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脑才是音乐的脑?

2017-09-06 10:56宋蓓侯建成
人民音乐 2017年8期
关键词:右脑半球分工

宋蓓++侯建成

乐学习开发右脑的说法由来已久。多年来,许多人在这一缺乏相应的理论知识和实证研究的支持的假说的影响下,对于“右脑革命”及“开发右脑”的热潮趋之若鹜。加之一些传播媒介的大肆宣传,使得这一伪科学命题不断蔓延。事实上,关于音乐训练开发右脑的论断是错误地解释了“大脑半球偏侧化”这一研究发现,过分片面强调大脑半球的特定定位性。因此,本研究旨在基于认知神经科学的现有理论和实证研究发现,从科学的视角澄清人们的错误认识,从而帮助我们更加全面、客观地认识音乐训练对于脑结构与功能的重要影响。

一、“左右脑分工说”的起源

“左右脑分工学说”最早始于1861年法国神经解剖学家和人类学家Paul Broca的实验。他通过对一个能领会他人的话语、自身的言语发声器官也健全,却说不出话的表达性失语症(expressive aphsia)病人进行了遗体解剖并发现,病人的左脑前侧损伤是其无法讲话的直接原因,这导致该患者说话时断时续,无法将词句片段组成完整并有意义的语句。这一发现使得研究者相信,大脑中存在着专门负责语言表达的神经中枢,并且这一神经中枢主要位于大脑的左半球额下回后部(posterior inferior frontal gyrus)。

到了20世纪中叶,美国神经生理学家Roger Wolcot Sperry又通过裂脑人{1}实验提出了“大脑功能偏侧化”的理论(hemisphere specialization,又称“大脑半球优势”理论)。研究中Sperry等发现:“裂脑病人能够正确说出呈现在他们右侧视野中的物体的名称,而对呈现在他们左侧视野中的物体只能做出反应,却无法说出物体的名称”{2}。此后,Sperry等又通过针对大量的裂脑人实验证实,人的左右脑的确能够独立完成某些复杂的感觉运动任务,大多数个体的语言加工区在左脑,而视觉和空间加工区在右脑,这使研究者得出了大脑左右半球的认知风格不同的研究结论,并发表了“裂脑人的右半球倾向于加工整体性刺激和图形刺激,而左半球倾向于进行分析任务和对言语信息进行加工的研究报告”{3}。Sperry等也因而获得了1981年的诺贝尔医学和生理学奖。

此后,Sally(1997)、Amaducci(2002)等研究者又专门针对Ravel(1875—1937)、Langlais(1907—1991)和Shebaline(1902—1963)等后天患上失乐症的作曲家开展了研究。所谓失乐症(amusia)是指“由于先天或后天的脑损伤等原因而失去了理解音乐或感知音乐的某种成分的能力。虽然患者具有健全的言语理解和输出能力,并且可以辨认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声音,但却不能觉察音乐中出现的错误音调,即使对曾经最熟悉的旋律也不能加以辨认”{4},或者不能继续操作以前熟练掌握的乐器等现象。通过对这些后天患上失乐症的作曲家进行大脑观测,研究者发现是右侧颞叶受损引起了他们的音乐创作和表达等能力的丧失,继而研究者提出了音乐功能定位于大脑右半球的论断。同时,基于上述发現,研究者开始推测脑的左右半球具有不同的分工,那些理性的、逻辑性的思维是左脑的功能,而直觉性的、情绪性的思维是右脑的功能。

二、“右脑风暴”的盛行

事实上,Sperry的“大脑功能偏侧化”理论在神经科学专业领域中并没有流行多久。几年后,他的合作者Gazzaniga等人就通过新的研结果究证明:“脑功能半球偏侧化的理论主要来自对脑损伤病人的研究,裂脑人在某些功能上可能会显示出脑偏侧功能的优势,但对正常人来说这种优势并不明显。因此依据脑损伤病人而得出的研究去推论正常人的脑功能的做法是不科学的”{5}。但这并没能阻止左右脑分工这一假说的广泛散播。心理学界首先提出“大脑左右两半球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进行着思维,左脑是语言的脑,是阅读、记忆、书写和逻辑思考的脑,具有演绎推理、抽象思维、数学运算、形成概念的功能;而右脑则负责形象的学习和记忆、图形识别、几何学习等方面的认知,是音乐、美术、空间知觉等的辨别系统{6}。随后,教育界也刮起一场强劲的“右脑风暴”,提出左脑是负责理性知识学习和存储的脑,而右脑是进行创造性思维的脑,且这种论断至今仍深有影响(见图1)。

