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斯塔夫斯基
美国德克萨斯,选美比赛选手
“来吧!”妈妈们冲她们的女儿们大喊,“笑得漂亮点,手放得美点!”女孩们在公众面前摆好姿势。比赛设有不同的年龄组,最小的在0-4岁之间。在这场“全球皇家选美大赛”上获胜的人,可以赢得数千美元的奖金。
人们改造身体的狂热越来越极端化了。新娘订购零皱纹整形套餐,伊朗女人削短她们的鼻子,就连男人也不甘被排除在外。所有人都积极追随着西方的审美理念,没有人能完全置身事外。
所有人都注射肉毒杆菌毒素,但没有人会承认。
巴西里约热内卢,奥克斯和安格拉这位整形外科医生和他的妻子在他的诊所相识,她是他的顾客。这张照片诞生时,奥克斯已经为安格拉做了7次手术,这位外科医生在他们所住的公寓里建起了一个手术室,以便将来能在家工作。
外科医生西蒙妮·赫尔曼和她的病人戴安娜说:感谢上帝我们有肉毒杆菌!
一年前,37岁的戴安娜开始筹办自己的婚礼。赫尔曼医生为她设计了一套脸部改造计划:注射肉毒杆菌毒素和透明质酸来抗皱,约定手术时间。她想拉紧总让她显得疲惫的上眼皮,重获年轻光彩。她的整形医生告诉她,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婚礼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盛大的美丽时刻。戴安娜拼拼凑凑,还找父母借了钱,才准备好手术费。那时她刚开始接受成为潜水教练的培训,还在电视台兼职扮演一些小角色,手头不是很宽裕。
在圣尼古拉日,戴安娜的婚礼盛大开幕,她长长的卷发漂亮地垂在白色礼服上。“就像我想象中婚礼的样子。”她说。整形医生赫尔曼和美容师虽然无法出席婚礼,但很高兴受到了邀请,因为尽管他们每年都为约30位新娘做婚礼前的整形准备,但还从来没有人请他们参加婚礼。
“很多时候,就连新郎也不知道他的新娘来过我们这里。”赫尔曼说。她精心安排诊所里的预约时间,避免顾客在楼梯间打照面。如同在好莱坞一样,说出自己整形了的事实,仍让人有些羞愧。直到今天,美国演员蕾妮·齐薇格也不愿意说起自己大变样的脸是怎么回事。
而实际上,整形行业在全球欣欣向荣。化妆和化妆品还从未像现在这般盛行,就连男人也热衷于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变得更健康的愿望以及拥有无瑕疵之美的梦想,驱使数百万人涌进健身俱乐部,欧洲最大健身连锁店McFit的扩张速度惊人。采用皮下注射等极端美容手段的人也越来越多,肉毒杆菌毒素制造业世界领头羊艾尔建(Allergan)的股票市价在3年内翻了一番多。据统计,2013年全世界共进行了2300万次整形手术和注射,其中65万次发生在德国。而心存整形梦想,为之节衣缩食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仅仅在德国,就有约1700名医生服务于整形需求。他们注射,使用激光,打碎,切割,打孔,漂白,拉皮除皱,刨薄,抽脂……他们改造身体的几乎每个角落,如今也开始帮人削短太长的脚趾。“最小干涉”原则是整形行业的大趋势,即借助肉毒杆菌毒素和透明质酸等做的小型整形,不用动刀子,也不会留疤。目前只有两个身体部位仍然很难攻克——充满褶皱的双肘,它们是关节上的皮肤,很难驾驭。
广告里说,漂亮的人更幸运。医生用硅酮治愈灵魂,用填料对抗质疑。很多人愿意相信这句话,因为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太实用了:去次医院,做完手术——变得幸运。多好啊!
