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婷
·遇见北海·
风景、印象及其他
◎孙婷
孙 婷 1981年生,陕西西安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毕业,作品散见于《北海日报》《鸡西晚报》等。
北海的美,我是知道的。
这几年,朋友圈里突然有很多人前往北海度假。相比三亚已经旅游化的消费水准,北海的天蓝海青仿佛是免费的午餐,而这座城市的物价和房价尚未被雾霾重锁下逃离至此的北方人哄抬,使它日益位列全家人度假、候鸟老人南迁的首选之地。2016年,我曾与家人来北海度假,在涠洲岛消磨了一周左右的悠闲时光,看天空澄净,飞鸟逐云,品美味海鲜,丰盛水果,想天地沧桑,人事云烟。这一次,当得知再往北海,与北京语言大学的张华教授和他所邀请的十位外籍作家一同造访北海的风土人情,心中自是愉快且十分向往的。
而这一次,北海留给我的印象,除了依旧美丽的风景和清新的空气外,还有那十位热爱中国文化的年轻人。
十位外籍作家中,第一个见面的是陆文龙(Luka,美国)。他是从上海飞来北海的,航班比从北京飞过来的其余诸人早几个小时。午餐后,我问他是否有兴趣同去侨港风情街喝糖水——据北海负责此次采风活动的接待员小黄说,侨港风情街是北海出了名的一条小吃街,除海鲜外,越南美食和糖水也是有口皆碑。Luka闻之,欣然与我们一同前往。
侨港风情街是北海侨港镇的一条街道,这里的越南美食特别多。这亦大有来头。1978年,由于越南黎笋当局亲苏反华,导致大批华侨回国,中国政府本着“一视同仁,不予歧视,根据特点,适当照顾”的方针,为当时的一万多名越南归侨同胞提供基本生活保障和就业机会。第二年,中国政府与联合国难民署共同出资建立了难民安置点——华侨渔业公社,这便是侨港镇的前身。
那天下午,我们一行三人走在细雨中的侨港风情街街头。这里早已丝毫不见难民安置的历史痕迹,不宽的街道,两旁全是各色美食诱惑着往来人群。依着在网上查询到的“口碑糖水店”,在街道的中段终于找到了它。我们要了三杯红豆糖水和一份椰子糕,坐在临街的桌子上,慢慢地品着糖水的甜糯和椰子糕的清爽,看细雨中的人们来来往往。
文龙是一个很容易亲近的美国小伙子,才一下午的工夫,我便得知他有一个中国女朋友,他非常爱那个姑娘,还知道了他喜欢什么口味的啤酒。文龙祖籍乌克兰,从小被美国家庭收养。他毕业于美国俄亥俄大学,大学期间学习汉语,来到中国才几个月的时间,但汉语说得非常流利,未知详情前,我一度以为他在中国至少待了两年之久。在接下来几天的采风活动中,我对这个外表帅气自信,一脸笑容,每当一道美食端上桌来,他总要掏出手机拍照的小伙子更加深了一份印象: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文龙,在遇到不懂的中国文化“难题”时,他总会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搜索、查询,并且虚心请教领队老师张华教授。在涠洲岛的那晚,文龙、武梅老师、埃及姑娘王笑和我四人散坐在酒店的露天茶座,夜色四合,文龙说起他和女朋友最近的一次争论,那似乎是一个由金钱观的不同带来的中美文化差异以及男女性别差异的问题。中美文化差异巨大,不做赘述,但四人中有三人皆为女性,于是支持率一边倒:我们都不自觉地支持了他“可爱的中国女友”。
挂着一副笑嘻嘻脸孔的文龙,每当遇到严肃的事情时,会马上收起笑容,神情认真而专注。《论语·公冶长》云:“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便是我最欣赏文龙的地方。在合浦的午宴上,有人提到雷锋的故事,彼时文龙恰坐在我旁边,只见他连忙转过脸,问我雷锋是否就是他在中国很多城市见到的那个人像,又掏出手机来搜索。提及雷锋的无私时,他定神思考良久,请教张教授,雷锋的“无私”如何译成英语比较合适,那股刨根问底的精神让人佩服不已。
我忽地想起第一天在侨港风情街,和武老师、文龙坐在临街的糖水店,有那么一刻,三人谁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地看着街道上骑摩托车的当地人在细雨中穿梭来回。一对母子骑着摩托车,停在糖水店门前,儿子从车上下来,要了两份糖水外卖,打包好后,和母亲在雨中匆匆离去。就在同一时刻,街对面一辆拖拉机“突突“地缓缓驶过,巨大的轰鸣声一时响彻在雨中静谧的街道上。
我们坐在这里,看时间流过,看世间之人共享安详一刻。
我至今三十多年的生命历程中,有两次重大的转变,一次是2006年前往甘南、青海的旅行,还有一次就是2016年在涠洲岛上的“消磨”。
各大旅游网站上提到涠洲岛,都喜欢强调它的美丽,但是面对那浩渺的沧海桑田,“美”怎么能囊括得住它全部的意义?
