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英格兰的秋色从高山到海岸

随着天气渐渐转冷，从科罗拉多到北密歇根，秋天的颜色在北美大地上继续扩散，而我们的足迹追逐着枫叶，也在地图上继续延伸。秋色的下一站，是东北部的新英格兰地区。

美国中西部常见的空山荒原，在新英格兰地区几乎绝迹。这里大城市不多，但城镇化的比例相当高，给秋色带来了不一样的人文气质。200年历史的教堂、农场里的红房子、溪水上的廊桥……都是新英格兰秋天的动人之处。

高纬度的大陆东岸四季分明。10月中旬，漫山枫树染上灼目的红。一周的时间里，我们从宾州兜了一大圈赶到纽约，依次驶过Vermont、New Hampshire、Maine寻找秋色。三个州的风格各有不同：Vermont密布着枫叶环抱的小镇；New Hampshire有海拔近两千米的高山；Maine则是久违的大西洋海景。

与一路风光相伴随的，却是我们并不算顺利的旅途。先是为天气所迫，刷夜驾车10小时赶往Vermont，然后是New Hampshire大风大雪的山顶，在午夜的丛林中迷路，最后在大西洋边湿滑的礁石上，竟然摔了个大马趴。

Vermont

600英里夜车

新英格兰之旅的开始，是不眠不休的一夜。

83天的长途旅行，我们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车，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偶尔进城，才能睡个懒觉略微休整。在北密奔波了一周多，我们终于抵达了期待已久的匹兹堡。这里有老友招待，我们有床睡有饭吃有酒喝，本来决定多住几天重叙旧情，然而天气预报带来了坏消息。

Vermont的红叶已经成熟，但未来的一周天气很不稳定，时有阴雨。想拍到Jenne Farm的日出，第二天的早晨是最后一个窗口。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在未来的24小时内，奔袭到10小时之外的Vermont，否则便会失去最好的拍照时机。

每次进城休整，其实都有不少事情要办，根本闲不下来。后备箱里的脏衣服堆成小山，再不洗就要没得穿了；车子又跑了几干英里，要换机油检修一遍；新英格兰的拍照点还没研究清楚，要趁有网有电时赶紧开电脑做功课……本来打算两三天忙完的杂事，猛然被压缩在了—天之内。

等到晚饭时分，我们都已经疲倦不堪，但10小时的路程还在眼前，只能打起精神开车出发。匹兹堡渐暗的黄昏里，我们再次上路。

10小时的路程，要在11小时内开完，对我们已是莫大的奢侈。幸好我们习惯了开长途，两个人的生理和心理都很适应。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在后排睡觉，就这样过了一夜。膀胱容量在这时尤为重要，只要车还有油，我们就不用上厕所。一路上我们停车两次，10小时，三箱油，三段路。

如果评选“上镜最多的农场”，那么Vermont的Jenne Farm（珍妮农场）恐怕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几十年前，这个上佳场景被人发现：红房子、草坡上闲逛的牛、恰到好处的日照角度……于是，更多摄影师纷至沓来，农场的照片频繁在杂志和日历上出没。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一部电影在这里取景，把Jenne Farm的名气推向新的高峰。没错，就是《阿甘正传》。

很多人其实搞错了农场的名字，“珍妮”来自于农场主的姓氏Jenne，与《阿甘正传》里的Jenny毫无关联。说起来，Jenne Farm成名可比电影早多了，还是制片方跟风，跑来这个早被熟知的农场拍摄，于是有了电影里的场景。

抵达时天已破晓，借着微光看看眼前风景，路边的枫树红叶正盛，一夜无眠！子像还是值得的。日出时分，晨曦照亮农场，整個世界笼罩在金红色的光影里。农场的主人还没起床，但勤奋的摄影师们早已抵达。即使是工作日，草地上仍然摆开一排三脚架。大家像是旧搅扰农场的清晨，都安静地拍着自己的照片，快门声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秋天一向是Vermont最热闹的季节。静谧的清晨很快过去，到了中午，小镇迎来大批的游客，甚至难得地堵起了车。他们有的和我们一样，专为新英格兰的红叶而来，有的只是闲来秋游，看看风景尝尝美食，在乡间放飞被纽约、波士顿压抑的心。

Vermont的秋天不仅是红叶季，也是果园丰收的季节。我们虽然一夜没睡，还是呵欠连天地强打精神，去当地的Farmers Market觅食。在这里，各种苹果制品层出不穷。除了各个品种的鲜果，还有苹果酱、苹果干，甚至还有苹果味的香皂和洗发水。我们的最爱，是新鲜出产的Apple Cider。它完全不经过滤，保留了鲜果的原味。和超市里的果汁比起来，简直是现磨手冲和速溶咖啡的区别。因为这样的制作工艺，Cider的保质期通常很短，因此只有在苹果原产地才能找到。蓝天白云的午后，来一口清甜的鲜榨Cider，再看看反光镜里的黑眼圈。唉，真是眼睛和胃上天堂，余下的全都是下地狱的旅行。

