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丰
核心提示:仿佛在一夜之间,我们的技能过时了,更可怕的是,我们的某种情感模式和价值观也遭遇危机。
我认识一位记者,曾在南方一家知名政经期刊工作,写过很多不错的报道。51岁的他干不动记者了,开始谋求转型,办了一个写作班。从去年9月份到现在,收入一共还不到5万元。他全家的开支,每个月要8000元,这让他不得不动用以前的积蓄。
尽管如此,他仍不愿“向现实妥协”。比如,他在网络平台的微课课程,缺乏关注度。平台给他的建议是,可以发动亲友多写点评论,因为评论和点赞多了,课程在系统中的排名就会上升,就会获得更好的推荐位,也就有更多人关注。
这位老记者却说,这不是弄虚作假吗?他拒绝了。此时的他,就像那个奋战在新闻战线的记者,对他而言,真实是第一位的。这是他十几年记者生涯奉行的价值观,也是对自己定位的一部分。如果放弃这种价值,虽然能得到一点收益,内心也必然会受到更大的煎熬。
但是,网络平台的建议并没有错。这是基于新经济的一种伦理。在互联网平台,更被关注的是数据而不是其他。
这位老记者所面临的,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典型的遭遇。由于新技术革命的兴起,仿佛在一夜之间,我们的技能过时了,更可怕的是,我们的某种情感模式和价值观也遇到了危机。老记者让人感动的一面,在于他对情怀的坚守。在一些年轻人看来,这种情怀是可疑的:既然你已入不敷出,让家人陷入困顿,那种情怀还有什么价值?
老记者所在的传统媒体,是一个更讲人情的行业。在这样的机构,个人的晋升固然重要,而同事的评价也不可或缺。这是个人认同的一部分,也是工作价值的体现。传统媒体人也喜欢加班,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能按时、及时完成规定动作,而是新闻时刻发生着,工作本身就有一种乐趣。
这种乐趣,并没有体现在薪水之中,却是一种情感收获。很多从传统媒体出来的人,对“老东家”都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我见过一些微信群,冠以“前××群”,群员的共同点,就是都曾服务于某一机构。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离开了原来的共同体。但是,原单位的一举一动,都会惊动他们,他们甚至还会為此争论不休。
这样的情感,在很多“传统公司”都普遍存在着。过去,人们很少注意到这种情感的作用,甚至认为它是落后的象征,是“关系”。但是,随着以互联网为核心的新经济的到来,这种情感联结变得越来越珍贵。
新经济形态下,你要开发一个网络应用,不必让一个团队花上太长时间,甚至可以采用外包的形式。人们以“任务”为中心来组建生产关系,做完一单,整个团队可能都会被解散。在新经济的企业,年轻人也心知肚明,他们从来没有把这当成是长久之计,如果对公司不满,他们会悄悄另谋高就。
相比之下,那些在传统行业的人,往往对“单位”充满抱怨,但是他们并不会轻易离开。这些抱怨,换成一个正面的词汇,就是企业文化。它其实是一个企业中最坚固的东西,也是它在人力资本方面多年积累的收获。但是,在新经济形态下,一些坚固的东西开始烟消云散。人们必须适应一种“柔性”文化,个人与企业之间,变成了弱连接,大家好说好散,不再有什么怨言。
只有在一个企业真正面临困难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过去那种抱怨,其实是很可贵的资产。“让我们共渡难关”,这个“我们”要一直存在才行,当下这样的共同体会越来越可贵。(支点杂志2017年8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