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文/顾小喜
没有张歆艺的100万,今天不会看到这部电影!
采访、文/顾小喜
2014年2月6日,陕西受害者张改香下葬,纪录电影《二十二》小分队前往阳泉开始了为期四天的拍摄。之后经历了三个月的准备和张歆艺的大力帮助,5月23日正式开机。51天的拍摄,23位工作人员完成了50场戏、共8页纸、288个镜头、14T硬盘容量、65小时素材。在经历了11996公里的跋涉、5733公里的飞行、32海里的轮渡、16所宾馆的下榻、9位当地人11种语言的翻译之后,在29个拍摄地,进行了22位老人的拍摄。今天,回到阳泉拍摄日军慰安所遗址后,我们又前往张改香老人墓前,回到了本片开始的地方,完成了最后一个镜头的拍摄。
——摘自《二十二》导演郭柯片场日记
我是郭柯,一个80后电影工作者。很多人问过我,为什么拍慰安妇,我说责任感,他们就说,哦。其实都是瞎说,至少在最开始,没有。
进入影视圈十几年,跟了几十部戏,基本都是主旋律或者商业片,结果都石沉大海,没有一部能让大家知道,挺惭愧。十几年除了挣生活费和经验,在这个行业里,我的价值并没有体现。所以当2012年我无意间刷微博刷出“慰安妇”这个题材,你能明白我心里的感受吧?
我先自己通过各种渠道找了三十多万投资拍了第一部纪录片《三十二》,是微电影。2014年11月,《三十二》在凤凰视频获最佳纪录短片奖,网友们都开始关注到这个片子,凭导演处女作就获奖,坦白说那时候我的虚荣心爆棚。
除了虚荣心,还有一点比较个人,我从小是跟着奶奶长大,对老人有特殊的情感,我也认为自己应该去纪录这个特殊的群体。随后开始了《二十二》的前期筹备工作。
对采访对象的前期走访,已经花去了不少积蓄,但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所以把在成都那套地段比较好的房子挂出去,是真的计划要卖房了。结果买家都表示得分期付款,我算了下,要等全部款项到位,黄花菜都凉了。没人帮我,拉不到投资,万般无奈之下我找到了张歆艺。
坦白说我和歆艺并不像大家想象中多么熟络,只是她之前某部片子的统筹,见面次数不超过三次。就是这样的工作关系,当我给她发了一个微信后,就迅速收到了三个字的回复“没问题!”
为表诚意,第二天我前往她拍戏的怀柔,当面向她表达了《二十二》的相关情况:葬礼部分我拍的视频她看了,走访全国二十二个老人的相关资料她也看了,包括做了哪些准备工作,此外还有一个真实情况我也告诉了她:“张老师,所有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但是还没有拿到拍摄许可证。”她就给我说了一句话:“你胆子大,但是我胆子更大,我还是要借给你一百万。”当时我觉得她特仗义。
带着张歆艺借给我的一百万,以及一位老板赞助的五十万(后期在台湾剪辑时,这位老板又追加给郭柯几十万,所以整部《二十二》拍摄与制作成本近二百万),第二天就出发了。
之前我一直认为,有更多器材拍出来的才是好作品,但是对老人来说是没有价值的,生活中哪有那样的情况。拍《三十二》的时候我还想着上轨道,但是轨道一上来刚开始推,老人就不自然了,所以我赶紧把它撤走,并且坚定决心再也不用轨道,太假了。
我们做了减法。当时筹到的钱是够我双机拍摄的,但是我故意没有用,双机的视角在《二十二》里是不对的,最终决定一个机器一个监视器再举个杆就足够,不需要任何辅助器材。所以整部电影中从采访到所有之外的镜头,都是用这一台机器完成的。
近两年,《二十二》也有举行过许多次点映,喜欢的人特别喜欢,觉得不容易很感人,但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觉得我拍的东西就是一坨屎。质疑的声音也有,觉得我在用这样的题材和这群老人消费观众。有些观众看完后会觉得太平,不激烈。我知道大家是想看那场战争的残酷,看到老人们的痛苦、纠结和眼泪。
《三十二》中韦绍兰老人的故事打动了很多人。拍摄时,为了获得想要的镜头,我做得很过分,创作者的臭毛病在我身上体现的特别明显:老人说到伤心处一直在掉眼泪,但我没有关机去安慰她,一直拍,一直拍,恨不得把镜头推到脸上。拍完以后,心中突然内疚不已,开始坐在那里嚎啕大哭。
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情感已经到达了顶点,你不去安慰反而为了自己那点东西一直拍,这副嘴脸,太龌龊。
这之后,直到拍《二十二》,当那个养猫的老人哭了的时候,我不会再专门拍了。够了,没有必要了,为什么要让观众看到这些?不是说我多善良。只是用这些老人的眼泪去拿奖,是特别不道德的事儿。她们不是演员,是真实的事件经历者,把自己的利益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不好。
