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重器 兮甲盘的传奇

2017-08-30 01:46
艺术品鉴 2017年7期
关键词:铭文

“西周兮甲盘”西泠拍卖会现场

在如今所见的很多国宝级的历史遗存,都有着极其显赫的传承故事,但是,正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它们,往往在历史深处来了一次惊鸿一瞥后,又一度神秘的隐藏了起来,当人们拼命的寻找它的所在而不可得时,它又会柳暗花明的出现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让所有人为之拜服,兮甲盘,便是如此传奇的存在。

一件西周的“盘子”,130多个铭文,记录下了极为重要的历史信息,之后入藏南宋皇宫,到了元代又被人将盘圈足打掉,制成烙饼的煎锅,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浮,在晚清为金石名家陈介祺珍藏后又历经百年漂泊,最终回到了它800年前的原点——南宋皇城杭州。

西泠春拍第一天,最受关注的无疑是一件超级国宝重器——南宋宫廷旧藏过的商周青铜器——兮甲盘。在拍卖现场,1.2亿起拍,1.25亿,1.3亿,1.4亿,1.5亿,1.6亿,1.65亿,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电话委托报出1.7亿,场内报价1.75亿,再次经过了几分钟的等待,场外1.8亿的报价出现,1.85亿场内,落槌!前后拍卖市场长达半个小时。加上佣金,成交价高达2.1275万元。

今年绝对称得上是疯狂的“青铜器年”,从3月份纽约佳士得4件藤田美术馆的青铜重器悉数过亿后,内地拍场也出现了传奇般的青铜器成交记录。这个价格仅次于3月份纽约藤田专场的方尊和方罍。

在如今所见的很多国宝级的历史遗存,都有着极其显赫的传承故事,但是,正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它们,往往在历史深处来了一次惊鸿一瞥后,又一度神秘的隐藏了起来,当人们拼命的寻找它的所在而不可得时,它又会柳暗花明的出现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让所有人为之拜服,兮甲盘,便是如此传奇的存在。

西周兮甲盘

西周兮甲盘局部特写

西周兮甲盘底部

传承的秘密

代表着中国古代艺术品巅峰成就的商周青铜器,在历朝历代都有出土和收藏,众所周知的海昏侯墓,就出土了一件西周的提梁卣,所以,汉代的皇室,不少也是“古董收藏家”。而到了宋代,更是形成了皇室集古摹古的一个高潮,到了宋徽宗时期,这位著名的艺术皇帝更是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极富盛名的金石著作《宣和博古图》,著录了宋代皇室在宣和殿收藏的自商代至唐代的青铜器839 件。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今天我们要说的这一件主角兮甲盘,却不在宋徽宗《宣和博古图》著录之列,这大约说明,在北宋时期,这件重器还未入藏宋代皇宫。

兮甲盘最早的著录见于南宋的《绍兴内府古器评》,作者张抡,活跃在约宋高宗绍兴(1131-1162)末前后到孝宗淳熙(1174-1189)前后,填的一手好词,在《绍兴内府古器评》一书中张抡将兮甲盘记载为“周伯吉父匜盘”(有关著录中不同名称,我们会在后文中解释),并记载其“铭一百三十三字”,由于该书记录的古器全部都是南宋宫廷藏品,而除了《绍兴内府古器评》以外,南宋其他古籍再无论述,有一些学者认为,兮甲盘大约从宋高宗赵构(1107—1187)时期开始就已经入藏南宋宫廷,但在大约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深藏宫中,一直到南宋被蒙古所灭,该盘才散落民间。

