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强
一周前,远在吉林的三姐回来了,想家了,想爹妈了。那天到父母的墓地扫完墓后,她还想到村里的老屋看看,其实没有了父母的空巢,看了只会从心底泛起许多酸楚。这样的滋味我尝过许多次,每年的清明都会回家看看,大多是这样的感觉。推开斑斑驳驳的门,拨开重重蛛网,走进尘埃占据的老屋,看着许多年前父母留下的原封未动的家什物件,触景生情,会勾起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拉开一个木柜的抽屉,我发现了一只梭子,约有半尺长,二寸宽。两头尖尖,像个小船,木制的,十分光滑,里面还有一只瘦削的竹签,我知道这是母亲当年织布用的。母亲是个小脚女人,一生生了十个孩子,我是最后一个,母亲生我的时候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从我记事起,总觉得母亲是一个一时也闲不住的人。那些年,父亲在烟台工作,母亲几乎承担着家里的一切。她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做饭洗衣喂鸡喂猪缝衣服补袜子,园里种菜田里农忙,好像永远也干不完手中的活。母亲还有一项令全村女人们都羡慕的技能——纺线织布。我家有一辆纺车和一台织布机。稍有农闲,母亲便从集上买回棉花,坐在炕上或院子里纺线,起五更爬半夜地纺,纺成很多线穗子。白天的时间有限,晚上的时间可以多延长些,有时候母亲奔着多纺一些,常常纺到鸡叫天明。
母亲曾闲聊过一段事儿。有一年夏天热得厉害,即使是晚上也热得人喘不过气来。蚊子跟着猖狂,一团一团地在头上、眼前闹腾着。为了让线纺能够早一点上机,母亲顾不得这些了,就把纺车搬到院子里,挂着风灯点着蒿绳坚持着纺,身上汗水淋淋。蒿烟呛得满眼流泪,蚊子仍然难以制服,手脸被叮得红包遍布,奇痒难忍。母亲依然坚持着不肯停歇。父亲回来看到了,担心母亲累垮了身体,多次劝说注意休息也无济于事,父亲便编造了一个故事说给母亲听:某村有一个妇女半夜在院子里纺线,突然听到房顶上有声音,她抬头一看,屋脊上有一个身穿白袄的汉子在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反穿皮袄毛朝外,谁半夜纺花我把你头后的小簪儿给薅去……”父亲的这一招还挺灵验,母亲听了着实有些害怕,好些日子没敢戴夜在院子里纺线,只得关着门在屋里纺一气,实在受不了便早些入睡。可“故事”稍一淡忘,由于急于求成心理的驱使,尤其想到家里大人和孩子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头上的帽子,想到要改变家里贫穷的日子,母亲夜里在屋里纺线热得实在受不了了,又壮着胆子把纺车搬到院子里,纺线的时间又恢复到与从前一样了。
线纺好了,母亲便选择阳光明媚的天气,请邻村刷线师傅将棉线拉直上浆,等晾好晒干后,卷上织布机,就可以上机织布了。“唧唧复唧唧”,母亲每天除了做饭洗衣喂鸡喂猪,其余的工夫都下在织布上了。那架织布机,母亲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还用过,木头制作的,有一人来高的样子,上面支着两个大大的线轴,下面有许多分线的条状挡板和主要的部分机杼。我每天放学回家,在院门外就听到织机声,进院就会看到东厢房里,母亲坐在织布机前忙着,衣衫被汗水湿透。面前守着机杼,她需要双脚踏着像风琴一样的踏板,手将线梭从机杼的一端的线缝间迅速地穿向机杼的另一端,然后,由双手和腰部用腰带带着机杼往后拉,将经线和纬线扣紧。踩一下踏板,穿一次线梭,扣一下机杼,在一踩一穿一扣中,全身要有一俯一仰的动作,全凭身体均匀地律动,带动着织布机运行的节奏,完成经纬线的编织,织出平整的布匹来。母亲废寝忘食地织,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几乎连炕沿都扑不着。布织好了,母亲便从外面买回染料,根据大人孩子做衣服做鞋帽的不同需要,将白布染成不同的颜色,准备在过年之前制作穿戴之用。为了补贴家用,有一时期,母亲把织好的布拿到集市上去卖,由于布织得平平整整,不拉不扯,质量特好,又守信用,所以每次都能卖个好价钱。每次布卖了,母亲攥着卖来的钱,不舍得买半点吃的用的,都会赶紧到集的另一处,再买一包棉花,准备回家继续纺线织布,剩下的,一分也不花揣在兜里带回家,积攒起来,准备盖房子和供孩子读书之用。
后来日子越来越好了,到了60年代后期,木制织布机全部退出了历史舞台,随着社会飞奔的脚步,人们享受着现代化带来的繁荣与幸福。如今我的母亲已在天堂,仰望苍穹,星斗閃烁。母亲勤劳、坚韧,为了美好的日子艰苦奋斗的品质,多像银河中璀璨的宝石星辰熠熠的光芒,指引着我们的脚步踏实前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