图1 被误解的大脑左右半球的分工{7}

多年来,在上述错误假说的影响下,许多教育者呼吁要对左右脑半球之间的功能差异予以足够重视,并特别关注右脑的开发。加之长期以来,我国的应试教育模式导致学生长于机械记忆、创造性思维明显不足的问题,促使不少人提出要通过音乐的手段来激活学生的右脑。同时,左右脑分工说还被大众媒体广泛传播,成为某些人创造商业价值、追求个人声望的手段。一时间,“超级学习法”“大脑优势测量量表”“右脑教育计划”等根据左右脑分工的观点而衍生出来的教育理念与方法层出不穷,《专为中国人写的超右脑开发训练》《如何开启与使用右脑:瞬间激发无穷的潜力与创意》《决胜右脑》等等宣传开发右脑的书籍随处可见。至此,大脑左右半球分工的观点离科学的真相越来越远,来自方方面面的流行的误解和过分简单地报道导致这个带有局限性的研究结果被演变成了一个“神经神话”(neuro-mythodogy)。

三、认知神经科学视角下音乐训练

对脑发育的影响

“音乐功能右脑定位理论是从对裂脑病人和失乐症患者的研究中引申出的结论,并推广到了正常人身上,因此这一实验现象在认识层面上犯了从特殊到一般的演绎错误”{8}。但上述的错误观念使得目前在音乐教育领域仍有很多人倾向于将人脑的某些功能和特征看作是一侧化的,认为音乐家是“右脑型”的,而数学家是“左脑型”的。还有很多人赋予右脑以神奇的魔力,并把音乐教育比作“开发右脑的灵丹妙药”。这导致通过音乐训练开发右脑的错误论调比比皆是,不少人相信只有接受音乐训练才能拥有良好的创造思维,才能培养出高素质的创造型人才。

事实上,上述关于音乐训练开发右脑的教学建议错误地解释了有关大脑半球专门化信息,过分突出了大脑半球的特定定位性,这完全是根据错误概念而得出的非专业认识。因此,音乐研究领域引入的到底是“脑科学”还是“伪科学”应引起高度注意。我们需要以谨慎治学的态度科学看待科学研究发现,无根据地推测和随意演化尚没有最终论断的实验结果并加以夸大和实践应用,都将对音乐教育的健康发展产生不良影响。

根据认知神经科学的理论,“大脑的任何一种高级认知功能都是由全脑形态结构及相关生物化学联系方式所形成的复杂神经网络的整体性活动。大脑皮层虽有相对的区域性功能定位分工,但各区域之间不但发生着多极化双向联结方式和多样性的相互作用模式,而且每个区域都包含了若干功能亚区。脑功能是多部位、多结构地进行着系统化组装,在形式上形成功能模块,并且这些功能模块是不断发生着瞬息变化的。因此,任何一种心理活动都需要大脑所有区域不同程度和不同方式的参与”{9}。这也就是说,脑是高度综合的系统,大脑左右半球的分工只是相对的,单独某个脑区几乎不能独立运行,任何一个脑活动或对刺激信号的加工都需要全腦两半球的相互协调、并行工作才能完成。而音乐学习更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神经活动过程,需要大脑各个部位联合加工信息及综合性刺激。其中,右侧脑半球在音高、旋律、音色及和声感知方面起重要作用,即主要负责旋律总体轮廓的加工;而左半球在时间序列、节奏辨别、音乐句法及音高变化方向等方面的分析与判断起重要作用,即主要负责更为复杂的音乐结构的加工。但在音乐的加工和认知过程中,左右大脑半球的分工并不是绝对的,更不存在所谓的“音乐中心”,孤立的脑结构根本无法完成音乐认知活动,而是需要左右双侧脑半球之间的神经通路相互作用和共同参与来实现。根据认知神经科学领域的已有研究发现,笔者总结了不同的音乐活动所涉及的脑区(见表1)。

