军队北击突厥人的军事要道,李渊派秦王李世民率兵10万沿秦直道北上巡察朔方。
然而,2000多年的秦直道上,并不都是刀光剑影,历史学者研究认为,秦直道更多的时候是一派熙熙攘攘的和平景象,它把中原农耕文明和北方游牧文明连接起来,成为一条民族交流融合之路。
秦朝时期,蒙恬率秦军占领河南地之后,秦始皇下令从中原地区沿秦直道大量向河南地移民,使之迅速富庶起来,其繁华程度不亚于八百里秦川,被称为新秦中,可以想象当时连接关中和新秦中两大经济发达地区的秦直道是何等的繁忙。汉武帝时期,大将军卫青率领汉军夺回了被匈奴侵占的河南地,多次从内地沿秦直道向河南地移民,进一步促进了民族融合。有的专家研究认为西汉末期昭君出塞和亲,就是沿秦直道北行的,昭君出塞带来了汉匈60多年的和平,促进了民族的融合,至今直道沿途流传有许多关于王昭君的美丽传说,在内蒙古境达拉特旗黄河岸边的直道遗址旁内还有昭君墓、落雁崖等古迹,隔河相望的就是秦直道终点麻池古城。
到明清时期,子午岭上的秦直道还是一条重要的商道,贸易的发展带动了沿途经济的繁荣。清朝乾隆《正宁县志》记载:“此路一往康庄,修整之则可通车辙。明时以其道直抵银、夏,故商贾经行。”如今在黄陵、富县、甘泉、志丹子午岭上秦直道沿途,仍保留许多废弃的古村落、古城堡和庙宇,显现出当年的繁华景象。在甘泉县墩梁一带秦直道上的一座古庙里,有3块清朝康熙到嘉庆年间的石碑,碑文记载了山西商人在风景优美的墩梁集资修建关帝庙,祈求生意兴隆的事情。清朝同治以后,因战乱、环境恶化原因,子午岭人口急剧减少,秦直道才趋于荒废至今。
历史学者研究发现,在秦直道南北往来的人群中,有不少方外之人虔诚布道的身影,秦直道还是一条佛教东传之路。上世纪80年代,著名画家靳之林实地考察研究陕北佛教石窟时发现,陕北的佛教石窟大多开凿在曾经繁华的废弃古道旁,如果把这些石窟连起来,就发现这些石窟分布在秦直道沿线。有学者考察发现,秦直道沿线两侧分布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元等各代佛教石窟,虽然规模较小,但是地域集中,时代较早,持续时间长,从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到明清时代,前后达1000多年,是璀璨夺目的佛教文化遗存。
进入二十一世纪,随着秦直道知名度的提高,穿行在子午岭森林深处的秦直道,逐渐成为一条国内知名的户外探险线路,热点路段就是位于延安市黄陵、富县、甘泉三县的秦直道,这些地方人烟稀少森林茂密風景优美,更重要的是直道原貌保存很好,国内的徒步爱好者、户外探险爱好者、摄影爱好者、汽车越野爱好者、自行车越野爱好者纷纷登上秦直道,触摸陕北大地,感受直道风采,探寻历史真谛。
然而现实和理想之间总有很大的距离,秦直道沉寂得太久了,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秦直道认识秦直道行在秦直道上,还需要一个很长的旅程。五千年的华夏文明,在陕北这块大地上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众多灿烂的文化遗存让我们有点应接不暇,以至于许多宝贵的遗产要么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要么自生自灭了。
后 记
当我们回顾陕北历史的时候,聚焦某一历史片段是必须的,但回望5000年的沧海桑田更是必要的,这都是我们陕北人值得深藏的记忆和骄傲,这样一个穿越时空的赫赫古道,这样一个无与伦比的人类奇迹,这样一个应与秦长城、秦兵马俑齐名的大秦记忆,我们应该给与他应有的荣耀,不要让他继续落寞地穿行在荒野之中,自生自灭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