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永远需要《巴黎气候协定》

阿代尔?特纳（Adair+Turner）

从技术和经济角度来看，实现经济增长、为所有人提供清洁能源，同时实现《巴黎气候协定》的目标，是完全可行的

美国退出与否的差别并不大

在清洁电力成本越来越低的背景下，一些评论家表示，我们不再需要《巴黎气候协定》或其他政策措施的干预，因为技术本身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将美国从《巴黎气候协定》中撤出的决定令人非常遗憾，该决定是在有缺陷的经济分析上做出的，但是这绝不会阻挡技术的进步。其他国家、各地公司、美国的城市将继续坚定自己的气候保护行动，这些都将确保特朗普的决定不会实质性阻碍或者逆转全球气候治理的进程，以及国际社会向低碳经济转型的步伐。

事实上，无论美国是否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由于特朗普已经抛弃了奥巴马的清洁电力计划，所以美国不可能完成其在该协定下的自主减排承诺，更不可能增加减排承诺。因此，美国留在《巴黎气候协定》内同样会破坏该协定的精神和目标的实现。

那种“你先做我再做”的逻辑在全球气候治理中早已经过时。特朗普对《巴黎气候协定》的决定和指责表明，他还在运用旧的理念、旧的逻辑应对全球气候治理，而这不会对全球气候治理造成实质性损害，反倒可能会损害美国的经济、社会和外交。

电力革命的经济学

特朗普声称，《巴黎气候协定》将在2040年使得美国国内生产总值减少3万亿美元。他引用的荒唐研究还认为，美国碳排放的减少将对其他国家的气候行动有着无可比拟的推动作用，对美国自身来说却百害而无一利。关键地，该研究忽视了现在正在改变的电力革命的经济学。

近七年来，风力发电成本下降了65%以上，太阳能发电成本下降了近90%。来自可再生能源发展机构买方市场的最新报价显示，在像迪拜这样阳光充足的地区，太阳能发电成本已经低至0.03美元/千瓦时，很容易就能将化石燃料能源生产商击败。海上风力发电的成本也远低于预期。

作为回应，燃煤发电的倡导者们问，如果风力不强或者太阳光照不足会发生什么。美国能源部部长里克·佩里（Rick Perry）交办了一项对“基荷发电”需求的研究，希望得出的结论能够说明燃煤发电仍然至关重要。

但国际能源转型委员会（Energy Transitions Commission，ETC）的分析表明，随着电池成本的迅速下降（五年下降约70%），将不再需要采用化石燃料的基荷电厂。在15年的时间内，我们将能够建造一个全新的能源系统，其中90%的电力是由风能或太阳能发电生产的，涵盖所有存储和备份要求的总体成本仅为0.07美元/千瓦时。这完全能与化石燃料能源的现行成本进行充分竞争。

这种技术革命有望转变为低碳增长的潜力。直到最近，出现一种说法：像印度这样的国家，20年内可能需要3倍于现在的发电量来支持其不断提高的居民生活水平，这就使燃煤发电的大幅增加不可避免。但是，印度能源与资源研究所的一项研究表明，一旦可再生能源可以实现0.07美元/千瓦时的全部成本，那么完全能够支持印度日益增长的电力需求。

过去的预测显示，印度未来的煤炭使用将会上升至每年1500万吨的高峰（也可能在900万吨左右时达到高峰），然后逐年出现下降。事实上，中国的煤炭消费量已连续三年下降。英国的燃煤消费量在2016年下降了50%，并且在2017年4月21日，英国国家电力供应公司（National Grid）又宣布试行停止燃煤24小时，这是英国135年来第一次一整天都没有使用煤电。ETC的预测显示，电力脱碳可以完成一半的碳减排任务，以满足《巴黎气候协定》的目标（即把全球平均气温较工业化前水平的升高幅度控制在2℃之内），而不会出现特朗普警告中所说的收入损失。

技术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面对这样乐观的设想，似乎意味着我们不再需要《巴黎气候协定》或其他政策的干预，因为技术本身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但这是一个乌托邦的妄想，主要有如下三个原因。

第一，如果没有对最初高成本的可再生能源进行大量补贴（德国的补贴高达0.4欧元/千瓦时），我们就不会实现今天风能和太阳能的低成本。这些补贴推动了技术的开发和大规模应用，反过来又大幅降低发电成本。当然，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补贴。

第二，虽然电力脱碳技术必不可少，但还是不够。即使我们将清洁电力扩展到尽可能多的活动中，如电动汽车、轻型货车、大量住宅和商业供暖，我们也将有一些重要的经济活动需要化石燃料，如航空、长途货运、钢铁和水泥的生产。比如在炼钢过程中，由于需要很高的温度，所以常常需要燃烧煤炭。电力无法在这个过程中替代煤炭（至少在几十年内），因为炼钢对热能的需求太高了。如果我们继续在此类行业中采用含碳燃料，就得进一步研究碳捕捉和碳去除技术，从而在需要热能的工厂推动去碳化的实现。

确实存在对这些部门实行脱碳的技术选择，包括使用生物能源、氢燃料作为能源载体，以及工业中的碳捕捉和碳去除技术。但这些技术的使用成本并没有像可再生能源成本那样快速下降，而以目前的投资水平不足以推动技术本身运用成本的下降。这就需要在许多国家同时开展对公共政策的支持和跨行业的合作，来复制在可再生能源领域取得的成功经验。

第三，虽然可再生能源成本必然会持续下降，但化石燃料价格也会逐渐下降，二者皆出于同样的原因——技术进步。页岩油和天然气开采成本在一些地区下降了60%，因为公司应用先进的数据分析和自动化技术来提高开采成功率，并降低了钻井成本。

但随着化石燃料价格的下降，可能会严重削弱《巴黎气候协定》目标的进展。因为低廉的化石能源价格会延缓能源供给结构的去碳化，消费者也有可能基于廉价、丰富、便利等原因被诱发对电力需求的“反弹效应”，造成能源电力的浪费。为了消除这一风险，我们需要采取某种形式的碳定价，在许多国家一起推进。这将需要国际间的合作，比如《巴黎气候协定》，在曲折中寻求实现的路径。

所以，无论未来技术如何进步，我們一直都需要《巴黎气候协定》。对特朗普这一决定的全球反应理应使我们相信，我们将始终拥有《巴黎气候协定》或随后其他的国际合作形式。

我们仍在坚守

即便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也并不意味着协定就此瘫痪，它仍将由其他各国合力继续推动。许多大公司，包括许多美国公司和化石燃料生产商，也都决定致力于维护对《巴黎气候协定》的承诺，美国许多主要的城市和州亦是如此。

2017年6月5日，一个代表美国1.2亿人口，贡献6.2万亿美元GDP的联盟宣告成立。该联盟撇开特朗普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的决定，向世界发声，发起“我们仍在坚守”（履约）的运动。在联盟成立当日发表的一份联合声明上，署有1219个签名，包括华盛顿、纽约、洛杉矶等125个城市的市长，纽约州、加利福尼亚州等9个州，从苹果、亚马逊、谷歌到Facebook等902家企业的企业家和投资者，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等183所高校的校长。联合声明仍在接受新增署名。

他们得出的结论非常正确，即通过适当的政策去支持并培育技术的进步，可以在促进经济繁荣昌盛的同时，实现低碳发展。我们要靠投资、消费者教育以及对研究和创新的长期支持来推动这一切，而且我们必须从今天就开始行动。

（作者为美国新经济思维研究所理事会主席、英国金融服务局前主席。王艺璇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