涠洲岛是一座值得用灵魂去思考的岛屿。
古巴的年轻小伙李光胜(Jorge Luis)是所有人中神情最为忧郁的。他的话不多,话音总是低低的、缓缓地,与他聊天,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沉下心来,被他带到深邃广袤的天地之中,思考生命的终极意义。涠洲岛,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最是般配。
Luis本科阶段学习的是数学专业,期间,他开始学习汉语,硕士阶段,他来到中国,并进入北京语言大学学习文学。光胜现为清华大学科学哲学专业的博士生。
涠洲岛被誉为“中国最年轻的火山岛”,同时也是最大的火山岛。这座岛屿位于北部湾中部,北临北海市,东望雷州半岛,南与海南岛隔海相望,西面面向越南,岛上南部的南湾港便是由火山口形成的天然良港,也是岛上火山地质地貌最为丰富,海蚀痕迹最为清晰的港湾。团队一行一大早前往鳄鱼口火山地质公园,细雨霏霏,大家却也兴致勃勃。拾级而下,不久便可来到海边。火山口在沧海桑田的岁月变迁中早已深埋海底,然而被熔岩烧焦成炭黑色的岩石,依旧遍布满地,无日无夜地接受着苍天的风吹雨打和潮水的蚀骨入侵,不言不语,不退不缩。抬头四望,远方,茫茫天地一色,天与海的界限在目之所及处浑然成一,近处,海水在身后巨大的岩石身上刻下道道伤痕,蚀出一个个巨大的空穴。这浩大神奇的自然之作,究竟是谁的手在背后翻云覆雨?
同此感慨的,恐怕还有李光胜,只是,他比我想得更多、更深。
因都走得极慢之缘故,我们多了交谈的机会。我与他在火山口附近驻足留恋,默默地看海水拍打岩石,潮来潮往。作为一名有着数学、文学以及科学哲学知识背景的年轻知识分子,光胜的思想或许已经跳脱出眼前的壮阔景色,延展到意义的深处了。更多时候,他站在那些炭黑的岩石上,面对大海,一言不发。
在岛上一家颇具特色的民宿客栈参观时,大厅的一幅被放大的照片吸引了光胜的目光。那是一张红霞满天,银滩碧海,渔民正在撒网,抑或是收网的照片。光胜问我:“你认为这是一张清晨的景色呢,还是傍晚的景色?”我说是傍晚。光胜说:“为什么不是清晨呢?也有可能是清晨的景色。”我转头再去看那张照片,他在一旁解释着他的想法,声音依旧是低的,我只觉得彼时的他已经陷入了自己与自己形而上的对话中,外物是何光景,世事如何沉浮,已无关己事。
年少读书时,曾收集过西方著名文学家的照片,很多著名的作家身兼哲学家的头衔,比如萨特。这些文学家们外表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其神情中散发出来的哲人气质,让人心生敬意。而今,眼前这个古巴的年轻知识分子,让我依稀看到了那些西方哲人兼作家的模样。
从火山公园参观完,北海市的宣传部副部长听闻李光胜就是《存在、虚无、浪漫、绝望与〈伤逝〉》(此文刊发于《美文》2016年第7期)一文的作者,顿感欣喜,并邀光胜合影留念。拍完照后,梁部长十分肯定地说:“几年后,我会为这张合影感到非常自豪!”