New Hamsphire

雪夜迷路

New Hampshire的秋色，主要集中在White Meuntain National Forest（白山国家森林），整个新英格兰海拔最高的一带。接近白山，就告别了丘陵上的农场，进入了人烟稀少的山区。

不过，我们在之前耽误了太多时间，没能赶上New Hampshire最美的时节。10月中旬，隔壁Vermont的秋色正盛，但在白山高处，很多枫树已经只剩枯枝萧瑟。好在山地海拔落差较大。来得早了，山顶的叶子刚红；像我们来得晚，山脚的枫叶颜色还正合适。总有入眼的风景。

进入New Hampshire的那天，新英格兰降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开车在路上，我们看着两侧红枫，视野里却总有躲也躲不开的电线杆。正巧，旁边忽然冒出一个岔口，不宽的土路深入山林。我们对视一眼，果断拐了上去。这下竟然发现了宝地。不仅恼人的电线消失在身后，随着小道盘旋上山，大路上的绵绵细雨，渐渐变成了雪花落在红叶上。初雪就这样意外降临。四下无人，我们欣喜地停车，为这条偶遇的岔路感到庆幸。

飞雪在白天是秋色的最佳陪衬，到了晚上却成了要命的坏天气。日落之后，我们赶夜路前往一处名叫Cathedral Ledge的悬崖，打算在那里过夜。半路上，雪片越飘越大。透过窗外的雪雾，我们勉强盯住前面的两盏小红灯，跟着一辆当地皮卡，走过了最曲折的一段山路。

本以为风雪的挑战到此结束，谁知更可怕的还在后面。Cathedral Ledge是真正的壁立干仞，非常受攀岩者的青睐。它的西面是缓坡，东面石壁则几乎垂直落下，提供了全无遮挡的开阔视野。来这里过夜，是为清晨在崖壁上拍摄日出。

抵达Cathedral Ledge时已经临近午夜。雪还在下，而山顶的风力更足，卷着雪片在空气中翻滚。我们停下车，放倒座椅正准备睡觉，然后Eric的头脑开始活络了。作为一个对任何事都过分焦虑的人，他总是担心，从停车场走到观景点要多久？视野是不是开阔？崖壁在哪个方向？一连串强迫症般的问号在脑子里盘旋，最后制造出一个愚蠢的決定——下车，徒步走出去给日出拍摄踩点。

放在平时，这个决定没有半点问题，但在暴风雪天气里，就是另一回事了。Eric裹上冲锋衣，趁身上还有车里暖气吹足的热量，义无反顾冲下了车。真的是祸不单行。这个家伙，能未雨绸缪去踩点，却把手机留在了车里。

循着树林里隐约的小径，Eric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风卷着雪刮在脸上，Eric只能缩在冲锋衣的帽子里，靠着头灯的一束光线勉强前行。走了两三分钟，观景点的影子都没看到，而地势却越来越低。他这时意识到，恐怕是走错方向了，决定转头返回。

让我们来复盘Eric的错误。他以为脚下只有一条路，转个身就能原路走回车上。然而，在视野不好时，人常常会盯死脚下，注意不到小径的岔口。等到返回时，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怎么有两条路？来的时候只有一条啊？没办法，只能凭本能选一条，正确率50%。如此反复几次，迷路的几率陡然上升，几乎成了必然。

当时正是这样的状况。顶风冒雪往回走，Eric才发现这里也是岔口，那里也是岔口，根本分辨不出来时的方向。摸兜想给Lyra打电话，才发现根本没带手机。这时才真的有点慌了。不过从距离上，Eric还是知道车就在不远处，只是风雪挡住了视线，于是张嘴大声喊Lyra，想着如果她能打开车灯，或是按下喇叭，就能帮自己辨别方位。

然而，在飘着风雪的树林里，无论多大声的呼喊，都太难被人听到。万幸，Eric走出去并不太远，在丛林中盲目地转了两三分钟，终于从树缝间瞥见白色车身的反光，回到了车上。Lyra只以为他是踩点归来，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番折腾之后，踩点的计划当然告吹。

第二天早起，风雪早已停息，我们发现在停车场的另一面，一条宽阔的人行道通向崖壁边缘，距离只有一百多米。原来，夜里的Eric彻底找错了方向。目标就在眼前，他却一头扎进树林迷了路。