南宋之后,在七八百年的时间里,兮甲盘明确的收藏者只有两位,但都是赫赫有名的超级人物。 从靖康之耻到崖山之战,辉煌的两宋文明两次遭到异族蹂躏,两宋宫廷的诸多宝物散落民间,这件兮甲盘再次被偶然的发现,则是归功于和赵孟頫齐名的元代著名书法家鲜于枢(1246-1302)。鲜于枢在《困学斋杂录》中写道:“周伯吉父盘铭一百三十字,行台李顺甫鬻于市。家人折其足,用为饼炉。予见之乃以归予。”比鲜于枢年代稍晚的元代金石鉴赏家陆友在其著作《研北杂志》同样记载了兮甲盘的“惨痛遭遇”:周伯吉父盘,铭一百三十字。家人折其足,用为饼盘。鲜于伯机验为古物,乃以归之。”由于鲜于枢在元早期的大德六年(1302年)就已经去世,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兮甲盘早在元代初年就被行台李顺甫的家人将盘圈足打掉用作烙饼的煎锅了。

陈介祺(1813_1884)

在整个明代和清代中早期,兮甲盘并未见知名的文献记载,但到了清中后期,兮甲盘被一位金石名家所得,他便是大名鼎鼎的陈介祺(1813—1884)。陈介祺,山东潍坊人,他是有清一代最为出色的金石收藏家和鉴赏家,可能没有之一。陈介祺一生精于金石文字考证及器物辨伪,仅三代、秦汉古印一项,就有7000余方,造就了《十钟山房印举》的印谱经典。陈介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处在于,其一生收藏铜器、玺印、石刻、陶器砖瓦、造像等藏品多达2万余件,而后来的众多专家学者对于其一生的藏品进行严格考证,竟然没有发现一件赝品,这在上下千年的收藏家中,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陈介祺一生收藏有不少知名的商周青铜器,除了大名鼎鼎的毛公鼎(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天亡簋(中国历史博物馆藏)、曾伯簠(中国国家博物馆藏)以外,兮甲盘绝对称得上是陈介祺一生收藏中的名件,而历经陈介祺的珍藏,绝对是其年代和真伪的最大保障了。

陈介祺先生在得到了兮甲盘后,在其多篇著作中都记录下了对它的收藏和考证。陈介祺的《簠斋金文题识》有着如下记载:“下半已缺。一百三十三字。字类石鼓,宣王时物也。鲁誓事文。出保阳官库……”。

值得一提的是,兮甲盘在七八百年的流传过程中,如今所见的最早的拓片,便是出自于陈介祺之手,在国家图书馆藏有一件陈介祺所拓的兮甲盘拓片,而另一件陈介祺的兮甲盘拓片则为上海一位当代金石收藏名家所珍藏。兮甲盘由于早在南宋就入藏宫廷,所以历代都有仿品出现,因此,如今我们判定西泠这件兮甲盘是否可靠到代,除了判别其自身的时代特征和工艺之外,一个最直接的佐证便是和陈介祺的铭文拓片相比对了。

西周兮甲盘

西周兮甲盘

与陈介祺同时代的金石名家吴式芬(1796 -1856)《攈古录金文》一书则是最早收录兮甲盘铭文的著作,但吴式芬在释读全文后写:“未观其器,不知足有缺否……陈寿卿说三足并坐俱缺,即困学斋器也。”而吴式芬在他另一部《攈古录》中,则更为详细的记载道“直隶清河道库藏器,山东潍县陈氏得之都市,器高三寸五分,口径一尺三寸五分,下半缺。”吴式芬的《攈古录》初稿作于咸丰三年(1853 年),因此,我们基本可以得出结论,陈介祺收藏兮甲盘的时间大约就在道光末年到咸丰初年期间。

陈介祺去世后,陈氏后人并没有能够守住其一生的收藏体系,一代传奇的毕生收藏散落各方,这件兮甲盘便从此不知所踪。但在民国三十年(1941 年),近现代著名古文字学家容庚(1894-1983)在《商周彝器通考》中刊载了兮甲盘的黑白照片,成为了一代国宝最早的可靠影像记录。民国至解放后,多位知名专家学者都对兮甲盘的铭文进行了细致的考证,但是从他们所留下的文字看,都只是从铭文拓片入手进行的研究,而并没有见过其实物。如陈梦家在建国初撰写《西周铜器断代》时便称兮甲盘已“不知所在”。

