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王”木村翔：打着打着就赢了

裘雪琼

他平躺在上海东方体育中心，

却是在体验垫脚石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比赛在第十一回合2分58秒按下终止键。裁判高举双手，交叉挥舞，宣布木村翔TKO（技术性击倒）邹市明。

前一秒还是不被看好的挑战者，此时已经成为耀眼的新晋拳王，木村翔伸展双臂，仰天长吼，跪倒亲吻拳台。他刚想起身，就被一个箭步冲上来的青木拳馆馆长有吉将之牢牢抱住。

2017年7月28日以前，这名28岁的职业拳手还是日本媒体笔下的“无名氏”“埼玉县的普通人”；这天之后，“木村翔”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媒体上时，前面加了三个字“新王者”。这是近23年来，日本职业拳手首度在客场赢得比赛。

2013年4月，木村翔与邹市明几乎同时踏入职业拳击领域。邹市明是拥有两枚奥运拳击金牌的中国英雄，刚刚转入职业赛场；木村翔则是最普通不过的日本草根拳手，没有专业团队，挣扎在温饱线上，依靠打工、借钱支撑训练和比赛。

在东京，他当过搬运工、送酒员。每天早上6点起床跑步，7点开车给居酒屋送啤酒，下午2点收工，晚上6点在新宿区高田马场的青木拳馆训练两小时。一周只在周日休息一天。

“吃了上顿没下顿，为练拳经常跟别人借钱，拿到出场费再还钱。”微薄的出场费难以支撑花销，木村翔只能想方设法节流—一副拳套戴了7年，一双绽了口子的橙色运动鞋穿来穿去也舍不得扔。

2016年11月23日，木村翔获得WBO亚太区次最轻量级冠军，世界综合排名上升至第45位，成为WBO次最轻量级拳王金腰带的第七顺位挑战者。

一场WBO次最轻量级世界拳王金腰带卫冕赛，让此前生活轨迹毫无关联的两个人首次有了交集。赛前，几乎所有人都确信，木村翔只是邹市明卫冕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日本媒体形容此役是“无名之辈挑战中国超级明星”，大部分日本拳迷更是做好“百分之百输”的心理准备。比赛开场前1小时，唯一一名随行的日本记者向中国同行坦言，“木村翔的胜率至多一成”。

但一场塵战之后，佩戴金腰带的人换成了木村翔。

转折发生在第十一回合。木村翔疯狂进攻，十几秒内连续使出重拳，暴风骤雨般打在被逼至角落的邹市明身上，头部、脸部、腹部、肋部……邹市明两次尝试搂抱对手，均告失败。在头部又一次连挨5记重拳后，邹市明难以控制地向左侧倒去，左膝跪地，左拳死死抵住台面，支撑着一代拳王最后的尊严。

“邹市明技术非常出色，但技术并不是拳击的全部，我的拳头要比他重。”赛前，木村翔通过日本媒体向邹市明喊话，“我打比赛就是为了赢，如果我没有信心就不会挑战邹市明，我有强烈的预感能够用铁拳征服邹市明。我比他更有战斗精神。”

木村翔的备战时间只有1个月。他暂停兼职，找到两名与邹市明身材、打法相近的当地拳手当陪练。此前，他长期在日本体育人网站募集训练经费，最低金额1000日元（不到60元人民币），最高10000日元，但支持者寥寥。最困顿时，爱情也离他而去，“可能因为经常练拳击忽视了女朋友，所以才分手的吧”。

拥有79年历史、传承至第三代的青木拳馆是日本296家职业拳击训练馆之一，他们同样迫切期待打造第一个世界拳王。备战阶段，馆长有吉将之送木村翔去泰国进行封闭训练，为期两周，主攻体能储备与实战积累。在那里，他与世界排名前15的两名泰国拳手过招，还同泰国前世界拳王头衔拥有者开展50多个回合的实战赛。

7月10日，受训结束的木村翔在日本召开新闻发布会。日本四大体育报纸来了三家，两大通讯社之一的时事社也派记者出席—对拳台上的“无名氏”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礼遇。

