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困困
少年仍似白月光
◎吴困困
午休的时候,收到一条Q Q留言提醒。空间很久不用了,也少有人问津,不知道是谁还会突然想起去留言。
“现在飘着鹅毛大雪,我忽然想起小升初那年假期补习班的语文课上,我和你争论的‘白雪纷纷何所似’,我仍然觉得‘撒盐空中’比‘柳絮因风起’更生动……”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12月的武汉,人群聚了又散,公交车停停走走,阳光淋在树梢,温暖又明亮。
“哇,羡慕。可我也还是觉得‘柳絮因风起’更形象啊!”
我不喜欢回忆,因为都是惘然,但每次别人回忆起我的时候,总感到一种被记挂的温暖。《咏雪》这篇课文我是印象深刻的,但具体是哪个年级以及和谁争论过,我都不清楚。
但是Z都记得。从我终于不再浑身是刺,变得谦恭温和的那一天起,我对Z,总是怀着抱歉的感情。
我回复他的留言没多久,他又发来几张照片,空旷的大地上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他说他在新疆,照片就是他工作的地方,以后也会经常在天南海北偏僻的位置。白天零下十几摄氏度还不太冷,到了晚上零下二十几摄氏度才真的冷。他说工作以后话变得很少,好像突然成熟了很多。他絮絮叨叨地讲着,我认认真真地听着,才恍然发觉,除了很久以前听他说过学的专业是地质方向之外,我对他再无所知。
一转眼,我们大学毕业半年了,四散天涯。
我和Z确实就是在小学升初中时,学校组织的假期补习班上认识的,大概就一两个月那么久吧,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我那时候很讨厌他。他总是异常积极,异常活跃,浑身散发着一种浮夸的气质。他总觉得自己是天才,喜欢抢风头。而事实上,我才是那个骄傲得不得了的第一名。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他尤其喜欢和我“抬杠”,大概“白雪纷纷何所似”的争论就是这么来的吧。每次上课,他就像打了鸡血,聒聒噪噪的。我总是一脸冷漠,两眼嫌弃,心里想着: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孩子!
关于这段短暂的同班时光,我能回忆起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所幸的是,初一正式分班,我和他隔得远远的,一个班在走廊这头,一个班在走廊那头。我依然风风火火地学习,冷冷清清地骄傲,都快忘了Z的存在。直到有一天,班里有个同学大喊了一声“班长,有你的情书”,教室里一阵哗然。我的生活从那一刻起,被Z搅和得乌烟瘴气。
那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彩色的信纸,折成了一个心的形状,第一经手人还不是我。班上的男同学比我还激动,一把夺过那封信,举得高高的,嘻嘻哈哈地揶揄我,我红着脸又气又急,跳着想去抢,却又怎么都够不着。
那封信到我手上的时候,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至于他写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喂喂,听说××班的Z同学喜欢你啊!”这句话后来在我的初中生涯里出现了无数遍。好像突然一夜之间,整个年级的人都知道Z喜欢我了,别人一谈论Z,就必定会带上我的名字。
我那时候真是个冷酷无情又骄傲自大的家伙啊,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也不懂什么是尊重,就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他写过很多信,我一封也没有回过,我把他的信扔进垃圾桶的消息,估计也没少传进他的耳朵;别人一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我就甩脸生气,好像这样就能铿锵有力地表明我不喜欢他。
尽管如此,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每次碰到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打着招呼,他的头发有些自然卷,笑起来憨憨的。
越是怕什么,越是会发生什么。初二的时候,我和Z分到了一个班。可能是距离近了些,就省去了很多迂回的过程,不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总之这一年我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
Z还是那样,整天嘻嘻哈哈乐天乐地,我依然冷冷冰冰鄙视嫌弃。Z面对我的时候,总一副又怕又想接近的样子。
初三的时候又分班,Z在北边的教学楼,我在南边的教学楼,加上中考的学业繁重,我很少见到他,偶尔会收到他写来的加油打气的信,说要和我上同一所高中。我也还是不以为意。后来,我顺利进入了当地的一中,而他考了个擦边球的分数,父母花了些钱,还是把他送进了一中。
有人跟我说,他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我笑了笑,怎么可能,爱情哪有那么伟大,可以胜过自己的人生道路。我曾经也被Z感动过,只是我不愿意说罢了。有一次我的手表丢了,也没有钱买新的,毕竟那时候热干面还只卖一块五,三四十块的手表已经是很大一笔开支了。
我生日那天,他就送了个手表给我,还有人旁敲侧击说Z为了买这块表,省了好几个星期的早餐钱。我当时觉得他真是不懂女孩子啊,那个手表虽是最新潮的款式,可是模样也太丑了。于是我就把那块表搁在课桌里,从没有用过。不到一个星期吧,那块手表被人偷走了。我听说Z有些伤心,还听说,男生送女生手表,是非你不娶的意思。其实我很内疚,可我依然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这又不能怪我。
Z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身上带着一股子天真劲儿,所以很多行为让我又恼怒又心疼,比如为我和别人打过两次架。第一次我不记得什么原因了,他和几个人在教室后排扭作一团,我坐在教室前排,头都懒得回。我心里为他担心,又为他的冲动感到生气,我烦他动不动就给我找麻烦,又不忍心他为了我挨揍。
第二次,是因为我被几个高年级的小混混跟着,Z也跟了我一路。他们一脚把Z踹到地上,我就慌了。那是我第一次吼他吧,我让他快点滚。我就是不会说,我是因为担心你啊。
大学的时候,Z来学校看过我两次。我终于长成了大人,不再骄傲,也不再蛮不讲理。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以前的自己是个混蛋。所以我常常会想,我要怎么面对同样长大了的Z啊。
年少时可以义无反顾地对一个人好,长大了以后,所有的好都有了前提。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以前多么傻,会不会幡然醒悟我原来这么可恶,会不会终于明白曾经吃了多少亏,甚至会不会找我报复啊。
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笑,我就是这么想的,因为我自己都对以前的自己咬牙切齿!
然而Z还是老样子,嘻嘻哈哈地和尴尬不语的我说着话,多了份亲近感,少了些拘谨。
“说起来,你算是我青春记忆的全部啊。”
Z在吃饭的时候看着我说道,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默默地扒了一口饭。
他送我一只很大的海螺,说是在海边实习的时候捡到的,放在耳朵边,可以听见海风的声音。我搬了两次家,一直都把它留着,搬第三次、第四次家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把它遗忘在哪儿了。
我们终于都变成了大人。我们终于可以不说爱,也不说恨,只像相知多年的人,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嬉皮笑脸地说起往事。这个异常繁忙拥挤的世界上,说起过去的天真和不堪,有点矫情还有点心酸,可是回忆真真切切地好笑又温暖。
我会真诚地祝福Z,在天南海北某个荒凉的角落努力着的时候,一定要好好保重。谢谢曾经的你为我付出过,也谢谢如今的你记得我。白衣苍狗,10年有多久呢,回忆起来,也不过是笔墨如此,三两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