铭文的历史密码

青铜器的铭文每每包含了最第一手的重要历史信息,对一件青铜器的市场附加值往往会产生不可估量的作用。兮甲盘腹内铭文十三行计一百三十三字,因内有重文四字,故史籍有言其一百二十九字或一百三十字的区别。

兮甲盘铭文整篇的大意是:

在五年三月既死霸的庚寅日,周王开始到“3、4”地区讨伐猃狁。兮甲跟随周王,杀敌俘获,圆满功成。王赐给兮甲四匹马和驹车,命令他征收管理成周与周边的粮草,范围至达南淮夷地区。南淮夷过去就是我周朝的赋贡之臣,不敢不交纳他们的丝织物、粮草和劳役。他们的商贾不敢不到周朝管理的集市贸易。敢不执行命令,就施加刑罚,进行征讨。希望我周朝诸侯百姓的商贾全部到集市去,不能再非法贸易,否则同样处以刑罚。兮甲制作这件青铜盘,希冀长寿万年无疆,子孙后代永久珍用。

释读部分比较难解的字

铭文中包含了兮甲盘的几大历史密码:

第一是器主。典籍对此盘有“伯吉父匜盘”、“兮田盘”、“兮伯盘”、“兮白吉父盘”、“兮甲盘”等名,称谓差异源于先秦姓、氏、名、字的使用。在秦汉以前,姓和氏为两个概念,《资治通鉴外纪》云:“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通志·氏族略》有言:“三代之前,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妇人称姓。氏所以别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名乃自用,字多是对名的补充解释,互为表里,故又叫“表字”。作为贵族的兮甲,兮是氏,甲是名,字伯吉父。

西周兮甲盘铭文

西周兮甲盘铭文拓片

王国维《兮甲盘跋》认为:“甲”是天干的开始,而“吉”也有开始的意思,如月朔为吉月,一月前八天是初吉。铭文前半段,对周王称自己名,作“兮甲”,后半段记自己做器,故称字“兮伯吉父”。“兮田”则是金文中“田”、“甲”二字相似导致隶定之误。王氏进一步推测,“兮伯吉父”便是《诗经·小雅·六月》中“文武吉甫”、“吉甫宴喜”中的“吉甫”。《诗经·大雅》的《崧高》和《烝民》皆有“吉甫作诵”句,《毛传》开始于字前加“尹”,尹是官职之名,《今本竹书纪年》也录有“尹吉甫帅师伐猃狁。”综合文献资料,可知尹吉甫是当时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同时也是一位文学家,是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的主要采集者,历史地位举足轻重。

2009年4月23日,“中华诗祖”尹吉甫(兮甲)的墓碑纪事碑(刻有墓志铭),在湖北十堰市房县青峰镇松林垭宋家沟水库坝中心底部出土。

第二是年代。开篇王年、月相、日干支三者齐备,王国维依据《长术》,推周宣王五年三月乙丑为朔,庚寅为廿六日,正与既死霸相吻合。对兮甲盘干支日的推算,学者历来各执一词,但年月的认定基本一致。中国历史上,自西周共和元年(公元前841 年)始有确切纪年,十四年后,周宣王继位。兮甲盘所述的“五年”就是公元前八二三年。

第三是猃狁。在《鬼方昆夷猃狁考》一文中,王国维论证鬼方、昆夷、荤粥、獯鬻、猃狁实属同一族群,即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匈奴。自殷商起,他们被华夏地区冠以不同称谓。猃狁一名,于厉王至宣王两代在文献、金文中频繁出现,足见侵扰之甚。而《纪年》有“穆王西征犬戎,取其五王,王遂迁戎于太原。”“宣王二十七年,王遣兵伐太原戎不克。”《诗经》又有“薄伐玁狁,至于大原。”太原一地不会同时出现两戎,由此可知,在西周晚期,猃狁又唤作犬戎。