如果说光胜的忧郁带有哲人深思的气质与特点的话,意大利小伙萧蝴蝶的忧郁则是偏向文质彬彬的矜持与优雅。
萧蝴蝶(Nicola)的话亦不多,与他的非正式聊天还是在涠洲岛的晚餐时间。涠洲岛海鲜素有“十八岁的海鲜”之美称,可想而知,岛上的海鲜是多么令人垂涎三尺。涠洲岛的海鲜不仅鲜美可口,而且种类丰富多样,对于在内陆生活的人们来说,这不啻是饕餮盛宴。我记得刚开始蝴蝶吃得很少,没几分钟就下了餐桌,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但是当一道道海鲜频频端上桌时,小伙子也按捺不住美食的诱惑,从离桌到回来观望,再到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举箸夹菜,我也有机会与他攀谈。
蝴蝶的中文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著名的影星蝴蝶,也因此,我总以为蝴蝶是位年轻美丽的女性,及至见面,将人与名对应起来,方知此蝴蝶非彼蝴蝶,不过这位意大利帅哥的优雅与矜持倒是颇符合人们想象中的欧洲贵族举手投足间的风范。
我好奇萧蝴蝶为何会叫萧蝴蝶,他用清晰流利的中文告诉了我缘由。原来,他十分喜爱蝴蝶,小时候还曾经把蝴蝶标本集结成册,来中国前,他询问了朋友,因有此番故事,所以朋友便建议他叫“蝴蝶”。萧蝴蝶在团队中话很少,但每每说出来的话总有画龙点睛的奇效,常能引起周围人的一阵哄笑。蝴蝶的幽默是含蓄的、出其不意的,典型的“欧范儿”。
萧蝴蝶是北京大学燕京学院国际合作项目比较文学与文化的硕士研究生,问及中国作家中最熟悉哪位,他也说是鲁迅先生。或者,我们的文学应该,也需要涵盖更多的优秀作家,推介更多的中国作家,翻译更多的优秀文学作品,让世界通过文学更好地了解中国。
文学交流从来都不应该是单向的输入,沟通的基础,源于对彼此历史和现状的充分了解,至少,文化交流应该是双方站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对话,于此,双方即使有分歧,亦能就文学论文学,就文化论文化,而不会夹杂过多的情感因素于学术问题之上,更有可能建立一种长效的对话机制——毕竟,我们需要从宏观上来考量整个文化问题,文化以及文学的发展不应是某个国家对人类文明的贡献,古往今来,无论中外,优秀伟大的作家贡献的,不仅是他们个人的才智,更是为全人类的文明发展和文化演进在添砖加瓦。
真希望下次听到外国朋友口中所说的中国作家和作品,不仅仅只是鲁迅等人,还有更多优秀作品被翻译成他国文字,让无论国籍为何的人们都能共享所有伟大作家的智慧与成果。
一月的北海,海风生硬,细雨霏霏。连日的采风活动一直有柔而冷的微雨相伴左右。海滩戏水是不太适合去的了,但是银滩近旁的沙画馆和红树林倒是颇值得一去的地方。此外,北海的大清邮局亦是了解近代中外交流、缅怀历史必要前去探访的一处所在。
伊朗人叶席(MOHAMMAD REZA)对北海的大清邮局分外感兴趣。叶席在几个年轻人中算得上是年长者——1975年生人,因而他的举止显然比其他人成熟稳重得多。外表儒雅的叶席是一个非常容易相处的人,没几天时间,他便欣然与我分享他的夫人以及儿子的照片,并且从不掩饰对妻儿的满满爱意。因来中国求学之故,叶席一家目前在北京生活。叶席是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博士生,本科时曾用波斯文发表诗歌,在中国读硕士期间开始用中文发表文学作品。叶席对中国古代文化也有独到的见解。记得大巴车在驶往合浦的途中,我们坐在一起,聊了一路。或许因他伊斯兰教的背景,我们很自然地聊到了宗教以及个人信仰问题。叶席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人物孔子以及老子的解读,令我也耳目一新。叶席说,他曾经专门研究过老子及其《道德经》。很多时候,我们面对自己的文化,反而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困惑,这恰恰是比较文学和文化的优势所在——从旁观者的视角出发,解读为我们所熟知的文化现象和文学作品,从全局角度考量它们本身具有的重大意义,在比较的视野下,考察人类文化现象的共通之处,从而达到不同文化、不同民族间的和平相处和有效沟通。