象征亚太拳王的金腰带摆在发言台正中央，首次在权威媒体亮相的木村翔一副精英打扮—一丝不苟的偏分发型，笔挺的白衬衫与黑马甲，说话也是一副精英腔调：“虽然在日本打比赛是最好的，但我不是这种选手。在哪儿都能拿世界冠军，任何地方都完全OK。”

隔空狂狷表态是宣传造势的需要。私下里的木村翔为人低调，性格谦和。11天后，抵达上海浦东机场的木村翔身穿T恤、牛仔裤，背个硕大的明黄色双肩包，微笑着手持比赛海报，配合接机的媒体和拳迷拍照。

赛前一周，木村翔过得简单规律：按照流程出席公开训练日、新闻发布会、称重仪式，其余时间在酒店健身房运动，准点进餐。他明白邹市明是super star，但显然还不适应每场活动被近200家媒体围观的大阵仗。

赛前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他被翻译保护着来到媒体区，还没站定，就被蜂拥而至的无数个话筒麦标磕到了脸。

这几乎成了比赛场面的预示。比赛中，短暂的相互试探后，第三回合邹市明一拳击裂木村翔的右眼眉骨；第六回合，他受伤的眉骨又挨了一记重拳，顿时鲜血汨汨。简单包扎后，他延续贴身拼打战术，出拳命中率大幅提高，这令邹市明无暇喘息，体能急剧下降。流血的木村翔进攻再进攻，体力透支的邹市明后退再后退。直到第十回合，木村翔眼角的鲜血沾满了右侧脸颊，也沾在邹市明的白色拳套上。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两个月前。5月30日，香港会展中心DEF搏击之夜，第二回合进行到2分10秒，木村翔將对手堵在围角，以10秒内出拳20余次的猛烈攻势，一鼓作气KO对手。他凶悍的进攻吸引了邹市明团队配拳师的注意。

实际上，不少日本职业拳手都希望成为邹市明的对手—现役WBA蝇量级世界拳王井冈一翔年初就隔空放话，“我最想打的对手是邹市明”—其中既流动着拳手切磋技术的天然渴望，又裹挟了拿到可观出场费与开拓知名度的商业诉求。

机会从天而降，砸中了木村翔。“谈了很长时间，知道确定我是挑战者后，我感到非常高兴，也非常光荣。”木村翔清楚，这是一个改变命运的良机，“如果在中国击败邹市明，将有很多中国人知道我。在日本我也会变成名人，接下来的比赛会有更多赞助商找我。”

7月28日晚上7点，第一场垫场赛刚刚打响，在后台等待的木村翔就坐不住了，悄悄溜出休息室，到拳台附近感受赛场气氛。他静静环视能够容纳1万人的体育馆，身上每个细胞都兴奋得舒张开来—他以往参加过规模最大的比赛，顶多2000人前来观战。

摄像机记录下这一切：他无声无息地退回休息间，对着空气出拳，累了就静坐养神。随着垫场赛的推进，木村翔开始换装。他套上明黄色短裤，红色裤腰上一家赞助商的品牌名占据了他名字的位置，两条裤腿上，密密麻麻贴了其余10家赞助商的LOGO。

他穿上金色运动鞋，一把拽下草绿色T恤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检视了肌肉紧实的古铜色身躯，然后将被白 绷带密实裹住的双手塞进黑色拳套。

日文歌曲《forever young》在上海东方体育中心悠扬响起，全副武装的木村翔从幽暗的入口处一步步走向场馆中心，在拳台前停住脚步，双手合十，低头祈祷。

21点22分，比赛正式开始。40多分钟后，这个被称为“日本版洛奇”的年轻人成为新晋拳王。

在迄今人生最高光的时刻，他平躺着，眼前是刺目的白炽灯光，耳畔是异国语言交织而成的巨大悲鸣。他实现了15岁时的夙愿，即将告别白天送酒、晚上练拳的窘迫生活，他马上会有很多钱、很多粉丝、很多广告、很多赞助商……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赛前，中国媒体问他比完赛最想做什么，木村翔的回答很朴素：“出去玩一玩，好好吃顿饭。”“吃什么？”“嗯，就吃楼下的小笼包，真的很美味。”

这是整个采访中，他唯一一次露出轻松舒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