一些极端的整形方案当然引人嘲笑,例如“完美小面包”阴唇整形术,即外科醫生通过缝合,使得外阴唇牢牢包裹住内阴唇,只留下一条弧形的缝,或是“肛门漂白”,即用一种美白霜美白肛门处的黑色皮肤,但谁也不能说整形的一定是疯子,因为这也是上百万普通人的选择,所有人都遵循着同样的美学标准:年轻,苗条,长腿,笔挺的鼻子,光滑的皮肤,扁平的小腹,男人强壮,女人柔嫩,双乳挺拔——不管是在德黑兰、东京还是洛杉矶都一样。西方世界通过广告、电影和时装输出了自己的美学标准,其美丽理念已经成为一种世界力量,决定了很多人的追求和思维,很少有人能够弃之不顾。
德黑兰的鼻子
伊朗德黑兰,整鼻手术之后,19岁的埃尔哈姆和她的母亲 她的姐姐已经做了鼻子,她55岁的母亲马上要做。尽管伊朗的宗教信仰不允许追随西方文化,很多伊朗女人仍然信奉这一遥远的美学典范。女人想让别人看得到的地方变得更美,所以她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做面部整形术,例如埃尔哈姆的鼻子被整得更小,弧形更精美。
摄影师泽德·内尔森已经习惯了越来越相似的城市:北京的星巴克和纽约一样,非洲的购物中心和欧洲一样。他注意到世界各地的人们也越来越相像:到处挂着同一个国际化妆品生产商的广告,例如欧莱雅和宝洁。“大型跨国公司向我们灌输同样的美学典范。”内尔森说。
自2002年起,他开始在全世界旅行,以摄影的方式探寻这对人们意味着什么。他发起的摄影项目主题为“爱我”,涵盖18国、5大洲。
他的第一张照片是在伊朗拍摄的:他难以相信“德黑兰的鼻子整形术数量多于洛杉矶”的传言,于是决定过去一探究竟。他的女翻译承认自己整过鼻子,并表示她的姐姐和妈妈也一样。“不是整出个大鼻子,而是和很多伊朗人一样,整成小小的造型美观的美国风格的鼻子。”内尔森说。他拍下了19岁的埃尔哈姆和她的母亲,并在一些地区看到,女人们如何在手术后骄傲地绑着条长于需要的绷带,将之视为富裕和进步的标志。在伊朗,由于头发和身体都必须包裹得严严实实,脸就成了唯一的美丑展示窗口。
一些人认为,不完美的身体部位必须用凿刻、打碎和腐蚀等方式加以调整。在非洲,危险的漂白霜一直很流行,它常常烧伤皮肤,引起感染,但是在这里,白皮肤或者至少淡色的皮肤象征着成功。
只有很少地方上的美学标准得以保留,主要是能够透露一个人来自哪里的特征,例如和韩国漫画中一样的大眼睛、土耳其的精修小胡子和巴西的丰满臀部。
50年前,一个巴西人开启了疯狂整形时代。他被人们称为“音乐大师”“整形外科哲学家”“拿着手术刀的米开朗基罗”。伊沃·皮坦基在他位于里约热内卢的诊所接待了我们。这个诊所看上去就像一个博物馆,随处可见奖状、名誉医生荣誉证书、与富翁美女的合照。这位精神抖擞的88岁医生说他认为自己是用手术刀治愈灵魂的心理医生。他表示,每个人都有美的权利,他诊所的医生有时会免费为一些来自巴西贫民窟的病人做手术。
在医生们给毁容的士兵做手术的过程中,整形外科应运而生。皮坦基的传奇故事是这样的:1961年12月,里约教区一个挤满了人的马戏团帐篷起了火,当时还很年轻的皮坦基医生如同着了魔一样为伤者动手术,帮助他们恢复容貌。一些同事不屑于他的这种对于细节的热爱,认为他太过夸张。那之后皮坦基开办起“伊沃·皮坦基诊所”,碧姬·芭铎、索菲亚·罗兰等著名女演员以及约旦国王都是他的客人,但除了赛车手尼基·劳达之外,没有人承认。而他的名气越来越响,开始大量招募医生。他培训了几百名医生,派往全国和世界各地。皮坦基为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而骄傲,但是也为愈演愈烈的“外貌平均主义”风潮感到担忧。他说:“从迈阿密到沙特阿拉伯,所有人都渴望拥有同一种外貌。”
