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之后，塔什库尔干的首场婚礼

叶金

雄狮是塔吉克人的图腾，雄鹰是塔吉克人的精神象征，鹰笛、鹰舞和手鼓是塔吉克人抒发精神文化的载体，牛羊肉和奶制品那是活命的本钱。

说起阳光我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帕米尔高原，说起帕米尔高原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塔什库尔干，说起塔什库尔干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塔吉克人家，说起塔吉克人家我就会怀念温暖的羊毛被褥和纯正的大块牛羊肉及各种特色小吃。

一曲取材于新疆塔吉克民族音乐素材的小提琴曲《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是最具有浓厚的民族风情的畅想曲；雄壮辽阔、牛肥马壮、纵情高歌、热烈欢舞是塔吉克人在帕米尔高原上生活的真实写照。无论去过多少次，只要离开就会魂牵梦绕……

我，塔吉克人家的常客，又来了——来参加地震后，塔什库尔干县的首场婚礼。

今年5月11日，一场突如其来的5.5级地震惊扰了帕米尔高原上的生灵，震中是塔什库尔干县（以下简称塔县）塔干镇库孜滚村。地震造成的伤亡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政府反应迅速，军警民联手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抗震救灾，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在此时彰显得淋漓尽致，救援和爱心活动有序同步进行。目前，援助和援建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中，相信不久大家就会看到一个崭新的库孜滚村。

来自帕米尔的喜帖

灾难无情，人间有爱。

正因为有了各种有力的保障，塔县的农牧民的心是踏实的，生活是有序的，因此才有了下面的故事——“5·11”过后的第一件帕米尔高原上的大喜事！

人生多一分歡乐，就会少一分悲苦。

5月13日的晚上，也就是“5·11”过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了来自塔县曲什曼的一条微信，微信的内容是一张大红的喜帖图片，仔细一看，原来是我的塔吉克朋友劳肉孜女儿结婚的喜帖。

这一突如其来的大喜事让我震动，这个时候举办婚礼的确有点不可思议！大家必定都在忙着抗震救灾，况且这里距震中也就十几公里。且不说这些，就这用微信发来的喜帖都让我眼前一亮，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以微信的方式接受喜帖，更何况是来自震后的帕米尔高原！

塔吉克人以前给别人报喜是用香烟（早先全是莫合烟），比如自己家孩子结婚邀请你来参加婚礼，主人会向你敬一支烟，说明情况发出邀请便是了，对方一旦拿了烟卷就表示接受了邀请。如果邀请的人在很远的山区牧区，主人会托顺路的人替自己带根香烟给对方，对方就明白了。

如今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在帕米尔高原骑着马或骑牦牛行走一天，路程远的甚至四五天为了敬一根烟卷报喜（或报丧），也即将成为过去式，手指一点手机屏幕发送邀请已经成为现实。

葱岭人家有喜事

婚礼是从5月16日开始的，左邻右舍都来了。这一天来的大多是女性，主要是帮忙打扫庭院，准备茶饭、油炸果，来的几位男士主要是宰杀牛羊，提前煮肉，因为在缺氧的高原煮熟一锅牛羊肉需要四五个小时。所以，今天白天来的基本都是帮忙干活的，明天来的都是吃肉的。至于我嘛，那就是既吃肉又干活。

从吃食就能看出高原塔吉克人的真诚与实在，以及塔吉克人对山、对水、对草场和对人的情感。

生活在高原上的塔吉克人由于地理气候等条件的约束，餐饮相对平原地区要单一得多。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今他们的饮食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单一的肉类和奶类食品发展成现在肉类、面食、蔬菜、油炸、海味、糖果等一应俱全……

塔吉克族日食三餐，主要食品有肉、面、奶。他们喜欢将面和奶或米和奶一起制成主食，如显尔克鲁齐（奶粥，将洗净的大米加牛奶煮成的粥），或西尔太里堤（牛奶面片，用牛奶和面，然后擀成薄片，再用牛奶煮熟），牛奶煮烤饼等，均离不开牛奶。塔吉克族民间独具特色的食品如布拉马克（奶面糊）、哈克斯（油面糊）、泰勒提（酥油泡馕）等都是用牛奶加面粉，或酥油加面粉制成的。其他许多日常食品，其做法大体上与维吾尔族做法一样，如烤馕，抓饭等。塔吉克族在日常饮食中很注重主食，不太讲究副食，很少吃蔬菜。一日三餐，早餐是奶茶和馕，午餐是面条和奶面糊，晚餐大都吃面条、肉汤加酥油制品。塔吉克族最喜欢用清水将较大的肉块煮熟，然后蘸盐吃，原汤原味，民间把这种食肉的方法称为“西尔乌”（手抓肉）。此外，那仁（肉块加面片或将牛奶、肉汤混制加面片）、“阿热孜克”（油果子）、油饼、奶干、奶疙瘩、奶皮子也是日常不可缺少的食品。塔吉克族日常多习惯于饮用奶茶。

