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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科技银行可以让另类融资业务不再另类,以技术手段改善收入与融资结构,降低系统性风险。新的动态平衡,更安全的银行,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颠覆与新的金融
2016年12月28日,全国第三家、中西部首家互联网银行——新网银行开业。根据其官网介绍,该银行“由新希望集团、小米、红旗连锁等股东发起设立,是一家由数据驱动的银行(Data Driven Bank),依靠数据和技术来驱动业务运营,实现金融和科技的融合。”
在八年前,马云掷下了互联网金融战书:“如果银行不改变,我们就改变银行!”2012年,中国P2P崛起。2013年,余额宝从几十亿暴增至几千亿。从互联网金融到金融科技,银行从来就是“被颠覆”的对象——它笨,它官僚,它店大欺客,它拒绝创新……金融危机以后,硅谷出来收拾华尔街,带来更普世、更民主、更有温度的金融服务。
当互联网金融监管尘埃落定,当P2P平台纷纷“转型”,蚂蚁金服已经几乎获取金融全牌照,包括银行牌照。是它改变了银行,还是它改变了初心?
其实只要弄清楚银行的本质,就不难发现,这是形势使然。
自现代资本主义萌芽,银行便存在。数百年来,金融体系不断演化,商业模式潮起潮落,帝国兴亡更替,但银行的根本模式并无改变——资本、杠杆、放贷,因为它的基本功能从未改变,就是为实体经济提供信贷与杠杆。没有信贷与杠杆,现代化实体经济无从说起。
20世纪以来,中央银行理论与体系建设逐步成熟,银行通过与央行对接提供杠杆,央行通过银行系统推行货币政策调整金融系统杠杆。此体系一直沿用至今,中国也不例外。能够对接央行印钞机,调节实体经济杠杆率是非凡的能耐,因此在任何国家,银行都受到严格监管,并与政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尽管经历很多风风雨雨,各国根据自身国情调整,但“国家-央行-银行”体系这样的格局基本一致。
换言之,银行就是央行以至国家对实体经济杠杆的调节器。颠覆银行的本质是颠覆整个现代经济金融体系的基础。
由于受到严格监管,又与政府关系特殊,相比其他企业,银行机构确实特别容易有官僚化倾向,也特别容易犯官僚化机构的通病——店大欺客、拒绝创新、效率偏低等等。既是通病,即非银行牌照所致。不过,金融科技的出现,还是狠狠抓住银行机构的弱点,迎头痛击。金融科技企业确实在用户体验层面超越银行,并迫使他们反思。
但是,一落实是到另类融资层面,情况就不一样。
比如说网贷,银行的杠杆与融资成本的优势极大。贷款体量越大,融资成本越高越有切肤之痛,毕竟每个点的融资成本直接影响业绩。杠杆就更明显,直接与利润相关。数据化贷款产品再极致,科技化风控再智能,都没法彻底颠覆千百年来贷款业务的规律。
更讽刺的是,虽然很多用户对银行服务与体验非常反感,但同时又觉得银行特别可靠。因为主观情感上,银行最终有国家兜底。于是很多金融科技企业在强调创新与颠覆的同时,又大肆宣传“银行级”风控以及“银行系”高管加盟。至于移动支付与银行的关系就更密切了,否则根本无法对接银行账户。
与其说金融科技企业来势汹汹,欲淘汰银行而后快,不如承认金融科技企业其实对银行爱恨交缠。
金融科技企业难免会叹息,银行们确实做不出我的产品与服务体验,但若我有银行牌照,天地将何等辽阔!