而德国的美学典范一眼看上去给人好感,其中心法则是“崇尚天然”。莱比锡心理学家阿达·波尔肯哈根说,自浪漫主义时期开始,这里的“美丽”就贴着“天然”的标签,而所谓的天然美体根本从不存在,人们对此的理解总是依赖于时间和文化。
可能有些人到今天还觉得鲁本斯画中有富贵肚(这是20世纪初的地位象征)的丰满女人很漂亮,或是喜欢90年代流行的尾骨上方的纹身。放之四海皆准、不随时间流逝改变的美学标准有对称的脸、洁净无瑕的皮肤以及有光泽的头发。
来自科隆的戴安娜表示希望自己看起来“非常自然”,但是她对这个词的理解并不符合词典中“源于自然,符合自然法则”的解释。因为大自然既慷慨又残酷,它带来了繁荣昌盛,也造就了无情流逝,它创造了身体,同时也让它变得衰弱。戴安娜和数十万和她一样注射肉毒杆菌毒素、做整形手术的德国人一样,将德国新自然主义定义为“没有人能看出我身上做过什么改变”。那么她为何要整形呢?“为什么不呢?”戴安娜反问道,“我希望自己尽可能久地保持今天这样的健康美丽,为此我得做点什么。”
新的爱情市场
哲学家阿恩德·珀尔曼坐在柏林的一家咖啡馆中,讲述着自己观察到的关于美丽的每日战斗。他每周去一家健身俱乐部锻炼两次。“就像一场对抗自身的军备竞赛。”他说。珀尔曼和同事一起出版了《没有人是完美的》一书。“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根本不是美,”他说,“而是魅力。我们想让别人的目光停留在我们身上,想要别人渴望得到我们——不管是在劳动力市场还是在爱情市场上。”
新的爱情市场快速运转着,越来越频繁出现在智能手机程序上,例如约会软件Tinder。我们可以在屏幕上快速扫过一张张脸,很少有时间夜晚去酒吧认识一个人。短短150毫秒的时间就决定了,你是觉得一个人好看还是不好看。不好看?那就淘汰掉!因此每个人都希望在脸书、Instagram和推特上充满魅力,创造出一个讨人喜欢的个人形象——模糊滤镜和复古滤镜,闪亮登场!并幻想着其他人喜欢这张照片。
从此以后这张照片无所不在,每时每刻都被比较着。所有人都想跟上也必须跟上美的风潮,压力不断增加。整形市场风生水起,自我完善成为一门工程艺术。“我是谁?”这个问题渐渐没人关心了,取而代之的是“我该是什么样子?”
一直以来,增强吸引力都是提升社会地位的一个手段。研究表明,漂亮的人更容易找到工作,赚得更多,甚至能得到父母更多的爱。采访表明,做完整形手术的人确实对自己更满意。然而让人担心的是,很多大喊着要“自主决定”自己外貌的人,都做着自我毁灭的事儿。
“这就是我的第二个担忧:夸张。”“艺术大师”皮坦基在巴西说。巴西在这方面是世界冠军。据统计,这里2013年一共做了149万台整形手术,甚至超出了美国。如今初夏在巴西沙滩上漫步的人,很容易看到这种风潮带来的后果:“从屁股到颈部”健身项目打造的完美身材比比皆是,你也能看到拥有孩子般紧致肌肤的退休老人和气球般胸部的少女。“过度整形现象并不少见,有些人甚至有整形强迫症。”皮坦基说,“但我不会胡乱承诺。你不能让一个老妇人变成一个芭比娃娃,或是让一个黑人拥有一个白人的鼻子。我们并不是如同歌德《浮士德》中的魔鬼一样,有对抗衰老的神奇药水。”
当你听到戴安娜说,她深受脱发之苦的男同事们想效仿球星尤尔根·克洛普去植发,她A罩杯的女友们终于实现了B罩杯的梦想,似乎一切关于整形的狂热都可以理解。但是如果你再仔细观察整件事,这些完全健康的身体被刺伤,被切开,全世界的人们都自愿参与其中,整形广告随处可见,但很少有人公开承认,不禁会觉得万分可怕。
