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公募:“冷门”公益组织的生存之道

2017-09-07 19:23
南方周末 2017-09-07
关键词:冷门心房姑娘

作为专业人士,与设计割裂的公益是无意义的。在行业内引入更多公益理念,催生新的商业生态,才是他们的愿望。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叶莉婷

南方周末实习生 刘婷婷

和成千上万公益项目一样,今天(9月7日)将是“不老心房——不老断舍离”公益项目检验公众参与度的关键时间。

“不老心房——不老断舍离”老人能力改善计划——帮助独居老人摆脱囤物依恋,建立自身价值认同,是广州思维创造社2017年推出的新项目。如无意外,它也会加入一年一度的腾讯“99公益日”的募款大战。

2016年,“姐妹项目”——“不老心房”长者居家能力培养计划(以家居改造为切入点,提升独居老人生活能力),通过腾讯“99公益日”筹款44万,2800多人参与募捐。这无疑是思维创造社,这个从诞生至今都带着“创新、跨界”标签的公益机构,在明确发展定位后的一颗定心丸。

发起人九姑娘(刘颖璋)2017年也不敢懈怠,差不多一个月前就开始为项目预热,希望获得更多关注与公众筹款。每次谈到做“不老心房”项目的初心,她都有哽咽的冲动。

“不老心房”在九姑娘心中蛰伏已久,其灵感来自父亲和他的一帮工友。九姑娘的父亲退休前是某国企的工会主席,见证着90年代末的企业改制,成批成批工人下岗,担心得夜不能寐。在宿舍大院,每天都有双双下岗的夫妻忧愁地散步,一起相互打气谋出路。看着这帮接近退休年龄,却被政策打乱生活节奏的工人,九姑娘开始思考:是不是人老了就不再有价值?

实验:在空气里抓东西

“拾房子”是九姑娘灵光一闪想出来的项目,初衷是希望通过帮助低收入家庭改造家居,并在过程中让参与者脱离自己的工作身份,找到额外的价值。没有找到资助方,更没有人能够与她讨论这个想法的错对。“大家听完我的想法后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大概我自己也还没有想清楚最终希望有什么结果。”这个时期的九姑娘继从媒体离职,书店经营失败后,已经摸索了一两年,急需找一个方向。索性自己掏腰包,5000元定成败,如果失败了就回到原来的轨道,好好上班。

2013年12月,首次走进位于广州市海珠区南华西街第一家“拾房子”,九姑娘内心充满撕裂感——一个三口之家蜗居在堆满各类杂物的15平方米家中,能活动的范围仅剩2平方米,连一起吃饭的空间也没有。患有进行性肌肉不良症的小健需要妈妈的帮助才能出门,病发时的怪叫让邻居烦扰不堪。57岁的小健爸爸中风行动不便,却因家中狭小宁愿在外游荡也不愿意多待。小健妈妈成了这个家的承担者,储存大量报纸在阁楼等涨价抛售,捡拾木材用于烧水做饭。

原以为这是一个工具,让参与者在其中去找到自己,去发酵。“亲临其境才意识到,要将人家的房子甚至是生活撕开,下一步要怎么对他们负责?”九姑娘早就忘了“公益行动”,只剩下害怕。

“拾房子”项目平面视觉师周琪璐从商业策展转入思维创造社,花了很长时间与这家人沟通,理解小健妈妈囤物、烧柴背后的心理。“整个过程并不是简单的改造,而是走进他们的生活找到他们最需要的,而非我们最想给的。”周琪璐告诉南方周末,大概这就是她义无反顾加入团队的原因。

围绕整个改造计划,九姑娘推出了一场工作坊,吸引了三十余人参加,集中解决“如何让家庭成员拥有独立个人空间”“如何从感官出发让家人感受家中的细微幸福”“如何让小健获得阅读与生活的快乐”三个问题。令人欣慰的是,整个改造过程没有花一分钱,物品都是大家捐赠而来的。

“现在回头来看,要做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发起人自己的思想里面把什么看得最重,是决定机构以后发展的整个轴心。”九姑娘告诉南方周末,自己作为一名曾经的媒体人,不自觉就带着社会责任感,希望能通过某些行为推动社会改变,以前是通过文字,现在是新的方式。显然,近距离接触人,细微处洞察关系的方式更让她享受其中。