“阿热孜克”（油果子）、酥油馕、大块牛羊肉和抓饭是婚礼上最主要的食品。

家里家外的塔吉克女人在婚礼上那是绝对的后勤保障和得力主事。她们分工明确，有准备布料饰物的，有为新娘装束的，有准备茶点的，有收拾布置屋里屋外的，待大家茶足饭饱后她们还要助阵打手鼓和跳舞。

今天，新娘的婶婶和嫂子特别忙。在其她人的配合下，婚礼所用的面食一样一样地做好了。

“阿热孜克”是用白面搅和的发面揉成一小坨，在筛子或者箩筐上搓揉成带花纹的小圆卷再油炸而成，类似海螺或海参形状，看起来色泽金黄艳丽，吃起来干脆清香，一可以招待客人，二可以当礼物送给客人。

还有要为新人在路上食用和作为礼物的酥油青稞馕。现在青稞馕很少见了，多为白面馕。我对过去吃的青稞馕的纯香念念不忘，毕竟吃惯的嘴、跑惯的腿嘛。

用羊油和面粉制成的特色食品“哈克斯（油面糊）”，是营养极高的热性食品，吃一小碗一天都感觉不到饿。

总之，在塔吉克人的婚礼上或者其它礼仪节庆活动上，这四大招牌食物是不可缺少的。

由于过去生活极其艰苦，缺衣少食，塔吉克人养成的尊重食物、节俭用餐的习惯延续至今。比如吃馕要掰成几块，每人拿一小块吃，意思是人人有份，不能一人独享。还有就是塔吉克女人打馕出炉时，馕的面朝下倒扣着放，意思是刚出炉的馕是不能私下吃的；端到客人面前的馕面一定是朝上的，意思是真心请你吃。如果馕面朝下，则表示你这个人不受欢迎，当然，这种情况在塔吉克人家很难发生，因为他们秉性热情好客，待人真诚。

招待贵客的烧羊头与大块牦牛肉

塔吉克人宰杀牛羊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把牛羊拉在新要盖房的地基上宰杀，让牛羊血流到新开挖的地基上，有祭祀天地保平安的意思，也有让灵魂去最纯洁地方的意思。

今天是婚嫁最重要的一天，因为中午男方家接亲的队伍即将到来，接待他们除了以上特色食品外，劳肉孜还为女婿和随行接亲的人们准备了一头牦牛。牦牛被五六个塔吉克男人用毛绳把牦牛的前后腿分别打死扣绑了，两组人使劲拽，七手八脚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头重达五六百公斤的牦牛放倒。

大生铁锅的口径有1.2米，锅深半米多，几个人搬石头一会工夫就把锅架起，周围用小石头和土坯填压好，一个简易炉灶就搭好了。加进五六桶雪山融水生起火，只等牛肉下锅。

不过半个多小时，这几个塔吉克汉子仅用一把小刀就宰杀了这头牦牛，并大卸八块。塔吉克牧民宰杀牛羊很少用大刀、斧头，他们不愧是吃肉长大的，从小跟随大人潜移默化中学会了对牲畜五脏六腑和骨架的结构认识，他们在牲畜骨节处开刀，反方向用力，让关节脱臼，就这样整块整块地卸下，然后再一塊一块分解、下锅。塔吉克人煮肉是不清洗肉的，这样才保持了原汁原味。高原由于氧气含量低，火温低开水达不到平原地区100度的水温，一般海拔3 000多米的地方水温也就80度左右，所以要煮一大锅牛羊肉没有五六个小时是煮不熟的。

一口锅煮一头牛，着实豪爽！

牛肉熟了，负责分食牛肉的人用一根削尖的木头，将大块大块的牛肉按照先头后尾的顺序依次一件件捞出来，什么人吃哪一块那是很讲究的，比如，牛头肉和舌头是最尊贵的长辈客人吃的，前腿后腿、脖子胫骨是娘舅家人吃的。

