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荣
腰身挺拔,长须飘飘,双目炯炯,声如洪钟——这是年届九旬的霍浩淋老人给人们留下的印象。
眼前这部《大方轩诗集》,可谓是老诗人毕生感悟所得,浸透爱恨喜乐、血泪悲酸,几十年的世事更迭、人情纷扰、时局变迁,尽在其中。他与多病的老妻住在江边形似四合院的房子里,相依为命。房子因年久失修,周围颇有些破败,所居之室为两层,一楼为会客室、厨房等,二楼则是卧室和他名之为“大方轩”的书画室。老人擅长诗、书、画,据称每日必挥毫泼墨,睡前必阅文一章,从幼学直到耄耋。我曾多次亲访其室,一睹老先生风采,书画室内,书纸笔满桌遍地,柜子里亦堆满各种古籍。老人在桌前站定,长须飘飘,下笔坚定,挥洒自如。他的书法作品,亦如其人:有骨格,有气节,绝无柔婉之气。他常笑称自己的书法是“霍体”。画则多山水、人物、唐宋诗意画,也多狂放,无拘束。更多是诗、书、画融为一体,自成一格。
大方轩,就我揣测,“大方”应有两层含义。一是霍老品格自况,从其自序及平时交往所知,他一生耿直坦荡,不畏权势,爱说直话,性格豪爽果断有魄力,因此,大大方方处世待人,心底无私。二是霍老自谦,认为自己的诗作水平有限,可能会“贻笑大方”。
霍老为人为文率真旷达,豪情万丈。他幼年聪慧,六岁学书画,七岁弈棋,八岁入塾,九岁学诗。至如今可知,他与诗、书、画相伴已历八十载!他爱读书,尤爱读史,喜交结文友,游赏自然。他在《风月余兴》中写道:“清风明月野人家,唱月歌风兴致赊。月里梅花风里竹,裁编风月作篱笆。”其中雅趣妙思,令人感佩。《游黄鹤楼遣兴》则有奔放之奇句:“老去何曾畏后生,危楼百尺我先登。遥看历历晴川柳,发鬓须眉又返青。”历史人物中他喜欢陶潜,多次写诗赞之,如“品入丹青格入诗,南山孤展傲霜姿”(《陶渊明与菊花》),其品其格当与陶潜相仿。如今老迈,他便以诗自嘲,“几枝缺齿余牙笔,两卷清汤寡水诗”(《迟暮歌》),一派清逸自如。
霍老非常关注时事,虽不会上网,但他坚持读书看报看电视,大到国际局势,小到县内民情,他都有所了解,與时俱进,思想认识不曾落伍。企业破产,举水大桥通车,团风建县,汶川大地震,两岸和谈,郧县移民,罗霍洲建设……在他笔下均有展示。我们诗词学会组织的各项采风活动,他总是热情高昂地参与,每行必有诗作问世,且极多精彩篇章,让人击节赞叹。笔下有“每向山川圆雅梦,更从云水续华章”“吟骨盘盘香未息,丹心片片置冰壶”“不辞霜后残黄蕊,一缕清芬立夕阳”等妙句。
他还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常以诗嘲古讽今。“A公宅里寻常见,B长堂前几度留。正是古城开发日,风光十倍汝为囚”(《逸改唐诗四首》),写的是某官员当年的风光和如今因罪入狱的前后反差。“肥姿胖态不丰标,俗艳庸茗笑应嘲。一股富豪妖妇味,给人无可奈何娇”(《讽牡丹》)。这分明是借牡丹嘲讽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富豪妖妇了。
观霍老,我常想,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三年自然灾害,文革十年浩劫,历改革开放,国家飞速发展,进入如今的科技时代,世间种种,凡尘历历,这样一位性格耿直、时常激动的老人,何以能如此高寿?我们茶村诗社开会时,他常历述峥嵘岁月,如数家珍,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很难合拢。显然,他不太看人脸色,无论好歹,总要把想说的话讲出来才觉得安妥。我想,霍老的健旺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艺术的滋养。诗、书、画,如三缕怡人的清风,卷走了他的激愤,消散了他的烦愁,化解了他的纠结,而让他心地宽旷,充满活力。“老去莫须愁岁月,有诀。诗书画里觅生机。”此词当是最好的回答。
他在近年诗作《癸巳迎春》中有句云:“诗缘无价少人为,白雪千章水一杯。”我很喜欢后一句,细自品味,觉得颇有唐风。
白雪千章水一杯。词语极简,却内蕴极厚。霍老集中收有近千首诗,都是阳春白雪吗?不,也有下里巴人。对此诗当饮酒乎?不,水一杯亦可。
霍老生于1928年,“米”寿(指八十八岁)已过,“茶”寿(指一百零八岁)在望。祝愿霍老诗笔不老,继续挥毫,让我们相期以“茶”!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团风茶村诗社副社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