第四是地望。《兮甲盘跋》考据音韵,认为这一用兵之地正是《春秋》的“彭衙”。彭衙在汉代是左冯翊衙县,位于洛水东北。这里的洛水属渭河支流,地处陕西,非河南伊洛。玁狁犯周,自洛水向泾水进发,周王朝的防御在这里符合地理实情。虢季子白盘有铭“博伐玁狁于洛之阳”,也可左证便是彭衙。

根据知名考古学家郝本性先生的考证,中国国家博物馆现藏的虢季子白盘,有铭文一百一十字,乃韵文,且同为西周晚期宣王之器。而该盘铭:“搏伐玁狁,于洛之阳。”此盘一百三十三字,盘铭:“王初各伐玁狁于 ,兮甲从王。”玁狁为周西北方少数民族,春秋时,在秦国晋国的追击下,被迫迁往伊洛一带。当然,夷、宣时的多友鼎、不簋、逨鼎均提到与玁狁作战。兮甲盘在记载此事时,更充实了物证。从这一方面看,已具有极为重要的历史价值。

兮甲盘铭结合《今本竹书纪年》所记:“宣王五年夏六月,尹吉甫帅师伐玁狁,至于太原。”《诗经·小雅·六月》的“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印证补充,大抵还原出那一年战火纷飞的场景。在宣王五年三月,玁狁侵扰周王朝,双方爆发战争。兮甲跟随宣王亲征获胜,旋即被派遣至成周。在那里,兮甲严明政令,管制诸侯,并施压南淮夷,征收到大量战争所需的人力物力。至六月,兮甲率军再次出征,大捷而归,暂时平息了王朝的西北边患。宣王在位四十五年,重用贤良,国力重复,南征北伐,诸侯来朝,是西周中兴之主。可以说,传奇的兮甲盘成为了一代盛世的明证。

所以,在西周晚期,从黄淮一带通往陕西宗周,也是一条“丝绸之路”。

由此而知,兮甲盘是西周王朝同东方各族之间的政治、经济往来和融合的见证物,兮甲盘,也称得上是“一带一路”概念的艺术珍品。

器中铭文一百三十三字,记载中央王朝西周周宣王的历史,从政治稳定、社会制度、经济发展多角度记录一个正在崛起的伟大文明古国。

其出版著述,自南宋初年起,途经宋元明清历代金石学大家,多达百余种。是已知国内拍卖市场中铭文字数最多、出版著述最多,级别最高、分量最重的青铜器。

一,所涉人物级别之高前所未有。周宣王为西周倒数第二王,开启了“西周中兴”之盛世。国家博物馆镇馆之宝“虢季子白盘”即是周宣王所铭,且比兮甲盘要晚七年。 兮甲就是尹吉甫,是当时的军事家、政治家和大诗人,文武双全。他是《诗经》的主要编纂人,保留和弘扬了中国早期文化,被认作“诗祖”。

二, 记载保卫国土、稳定南北边疆。兼及与少数民族之关系。兮甲跟随周王北伐匈奴获胜,保卫北方国土。又治理南淮夷,维护了王朝东南边疆的稳定。“虢季子白盘”同样记录北伐之事。

西周兮甲盘铭局部特写

三, 记载建设法制、完善社会制度。兮甲监督贡赋,规范商贸,严明法律,是治理国家的重臣。孔子尚钦周礼,周代之制度也可谓中国后世一切制度的鼻祖。

四, 记载开展贸易、丝绸之路萌芽。南淮夷向周的进贡主要是丝织品,线路自黄淮到陕西,即是早期的“丝绸之路”。

五,流传为宋代以来金石学及其他学问之缩影。宋代以降张抡、鲜于枢、陆友仁、吴式芬、陈介祺、吴大澂、罗振玉、王国维、容庚、郭沫若、陈梦家等几乎所有重要之金石学著作均记录这件名器!

让我们用晚清民国一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的一句评论来作为今天这条推送的结尾吧。

王国维将兮甲盘和台北故宫的名器毛公鼎作,称“此种重器,其足羽翼经史,更在毛公诸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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