婚礼上的吉祥圣物：面粉和盐水

接亲的队伍来了，他们是开着彩车来的，车身上装饰的具有塔吉克纹饰图案花色布条格外醒目。十年前大家大多都是骑马接亲的，现在与时俱进，基本都用汽车了。

亲家们见面，亲嘴、吻手、亲眼、吻额、握手、拥抱，这是塔吉克人不同辈分，不同男女之间的见面礼节。踩着羊皮进屋表示洁净，多亲吻几次手背表示感情深厚。

在塔吉克人传统风格的蓝盖力房子里，男嘉宾坐右边炕台，女嘉宾坐左边炕台上。左边方位为大，塔吉克人视女宾为上宾。主婚人查看了男方家带来的嫁妆，衣物头饰，还有具有象征意义的一碗面粉和一碗食盐水、擀面杖，并查验了二位新人具有法律效力的结婚证。婚礼是严肃的，禁止他人在举行仪式时说话及走动。新郎的问题由干爹回答，从此以后两个年轻人生活中遇到的磕磕碰碰都由这位干爹负责调解矛盾和恩怨。仪式完毕，主婚人在衣物上撒上代表吉祥如意的面粉，让新郎和新娘各自喝下那碗象征着融合的盐水，然后在干爹的牵引下二位新人就可以走在一起，意味着二人从现在起就是夫妻了。此时长辈亲人给予祝福，女亲人上前撒下糖果寓意甜甜蜜蜜，并在新人肩头撒上吉祥的面粉。

这里的面粉和食盐水不光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必须品，更重要的是有传统的象征意义，“盐水”意喻着融合、不离不弃，“面粉”代表吉祥如意，白色和红色是他们的吉祥喜庆色彩。

用喜庆去淡化人心中的恐惧

婚礼很热闹，也很有民族特点，基本还延续了高山塔吉克人传统的礼仪习俗。大家吃着大块牛羊肉、抓饭，吹着鹰笛、打着手鼓、跳着鹰舞，婚礼在热烈的氛围中持续进行着。室内鼓乐喧天，室外叼羊赛马热火朝天。

对于刚刚过去的“5·11”地震，大家心照不宣，希望用这大喜的气氛冲淡地震给人们造成的伤感、害怕等负面情绪。在大灾大难中可以看出塔吉克人的心里承受能力，他们心胸开阔，气度坦然，对大自然敬畏、顺从，从不抱怨。抗震救灾、生产生活，大家该干啥就干啥，一切还是显得那么自然，没有怨声载道，没有杞人忧天，对政府是一百个信任、放心。

朋友恰恰告诉我：共产党对我们真好！他大概给我算了一笔账，他家里一个护边员每月2600元工资，五人享受低保（每人每月120元），加上老人的补助、耕地补贴、草场补贴再加其它的收入，一家每月进账五六千，日子很好。他说，现在的日子真好！过去哪有钱啊，虽然家里有牛和羊，那基本上是固定资产，舍不得卖舍不得吃，要是天天吃肉一群羊用不了几个月就吃完了，繁殖得可没有吃得快啊！

我们说话间，政府派的人到了，挨家挨户查验这次地震对房屋的影响，只要有一丝裂缝，他们都登记造册评估，非常及时，难怪塔吉克兄弟面对大灾大难这么坦然。

我朋友劳肉孜的女儿古丽恒祖，是我看着长大的塔吉克姑娘。现在，婚礼上干爹手拉着新娘古丽恒祖走向漂亮的婚车，她嫁到离家600多公里的叶城县。

大家全都笑容灿烂，却又泪光闪动，特别是她的爸爸妈妈，我看到了他俩极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分别的人看到眼泪，不然女儿会有太多的牵挂。

求新求变这是自然规律，大灾大难也是一次向前推进革新的契机，伤悲在所难免，困难在所难免，然而只要有正常的心态，一切可以迎刃而解的。

最近几年，我亲眼见证着塔县的改变，发展很快，我有点跟不上步伐了。是啊，变化让《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赋予新时代更深更新的内涵。

婚礼结束了，他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蓝盖力空间很大，五根具有象征意义的房屋柱子很结实，我躺在用羊毛手工制作的华丽被褥上，牛粪饼在炉子里烧得很旺，红红的火苗，从炉子中飘出来带点糊却又有点甜丝丝的味道，就像烧糊了的咖啡味。热气驱走蓝盖力里的寒气，温热慢慢弥漫到每一个角落。不到一支莫合烟的工夫，我已经飘然欲睡。在《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背景旋律中，我到底是醉了，还是做梦了？

我忘不掉婚礼上两个新人共用一个碗你一口我一口的温馨场面，我忘不掉新人父母含辛茹苦和百感交集的面容表情，我忘不掉亲戚朋友左邻右舍来庆祝婚礼的热闹的场面，我忘不掉婚礼上那大块大块的牛羊肉，我也忘不掉十多年来我和塔吉克朋友一起的日子……十几年来我和他们在一起的画面一帧帧浮现，一切还是那么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