叶席对北海大清邮局之所以感兴趣,便是从比较学的角度出发的。
大巴车回程途中,叶席跑来坐在我旁边,特意问我他的文章可不可以只写一个点:他想从大清邮局写起,谈谈自己对北海以及中国近代社会中西方交流的想法。我自然是十分赞成他的意见,并且鼓励他查阅一些这方面的资料,把这个问题谈得深入一些。叶席说,在伊朗的南部地区,有很多与北海类似的西式建筑,亦是西方文化影响使然。他认为,不同民族间的文化交流,除去功利目的的商业往来所需外,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心理及文化意义上的需求。显现的和内在的需求促使不同文化的相互了解和沟通——只是这种互相了解往往在最初阶段是以互相伤害,甚至是以彼时强势的一方侵犯弱小一方为文化融合的前提的。
与叶席的“巴士聊天”让我觉得十分愉快——很感激在和平年代,我们作为中国文化和伊朗文化的继承者,可以安心地坐在这里,平静地聊天,真诚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我想,这种形式的文化交流——无论从个人角度还是从国家角度——都是世人所向往的吧。叶席今年5月将结束在中国的学习,他说,自己打算回伊朗教授汉语,为中伊两国的文化交流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一行人几天的采风行程中,有三位作家走到哪里都是大家目光的聚焦所在,她们的外表不仅明艳动人,且个个都学识丰富,中文说得更是自然流利。埃及姑娘王笑(BASMA)、苏丹女孩儿萨巴 (SABAA ALIELTAYEB MOHAMED AHMED)和伊朗美女赛米(ALMASIEH FATEMEH)的热情开朗成了十几人的团队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从合浦回来的当天下午,时间尚早,三个女孩相约晚上一起去北海老街转转。晚上回来时,同我住在一起的赛米兴奋地拿出她的“战利品”:一顶漂亮的浅色遮阳帽,一个送给弟弟的手打鼓。我因有事,未与她们一同去老街,随行记者拍了很多照片,发到群里共享。从照片上看,她们玩得可谓是不亦乐乎,所到之处,皆留下了欢声笑语。
赛米、萨巴和王笑都是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的博士生,别看她们三个一路上说说笑笑,似乎不记事似的,其实每当有风景触发灵感时,她们都会用手机立刻拍下照片,或者记录下一些文字,以备今后写作之用。埃及女孩王笑在参观了涠洲岛鳄鱼口地质公园的汤显祖雕像后,当晚便同我们聊起汤显祖和莎士比亚——显然,汤显祖面朝大海的那尊雕像使她灵感忽现,并且联想到了英国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戏剧作家。
赛米的心思是三人中最细腻的。赛米告诉我,她的妈妈听说自己要来中国的北海采风,非常高兴,希望女儿能珍惜这次海边采风的机会。涠洲岛碧蓝的海水令赛米流连忘返,离岛前,她特意去海滩捡拾了半瓶子的贝壳,同着细碎干净的沙子和清亮的海水,装入空的矿泉水瓶里,带回去作为送给母亲的礼物。采访时,赛米说,她喜欢呼吸涠洲岛清新的空气,“广西北海有一座火山岛,沙滩很白,撒满了珊瑚虫、海石花,它们由汹涌的浪花推来”。