不可否认,很多人因为《二十二》知道我的名字。但如果为了名气,我一定不会拍成这么缓慢甚至看起来有些无聊。你看到的这个片子里有我的态度,是我从一个有功利心的导演变得相对平静的记录者的过程。
如果你留意影片最后的字幕,发现有6000多个人名,他们都是为这部电影顺利上映参与众筹的网友。然而真正参与众筹的远超过这个数字,基本得有3万多人,只是剩下的2万多人都没有给我留下名字。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众筹,为什么不参加一些电影节争取获奖找到投资。拍完《二十二》后我参加了国内外各种电影节,不夸张地说,除了奥斯卡,你能叫得上名字的,我都报名了,光报名费就花了几万块钱。本来还想参加戛纳,但是戛纳的报名费太贵了,150欧元,也投了金马,进了复选后被淘汰。后来釜山电影节、莫斯科电影节,都有展映和提名,依然没有获奖。
关于《二十二》三件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
1《二十二》中第二位老人林爱兰的故事,其实最初的版本与院线版不同。郭柯在一开始有将风格剧情化了一些,并且设置了悬念在里面,比如第一天只看到了她的脚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当他去台湾找到廖庆松剪辑的时候,廖庆松把他的这些处理全盘否定了,并且问他:“你设置的悬念是什么意思呢?好像一个人在那里卖弄,和影片整体气质是不符合的。”最终郭柯摒弃了这种造悬念的方式,还是写实去表达。
2因为题材过于敏感,郭柯一度对广电总局审批没有信心,但没想到的是整部片子广电总局在看完后只要求删掉片尾一个土葬的镜头。理由也很简单,国家现在提倡火葬。2015年10月10日,《二十二》顺利拿到公映许可证。
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是黑色的,因为找不到投资就没办法上院线,难道再去问张歆艺借钱吗?这时国内刚开始有“众筹”的概念,朋友们建议我借鉴韩国《鬼乡》的方法,它是韩国去年上映的慰安妇题材电影,能够上映就是依靠7万网友众筹实现。
2016年10月26日,我开始了人生第一次众筹,为了《二十二》。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一件特别复杂的事情,新的领域,那些基本的专业术语,我完全摸不到头脑,得每天都去研究。我设置的众筹周期是100天,当时做了最良好的估计是一天能收到1万,100天基本就能完成了。但是前40天基本每天只有几百块钱,不是那么顺利。
32014年拍摄《二十二》的时候,全国公开有过慰安妇经历的老年女性还有22个人,但是到2017年影片上映之前,加上没有拍摄到的老年受害者,只剩下15人。整部片子中拍过的老年人,截至目前只剩下9个,并且随时有可能继续减少。
真正参与众筹的远超过这个数字,基本得有3万多人,只是剩下的2万多人都没有给我留下名字。”
直到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的一次报道,让我明白中央台的力量,太吓人了!那段时间我的手机都没有停过,给我写信的人也络绎不绝,不到两个月,100万的众筹任务就完成了。
在这些参与众筹的老百姓中,大学生居多,还有不少退休工人,金额几百上千的都有。我记得有个陕西汉中的大叔,应该是上了年纪不会用电脑,专门让别人发邮件给我,说他要拿出自己有限工资中的80元捐给我,等下个月发了工资还要再给我捐,我赶紧给他回信说不用了。前两天我还给这位大叔发消息,说《二十二》要上映了,我要请他看电影,但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回复我,估计以为我是骗子。
当时众筹我们说的是20元以上的爱心人士,名字都会在影片最后出现,因为20元以下,工作量有点太大。一个重病患者捐了10元钱,他希望自己生命最后一段日子能帮这段历史做点什么,所以我们把他的名字也放进众筹名单中。
院线正式版,我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所有提供给我名字的爱心朋友们都放进去了,生怕漏掉一个。我希望这些善良的朋友都能在结尾字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除了感谢,更是尊重。
说实话,入行十几年,对电影已经麻木。但是在拍《二十二》这件事情上,就像陷入了爱情,当你真正爱一个人并不会想她能带给你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投入地做一件事,并且去爱它。
所以现在我会尽自己所能做好上映之前所有的事情,等8月14日它真正与大家见面,我就会消失,也不会再接受任何采访,把所有票房捐给这些老人,我已经完成了陪伴它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