现在回想起那天，我们仍然有些后怕。其实迷路本身并不要紧，毕竟走出不远，Eric若是再过一会儿不回去，Lyra肯定会鸣笛找他。可怕的，是天亮后看到的山势。除了坡度最陡的一段，很多处悬崖都没有栏杆。假如慌张找路时，不小心掉到山下，怕是就没有今天这篇文章了。血的教训送给所有人，下车一定记得带手机和脑子。

Maine

穿越大陆从太平洋到大西洋

美国的59个国家公园，其实分布很不均匀。加州占去9个，阿拉斯加8个，密西西比河以东的25个州分享可怜的10个。而美国东北部则更夸张，北至国境线，南到首都华盛顿，惟有一根独苗Acadia National Park。

10月的新英格兰，日头一天比一天短。进麦当劳买个汉堡的工夫，本还有点颜色的天空，瞬间变得漆黑如墨。车前面的两盏大灯，是乡间小路上唯一的灯火，勉强照亮五个小时的夜路。

日落后从New Hampshire出发，抵达Maine的公园又是半夜。这次在新英格兰，开夜车成了甩不掉的主题。谁让我们抓着红叶季的尾巴，每一个白天都弥足珍贵，赶路的任务只好放在天黑之后。

驾车穿越大陆，从一个大洋抵达另一个大洋，是只有亲身体验才知道的壮阔。

夜越来越深，海岸线也离我们越来越近。一万五千年前的冰川运动，把Maine的海岸切割得支离破碎，岛屿星罗棋布。Acadia National Park，就坐落在其中最大的岛上。公园最高点Cadillac Mountain有着上佳海景。在美国本土，这是每天最早迎接日出的地方之一。

曙光渐渐现身，夜间空无一人的停车场，骤然挤满了等日出的游客。我們抵达时太困倦，放下座椅就昏沉入梦，直到这一刻才看清眼前的大西洋。想想过去的两个月，我们就这么不知不觉，又完成了一次Coast to Coast成就。

在美国东北部，Acadia作为唯一的国家公园，自然吸引了不少游客。但放在全美国比较，它的风光确实算不上出色。我们本以为能拍到海岸秋景，谁知在公园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几棵会变色的枫树。与此同时，没在匹兹堡休整的后果开始显现。睡眠不足的Eric明显心神不定，继雪夜作死之后又接连犯错。

早上拍日出，Eric本应该在车里补觉，却看天气太冷，非要主动给Lyra煮热巧克力。端着杯子兴高采烈跑出去，脚却不小心绊在石头上，大半杯热巧喂给了牛仔裤。等用纸擦洗干净，剩下的一小半早就变得冰凉。

悲催的一天还没结束。晚上，我们在海边的礁石上等待日落。Lyra支起三脚架专心拍照，Eric就无聊地在旁边溜达，端详着脚上的新登山鞋。刚想说鞋挺舒适，Eric的右脚在湿漉漉的礁石上一滑，整个人甚至来不及伸手缓冲，侧面直接拍在礁石上。Lyra看到的镜头，是Eric扶着眼镜，裤子上带着泥，一病一拐地走过来。仔细看，眼镜腿摔断了，手上划了个小口子，嘴上却说没事没事，简直哭笑不得。

长途旅行就像马拉松，生理上的考验并不大，心理的极限才最关键。行程安排的强度太高，就容易出现这样的状况，大概都是身体在发出“快休息”的信号。平时，我们尽量适度休整，让两个人都保持最佳状态。无奈这次在新英格兰，不等人的天气令我们两周无休，这才有了Eric的连番事故。

抵达了大西洋畔，新英格兰的秋天就此画上句号，但我们的旅途还远未结束。新英格兰的枫叶落地，阿巴拉契亚山脉的秋色正红。接下来，我们要继续南行，在寒冬彻底占领北美大地之前，追上最晚的秋天。

TIPS

·山区气候多变。正午可达20℃以上，夜间则可降至冰点以下，务必携带方便穿脱的多层衣物，并做好御寒准备。

·新英格兰的秋色季，可以持续两周左右。在海拔较高的New Hampshire，枫叶会率先变红，Vermont和海边的Maine紧随其后。一般来说，十月初至十月中是最适时间，但当年气候仍有很大影响。建议在动身前，致电当地的旅游部门询问。

·秋天正是新英格兰地区的龙虾季。Maine海边是美国最好的龙虾产区，价格便宜而且新鲜美味，千万不要错过。

·很多以秋色著称的农场，都是当地人的私有领地，拍摄时注意不要越界，尤其避免未经主人允许跨越围栏。条件允许，可以向农场主购买枫糖浆、水果等产品以示支持。

·十月的周末，有大量来自波士顿等都市的游客前来赏秋，小镇接待能力本就有限，住宿等务必要提早预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