萨巴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开朗的个性让周围人也感到十分愉悦。在老街参观时,我们闲聊了几句。她告诉我,夜晚的老街和白天的景色大不相同,但是都一样美丽。萨巴很喜欢走在老街上的感觉,因为这里的建筑风格和气质神韵与苏丹很多地方极其相似。“我的国家也有很多这种风格的街道和建筑,也是这么窄窄的街道,来到这里简直就像是回到家一样!”萨巴如是说。老街的一颦一笑勾起萨巴的思乡之情。其实,不仅苏丹有着如同北海老街一样的,带有明显中西方文化交流色彩的街道,王笑提到在埃及也有类似老街的地方,伊朗也是。或许正是老街与故乡形似神亦似,三个女孩子才会如此钟情于老街的浓浓怀旧风吧。
北海老街是珠海路上一条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老街,始建于1883年,沿街全是中西合璧的骑楼式建筑。这些建筑多为二至三层,主要受十九世纪末叶英、法、德等国在我国南方沿海城市建造的领事馆等西方卷柱式建筑的影响,临街两边墙面的窗顶多为卷拱结构,卷拱外沿及窗柱顶端都有雕饰线,线条流畅、工艺精美。临街墙面不同式样的装饰和浮雕行成了南北两组空中雕塑长廊,这些建筑临街的骑楼部分,既是道路向两侧的扩展,又是铺面向外部的延伸,人们行走在骑楼下,既可遮风挡雨又可躲避烈日,骑楼的方形柱子粗重厚大,颇有古罗马建筑的风格。
自19世纪末,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文化融合,在北海这座城市靠海岸线的一方土地上,最终形成了今天我们徜徉漫步的骑楼老街。从深层文化根源来看,老街的体内流动着的是中华民族灿烂文明的血液,它是东西方文化碰撞的美丽结晶。
在北海老街附近一家出名的珍珠专卖店询问销售导购时,方知南珠的意思。南珠,被誉为是“中国海水珍珠皇后”。从雷州半岛南至海南岛北部,西至防城县与越南边界的广大水域,包括东莞、惠州珠池所产,统属南珠家族。南珠中,以广西合浦所产珍珠颗粒最大、最圆润,光彩最照人而驰名中外。明代著名学者屈大均在其编写的《广东新语》中说:“合浦珠名曰南珠,其出西洋者曰西珠,出东洋者曰东珠,东珠豆青色白,其光润不如西珠,西珠又不如南珠。”我国自秦代起就以南珠进贡皇帝,历朝历代也均派内监到合浦廉州监守珠池,开采珍珠,以供皇室所需。
临海,产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大海资源,使合浦自然而然地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之一。
西汉时期,随着帝国逐渐实现大一统,社会趋向稳定,沿海的商人们开始经常出海贸易,并开辟了一条海上交通要道。汉武帝灭南越国以后,“海上丝绸之路”的规模越来越大。《汉书·地理志》记载了汉武帝派遣的使者和应募的商人出海贸易的航线:
自日南(今越南中部)或徐闻(今广东徐闻县)、合浦乘船出海,顺中南半岛东岸南行,经五个月抵达湄公河三角洲的都元(今越南南部的迪石)。复沿中南半岛的西岸北行,经四个月抵湄南河口的邑卢(今泰国之佛统)。自此南下沿马来半岛东岸,经二十余日驶抵湛离(今泰国之巴蜀),在此弃船登岸,横越地峡,步行十余日,抵达夫首都卢(今缅甸之那沙林)。再登船向西航行于印度洋,经两个多月到达黄支国(今印度东南海岸之康契普拉姆)。回国时,由黄支南下至已不程国(今斯里兰卡),然后向东直航,经八个月驶抵马六甲海峡,泊于皮宗(今新加坡西面之皮散岛),最后再航行两个多月,由皮宗驶达日南郡的象林县境(治所在今越南维川县南的茶荞)。
这是目前有关海上丝绸之路最早的文字记载。从文献中可知,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之一,便是合浦。
作为古代中外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的发源地,合浦自然成为此次采风活动的必经之地。汉文化博物馆以及合浦汉墓群则集中展示了两汉时期,合浦在中外经济以及文化往来中所占的重要地位。