表1 参与不同音乐活动的脑区

四、促进跨学科交流与沟通

通过对“左右脑分工说”论断的追本溯源,我们不难发现是由于多种原因造成了这一误解流传至今。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认知神经科学与音乐领域之间的学科跨度过大,而不同的学科具有不同的研究方法、概念表征方式和理论体系。这使得音乐工作者虽然渴望从认知神经科学研究领域获取新的启发和实证研究的支持,却缺乏追踪相关信息与研究成果的能力和途径,这使得两个学科间的沟通与交流存在着巨大的挑战。那么该如何克服这种障碍并避免上述错误认识的再次产生呢?

首先,可以聘请脑与认知神经科学领域的专家和学者定期举办一些培训、讲座、学术报告及工作坊等活动,为音乐教育工作者普及脑与认知神经科学方面的基础理论知识与最新研究发现。通过及时的介绍和宣传,不仅可以使音乐工作者具备一定的脑与认知神经科学的理论素养和研究兴趣,同时这也有助于其客观地分析认知神经科学的研究成果在音乐教学的实际应用价值与局限。

在此基础上,可以进一步开展认知神经科学与音乐领域的跨学科合作研究。一方面,认知神经科学领域的研究者可以更多地关注与音乐有关的研究问题,并将最新的研究发现即时反馈到音乐领域;音乐工作者则可以从中筛选出具有启示作用的成果加以应用和推广,并从认知神经科学的视角对现有音乐实践的合理性和科学性进行客观地审视和评估,进而支持、辩驳、或修正某些音乐理论,或是为解决某些争议提供科学的实验证据。例如,近期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与上海音乐学院的研究者正在积极开展合作,通过举办学术讲座、组建跨学科科研团队开展国家级课题研究等方式,共同致力于探讨音乐对脑神经结构与认知功能等方面的积极影响等一系列问题。通过与认知神经科学领域研究者的不断交流与共同分享脑科学研究成果,音乐领域的工作者可以有效提升自身的认知神经科学专业知识和实践水平。

综上,长久以来流传的左右脑分工错误假说的出现与流传,反映出在没有得到充分论证以前就对研究结论贴上“科学标签”,并用来指导音乐教育实践的做法是不慎重和不严谨的。脑左右半球的分工只是相对的。更多的时候,需要的是双侧半球的协同配合。音乐领域的工作者不应该再以“开发右脑”作为音乐教育对脑潜能影响的科学根据,而应清楚地认识到音乐训练对大脑所具有的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并在音乐教育过程中以多种音乐活动及方式实现双脑的同步共振,从而对大脑进行整体、全面的开发。同时,我们应对认知神经科学与音乐领域的交流予以足够的重视,在热切关注和学习认知神经科学的研究成果的同时,对其加以正确地理解和解释,并在音乐教育实践中进行谨慎应用。

{1} 所谓裂脑人是指由于顽固性癫痫患者发作时,总是从一侧大脑半球扩散到另一侧大脑半球。胼胝体切断手术则能够显著减缓病情。如此,癫痫虽然停止,但大脑的左右两个半球却被人为地分割开来,因此,这样的人被称为裂脑人。

{2}{5} 沈政《脑科学与素质教育》[J],《教育研究》 1999年第8期,第 20—35页。

{3} 周加仙《基于脑的教育研究:反思与对策》[D],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年版。

{4} 杜醒、南云、周晓林、董奇《音乐与语言的认知神经科学研究进展》[J],《心理与行为研究》2009年第7期1,第76—80页。

{6} 张旺、张万春、袁宝华《基于脑的教育——当今脑科学给教育的启示》[J],《教育探索》2000年第5期,第35—37页。

{7}{9} 魏景汉、阎克乐《认知神经科学基础》[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8} 张迎春、解建团《论教育理论中的脑科学误区》[J],《陕西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报》2004年第2期,第119—122页。

[本论文是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58批面上资助项目《绝对音乐能力与执行功能的关系的研究》(项目编号:2015M580303)和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一般项目《普通话与闽南语对音高识别能力的影响研究》(项目编号:16YYB09)的成果之一。]

宋 蓓 博士,哈尔滨音乐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侯建成 博士,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医学院助理研究员

(责任编辑 金兆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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