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语

胡平芳

午夜梦回 ，很多被我有意冷置并隔放的人和事，犹如午后阳光下，飘窗上那些密麻麻扑腾的浮尘，一不小心，全都涌入……到底还是应了宋代林逋《寺居》中一句话“不厌浮尘拟何了，片心难舍此缘中”。

忆起昨夜那个梦，依然让我有深深的怀恋和暖暖的温情。那，算是梦吗？仿佛，那一切只是30多年前——前半生的我和前半生的那个家的生活片景的重复再现一般。梦境里，我躺在乡下老家，我妈妈爸爸那个老房子堂屋的床上。

外面似乎在“沙沙”滴着豆大的雨滴。院子里，妈妈和妹妹们正在不停忙碌、抢收着什么。在那片朦胧又虚幻的世界里，她們犹如被电影镜头故意推远、淡化的虚景。而那个时期正当壮年的爸爸，却像个神似的，抱把大扫帚站在院子里，好像正在扫地——这个特写的镜头，特别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他一边扫，还一边不时地探头对着床头大声喊：“小萍，你还不起来啊，都什么时候啦？”估计那会儿的他以为我又在偷懒、赖床吧。

“爸，我胃疼，我怕冷！一不小心受点凉，胃就好难受……”我紧缩在床上皱着眉，双手抓着棉被，捂在肚上。“但是，暖和一下就好啦。”我蜷在床上，浑身裹着棉被，还瑟瑟发抖，软绵绵地说。

我爸一听，忙扔了扫帚跑过来，又给我身上加了一床厚厚的棉被，边掖了掖被角，嘴里还念叨：“唉，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个毛病，将来可怎么得了！……”恍惚中，我依稀还能听到我爸那声溢满父爱的担忧与叹息声，在我耳旁幸福、又甜蜜地萦绕着。

“过来昨日疑前世，睡起今朝觉再生。”这虽然是古人说的话，可是用来表达此刻的心境，我感觉依然是特别的亲。

而今，父亲老了。枯瘦得像他曾经用过的那些扫帚一样光秃与破败。已是风烛残年的他，羸弱得像风中激灵的桃花一样，似乎风再稍微猛一点，它就会坠下。此景不由让我想起“近乡情更怯”这句诗。一霎间我才恍然明白，一个“情怯”，让我在步入中年后，逼得我早早学会剥离“依赖”和“亲密”，变得越来越冷淡与疏离。可，即便如此，有些情，我们虽不言语，却依然是渗到骨子里的深哦！

这样渗入心扉的疼，以前我在年幼的儿子“身上”也曾体会过。那年暑假，奇奇刚读完小学一年级课程，假期就他一人在家，我们白天上班，没人陪他，他总一人闷家里看电视。我姨妹是个小学教师。她叫我把孩子送去，帮我照看，并管管他学习。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欣喜同意。

周二晚上，我们冒雨把8岁的儿子送到离市区约80里的亲戚家补习。

临别前，我忽然有些不舍。第一次把他留在陌生的环境里，他会很想我们吧，想家，想奶奶，一个人会孤单吗，会不会很拘谨，很害怕？他，毕竟还小。

离别时，我走到门旁故意微笑着对他喊：“儿子，妈妈和爸爸要走了，你不送送我们？”

我没想到，他，一反常态的安静，一人坐在床沿，默不作声，木木地摆弄手中的玩具。看起来，像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我的心，却在那会儿突然瞬间清晰地疼起来，就因为，小东西那一脸浅嫩的掩饰。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学会掩藏小小的心事？！

我知道，他是在意的！望着“小人”，他身体绷得紧紧的，越是僵硬、安静的侧影，越让我心疼不已。在回来的路上，我一人心如刀绞般阴郁地想，似乎隐隐感觉到，他一个人在寂静无声的夜晚，一脸哀怨地望着我说：“妈妈，其实我想你，是默默无声的。”

时光荏苒，流光易逝，在飘忽如风的短暂人生里，我的亲人们啊，其实，在心底，我也是爱你们的！只是，我已习惯了，像老树一样静默不语。

（孤山夜雨摘自《连云港日报》2017年4月17日/图 锦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