十位外籍作家中,来自津巴布韦的李迪(REWARD)和李开明(LENOS),还有土耳其的杰克(HAKAN),因来中国时间较短的缘故,汉语不是十分流利,所以我不时地用英语再解释一遍博物馆的文字说明或是导游讲解。三人皆是清华大学国际合作项目的硕士研究生,虽然还不能驾轻就熟地使用汉语,但都是容易相处的年轻人。几天下来,Reward和Lenos一直惊叹于自己所见的美景和美食,拍照成了他们每到一处的必修课。津巴布韦位于南非内陆,Lenos告诉我,那里盛产水果,然而海鲜却是少见,所以每有海鲜上桌,他必要尝个够,边吃边竖起大拇指。汉文化博物馆陈列的汉代出土文物让他们十分感兴趣。我笑言,如果对中国历史有兴趣的话,还可以去西安看看。李迪说,他很喜欢历史,喜欢这些带有沧桑感的地下宝藏,自己也去过西安,参观了陕西历史博物馆,觉得那里的文物“非常伟大”。
在欢迎晚宴上,他们三位对正式的宴会礼仪非常好奇,迫切想了解中国的礼仪文化——因为这与他们国家的礼仪有很多不同之处。比如,杰克见到宴会的主人端起酒杯敬酒,他便问我:“在中国,主人这样敬酒要敬几次?”见到有人起身敬酒,主人也忙避席,他转过头又问我:“他不吃了吗?为什么要离开?”REWARD和LENOS见状,也看向我,想知道答案:我想他们的画外音恐怕是,主人离开了,我们还吃吗?我忙向他们解释“酒过三巡”的意思,以及避席是表示主人对敬酒人的尊重。一顿晚宴下来,他们三人学得很快,轻松掌握了中国礼仪文化在餐桌上的“大方向”。在最后一天的告别午宴上,REWARD和LENOS触类旁通,简单地向我询问了需不需要敬酒,以及如何称呼宴会的主人后,两人便端着酒杯,起身避席敬酒,潇洒而周全。杰克因故提前回京,否则我想他应该也已深谙中国餐桌文化之道,也会端起酒杯,礼貌地回敬主人吧。
很多中外文化学者都指出,汉文化具有极强的包容性。从中国历史的发展来看,政治上的大分裂,诸如魏晋南北朝以及两宋时期,客观上为民族大融合以及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带来了难得的历史机遇。此外,大一统朝代的社会稳定,经济繁荣,也促使中国积极对外进行贸易和文化交流,以唐为代表。汉文化是一种弱控制文化形态,强调道理、情义。1中国传统先讲道德仁义礼,再讲法。《老子》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与西方一神论强调法律、戒律的强控制文化形态不同,中国文化的主体组成,即儒教、道教以及本土化的佛教,更在意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动态平衡、和谐。这种弱控制形态从根本上排斥了汉文化的侵略性和绝对权威性,从而为多民族之间的文化融合和互相渗透、互相影响打开了一道大门。经过几次大分裂,如今的汉文化已经是融合了历史上许多外来少数民族文化的新型汉族文化形态。那些曾经在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匈奴、鲜卑、羌、突厥、蒙古、后金等民族,在它们被逐渐“汉化”后,其民族自身的文化反之也成了不断建构汉文化的功臣。“汉化”与“胡化”在我看来其实是相辅相成,互为影响的。
这或许正是中国作为四大文明古国,文化及其代表的汉文明一直从未间断的原因之一——它一直都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
2017年,当我站在合浦——汉代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的土地上时,面对茫茫大海,身后的欢声笑语来自那些到中国求学的年轻人,突然觉得,世界可以很美好,只要我们愿意让它变得美好。
就像叶席说的那样,天堂在人的心里。
1.参考林安梧 《省思中西方文明异同》.《南方周末》2016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