她常常形容过往的状态就是“空气里抓东西”,无目标、不设限。大多数人觉得她是怪人,甚至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起初志愿者艾艾也有同感。艾艾是美国公司AECOM的景观设计师,从2013年知道思维创造社,2014年成为一名线上志愿者后,一直追随至今。艾艾在北京见到了出差途中的九姑娘,聊了几小时,才打消对思维创造社的疑虑。但是在游说同事朋友加入的过程中,能够理解的并没有太多。艾艾从2017年开始,成为思维创造社新项目“不老心房”全国播放会的协办方之一。公司内有五六名同事被打动一起筹备播放会,这让她感觉当初的坚持没有错。

“思维创造社要做的事情,与一般服务机构不一样,不是立竿见影,更多是观念影响,这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艾艾说。

尴尬:无身份难公益

与思维创造社类似,肖毅志及其所在的7+5公益设计组织也以设计参与公益。

肖毅志在2017年年初动了场手术,但并没有阻止他继续担任7+5公益设计组织(以下简称“7+5”)的第三任轮值会长。在发起人之一谢英凯看来,7+5的诞生完全是一时冲动,连名字也是不经意改的——5位70后想要通过公益设计做社会改变。起初,这个组织更像是一个线下朋友圈,只吸纳愿意用设计参与公益以推动社会改变的同行。

2014年,7+5的所有发起人自掏腰包三十余万策划“城市公厕设计展”,在广州琶洲保利世贸博览馆展出,围绕公共厕所而开展的社区居民关系营造成了展览的中心思想。谢英凯是广州一家创意设计公司的创始人,他以老城区公共厕所改造为核心的“W tree”是设计展的主打作品。“公共厕所一直被视为满足生理需求的公共设施,却在硬件设施、如厕卫生上不尽如人意,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设计上出了问题?”谢英凯表示这是7+5做设计展的原因。

2015年,致力于通过游戏和运动的力量促进困境儿童发展的国际组织——儿童乐益会(Right To Play)找到了7+5,协助改造南京儿童医院、武汉协和医院两间儿童游戏室。尴尬的是,7+5当时还是个“散兵”,缺乏独立法人身份,无法与儿童乐益会签订合作协议。无奈之下,肖毅志只能以社会发展事业部主席身份借用广州空间设计协会签订协议,事后更加坚定要登记注册的决心。彼时,儿童乐益会提供每间游戏室改造的费用为2万-3万,仅能覆盖基本成本。肖毅志与团队成员们往返南京、武汉的差旅费、设计费全由个人承担。

2017年5月19日,历时半年,7+5以齐家吾公益设计中心名义拿到由广州市越秀区民政局发放的民办非企业登记证,从松散型组织成为了社会服务机构。肖毅志等一众发起人,依然习惯沿用旧名,但最根本的改变是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公益身份。

7+5的登记证书驱散了肖毅志等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

7+5最近召集会议的次数更为频繁了。河北邯郸市旅游发展委员会找到肖毅志,请7+5以创新设计角度对该市公共厕所改造做一个试验方案。谢英凯认为,城市公厕设计展的涟漪效应开始出现了。不管后续合作顺利与否,都表明了公益设计可以进入市民生活的各种可能性。

肖毅志最近忙着设计建造乡村幼儿园。在他的理解中,公益与商业并不冲突,有机结合后甚至能实现多方共享价值。有着9年乡村学校设计经验的他,并不一味按照甲方的要求落实。对于选址他有着一套严苛的标准,包括当地平均收入、经济来源、人口分布、地质、自然灾害种类等,以此来判断是否适合选址及校舍规模。他坦言,这是专业活儿,单纯靠感性判断只会死路一条。

7+5发起人对于往后是否会专职从事公益行业都有着统一的答案——不会,作为专业人士,与设计割裂的公益是无意义的。在行业内引入更多公益理念,催生新的商业生态,才是他们的愿望。

7+5创始人石川的另一个身份是思维创造社的志愿者,和大多数志愿者一样,他并不知道思维创造社在民政局登记的全称是“广州市黄埔区创思维志愿服务队”。九姑娘说起这点特别无奈,这个名字与思维创造社倡导创新、走心做公益的理念有些不对称。2013年,九姑娘决心将思维创造社从微信公众号变成法定机构,找到广州市黄埔区民间社会组织管理局申请注册。该局工作人员核定思维创造社的成立理由及业务范围后,建议只能以“志愿服务队”名义注册。“大概工作人员认为我就是一位热心的市民想要做点事情,又或许他根本听不懂我究竟要做什么,我当时也没有想通。”好歹有个法定身份了,九姑娘放下心头大石。