也许可以去趟美国,那里已经充满了被莱比锡心理学家波尔肯哈根称为“身体主义”的东西——美丽主导一切,冰冷完美的美丽。仅仅依靠健身俱乐部和健康的饮食已经不够了,趋势走向“午餐时间拉皮”,即快速向皱纹中注射肉毒杆菌毒素,药效持续时间不够吃完一个三明治。社会开始分化为牙齿丑陋的肥胖底层以及牙齿强健、如珍珠一般洁白的社会精英和富人。人们第一眼就能辨认出一个人属于哪个阶层,这就是“身体主义”。“对我们来说,如果不想在社交上受人摆布,就不得不承受接受整形服务的壓力。”心理学家波尔肯哈根说。例如在韩国首尔,据估计有一半的年轻女人都动过刀子,妈妈们会在女儿高中毕业时送给她们整形手术作为礼物。
不可实现的理想美型
但是很多时候手术最终无效,因为我们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改造身体,也不是每个基因库都能提供纤腰长腿的机会。人类所追求的美型很少能够达成。“这让人受伤,也让人不安。”心理分析师苏西·奥尔巴赫说。对自己外貌不满意的父母也会将这份自我怀疑的情绪传递给他们的孩子。
“这样,这场‘军备竞赛的结果并不是减少了痛苦,而是制造了更多的痛苦。这就如同环法赛场,”哲学家珀尔曼说,“只要有一个人服用兴奋剂,其他所有人就都必须效仿,然而如果所有人都服用兴奋剂,比赛就失去意义了。”
尽管德国人还远不及韩国人那样狂热,但科隆外科医生赫尔曼讲述的他的顾客们的故事,也让我们知道,在这里,对美的极端追求也将愈演愈烈。
一家大型律所的律师说,不能保持漂亮的人无法获得新的委托人。一位销售经理给自己注射了肉毒杆菌毒素,以便看起來充满年轻的活力。超过40岁的美企女职工容易遭人厌恶和疏远,于是一位女顾问通过运动、饮食和肉毒杆菌毒素隐藏自己的真实年龄。
在德国,每个人都要工作到67岁才能退休,但是没有人可以看起来有67岁那么老。有人问为何整形外科医生要称他们的顾客为“病人”——来找他们的其实大部分是健康的人啊。但是这样称呼可能是有意义的。医生试图治愈某个被这个社会定义为疾病的东西——衰老。
法兰克福,制药公司Merz总部。长期以来,这家公司一直在寻找对抗衰老导致的疾病——阿尔茨海默病的新型药物。老药物让这家公司挣得盆满钵满,但是现在专利到期了,研究者找不到可以代替的新药物。不久前,公司总经理菲利普·布尔查德宣布了一条公司新路线,关键词变成了“美丽”,而不是“阿尔茨海默病”。
布尔查德表示,美丽有“巨大需求”,市场前景光明。他坐在一张会议桌边,试图将策略转换作为反思去营销,因为几十年来Merz一直用 “实现内心之美”之类的广告词来宣传自己的药品。但是,这个转换的过程很痛苦,100名员工遭到解雇,有些人也是因为除皱不是他们想研究的领域而离开。
Merz雇佣了新职员,比如美国人丽莎·帕尔。帕尔穿上一件大褂,将帽子盖在鞋子上,然后进入实验室,研制毒素和皮肤填充剂。Merz研制的微晶瓷是一种使得皮肤变光滑和紧致的皮肤填充剂,看起来就像修正液。帕尔说,微晶瓷潜力很大。“现在我们开始关注脸以下的身体部位了。”很多人有张完美修葺的脸,却没法穿低领的衣服或露出双手上的皱纹。在实验室中,研究者们测试哪种填料适合哪个身体部位。他们想重新塑造人体,为每个身体部位提供专门的产品。
满是褶皱的手肘部呢?“那里确实是个挑战,”帕尔自信地说,“但是我们也会攻克的。”
[编译自德国《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