正因为从前苦于求不得,机会一来,立马申请。这就是形势使然。
最近两年,发达国家中最先进的金融科技市场——英国,与发展中国家中最先进的金融科技市场——中国,都不约而同地调整银行牌照门槛,让金融科技企业有可能并有秩序地获取银行牌照。尽管国情不同,细则有别,但政府与监管机构允许金融科技企业成为正规银行无疑是对行业的极大推动与认可。
银行牌照带来的是种种“特权”:
* 对接央行——遇到系统性危机,可以使用央行紧急流动性措施。
* 清结算功能——一般而言,银行牌照自带清结算功能,顺利接入当地支付系统。
* 杠杆——银行可以通过吸引储蓄、发行债券等获取较低成本的资金,拉动杠杆效应。
* 跨境业务——可以建立通过代理银行关系,实行跨境支付。
对金融科技企业而言,银行牌照带来的是另类融资业务的合理化、合规化以及可持续的盈利模式,并顺理成章对接现有金融基础设施。只要保持原来的技术优势,压缩运营及风控成本,利润空间比其他银行会大很多。
也许很多互联网出身的人会怀疑,银行牌照会摧毁初创公司的创造力,与鼓励试错及挑战现状的“硅谷文化”格格不入。但是事实并不尽然。英国的金融科技银行Atom Bank、Starling Bank、Monzo等证明,全牌照金融科技银行的创新能力与用户体验不比其他初创公司逊色。
不过,银行牌照确实会为金融科技企业带来管理挑战,从平台、类金融身份华丽转身为金融科技银行,难度不仅在于文化,更在于业务自身。银行业务是一门高难度的平衡艺术。
从收入结构方面来看,大致可以分为利息收入与非利息收入。利息收入来自贷款,即来自承担信贷风险的收益。非利息收入包括交易、投行、支付等一系列业务,收益分别来自承担市场与操作风险。
从融资结构方面来看,大致可以分为存款与非存款融资。存款来自散户以及企业,非存款融资一般通过资本市场发债券。存户与债券投资人的属性不一样、收益要求不一样,因此资金的成本与黏性都不一样。
那么,银行最优化的模式为何?应该做多少利息业务?吸取多少存款?发多少债券?一直以来,学界、业界都争论不休,但最终莫衷一是。一直到金融危機以后,才有专家从实践经验系统地探讨此问题。
世界银行专家AsliDemirgu-Kuntand与Harry Huizinga在2009年发表的论文中指出, 从1995年到2007年,根据跨越101个国家的1331家银行的数据样本,银行疯狂追逐资本市场收入。诡异的是,非利息收入并非万恶,一定比例的非利息收入能有效地分散风险,但过了某个界限则反而增加风险。银行积聚的风险最终在2008年爆发。同样,一定比例的非存款融资能有效地降低风险,但高度依赖资本市场举债融资的银行风险则非常高,当年的贝尔斯登就是最佳例子。
文中坦认,目前无法提供最优化的业务与融资比例,但历史数据给出的答案似乎是,银行尽管可以通过一些非利息业务以及非存款融资来分散风险,但很难大幅偏离传统的“存款-放贷”业务。用中国的行业术语来说,就是银行过度混业经营弊大于利。
从收入结构而言,当年是盈利压力促使银行过度涉足非利息业务,当然从业人员的丰厚奖金也是因素之一。在巨大的交易收益面前,更稳定的利息收入失去吸引力,但若金融科技手段真能压缩运营与风控成本,让原来盈利微薄的业务(包括各类中小企业贷款)更赚钱,银行自然不会过于热衷于混业经营模式,从而降低系统性风险。
另外,当年的非利息收入主要是“类投行”的,与交易以及资本市场关系密切,但金融科技银行可以通过高技术的清结算、支付业务带来更稳定的费用收入。这类收入源于提供服务,并不承担金融风险。
从融资结构而言,对存款黏性进行数据分析是一个重大方向。存款管理是金融科技还未探索的领域,因为在未取得银行牌照之前无法尝试。以前的余额宝是最近似的案例。若能通过数据模型来分析不同类型沉淀资金收益要求与风险偏好来提供理财,可以提升存户的粘性。这点对中国的民营金融科技银行尤其重要,因为国内资本市场举债融资的渠道不如海外多元化。
金融科技银行是新设立的金融机构,没有其他银行的历史包袱。除了一贯的用户体验优势,金融科技银行可以让另类融资业务不再另类,以技术手段改善收入与融资结构,降低系统性风险。新的动态平衡,更安全的银行,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颠覆与新的金融。银行这门古老的高难度平衡艺术,也最终凭借科技重生。
(作者为连连集团首席金融专家,编辑:王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