前行:影响才有价值

“不能一味靠政府或者企业支持,这并不能持久”,话虽如此,九姑娘依然很感激机构成立之初遇上一个“不大管人”的企业基金会支持了一笔经费,用将近3年时间将“拾房子”项目的10户家庭改造完成。2014年浙江敦和基金会以非限定性资助方式,资助思维创造社20万,缓过了最关键的一年。

“如果没有足够空间的话,我们这种机构根本没有生存空间。”九姑娘颇庆幸。“拾房子”项目服务的对象有罕见病家庭、残障人士、低收入家庭,每户人家更像个案,难以按照当下各类创投比赛的规则去划分服务人群种类。定位为推动型组织同时不着急大面积复制项目,就注定了政府购买、企业资助这两条路子走不通。反而,思维创造社被逼开拓了公募的源泉。曾经有资方向思维创造社提出将“拾房子”项目在全国推广,但是九姑娘坚决拒绝了。她深知“拾房子”项目并不容易复制,它不是简单的家居改造项目。“这是有害的,如果只是为了获得更多资助,而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最后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慈善法》第二十二条规定:慈善组织开展公开募捐,应当取得公开募捐资格。依法登记满二年的慈善组织,可以向其登记的民政部门申请获得公开募捐资格。这表明,类似思维创造社的机构往后可以通过慈善组织认定、公募资格申请等系列程序获得公募资格,不需要再挂靠公募基金会均可完成公众募捐工作。

已经启动的腾讯“99公益日”对于思维创造社而言至关紧要,九姑娘的朋友圈已经开始为新项目“不老心房”造势。思维创造社现有专职员工4名,计划明后两年增加1-2名同事,年固定的花销接近90万。

慈善法第六十条指出,“具有公开募捐资格的基金会以外的慈善组织开展慈善活动的年度支出和管理费用的标准,由国务院民政部门会同国务院财政、税务等部门依照前款规定的原则制定。捐赠协议对单项捐赠财产的慈善活动支出和管理费用有约定的,按照其约定。”九姑娘与肖毅志均表示仍在观望,但认为当中蕴含了管理费用可以与服务资质挂钩的思想。

第一家“拾房子”的小健在2016年去世了。在项目结束很长一段时间里,思维创造社依然继续回访改造的家庭。出乎九姑娘意料的是,小健的父母已经开始了新生活,每日在寺庙前摆摊卖鲜花,表情特别平静。“我不敢说改变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切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就这样慢慢去做吧。”九姑娘正在筹备将“拾房子”的10个案例写成书,让普通家庭的需求可以被关注。“将关注的眼光嵌入行业设计,其价值会更高。”

陆姨今年88岁,独居在广州海珠区晓港,是思维创造社“不老心房”项目的第一个服务对象。最近她觉得日子更难打发了。她告诉九姑娘,连新闻也看不得了,原因是听不懂主播讲的是什么。新闻中出现的大量网络语言,让陆姨沮丧:要彻底跟时代断开连接了。

这件小事引起了九姑娘的思考——社会是真的在进步吗?一部分人的需求被漠视了,是进步还是退步?还有千千万万像陆姨一样的老人家价值在哪里?我们每个人都会成为陆姨,那会怎么样?

艾艾的工作是为中高端酒店、住宅设计园林景观,她与同事的设计作品中不自觉跳开了平民老百姓的需求,甚至是老人家的需求。而“不老心房”项目这时的出现,就像是一个闹钟,将大家唤醒——是否可以在产品中嵌入平民设计思维,让不同类型的人都享有平等使用的权利。

“在几十年前,并没有盲道,现在有了,当中有一个过程。”艾艾期待,类似“不老心房”这样的项目,通过帮助独居老人提高居家自理能力,重塑老人价值的行动让社会重新审视老人群体真正的需求,以及可以在设计应用当中做一些改变。而据此实验出版的书籍,可以教会更多人慢慢学会照顾老人。“毕竟我们都会老的,也有需要被照顾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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