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三日忘忧行

王霞

避开蜂拥的人群，心已遥远，飞向那一片世外的净土。一车二人，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就进入泾县爱民乡。

一、清溪石影

车子驶进丛山，树木的颜色渐渐清新起来，打开车窗，洁净的空气奔涌而入将我拥抱。山路渐窄，细细凝望：左山葱翠，右边临崖近水;水势忽而大，忽而小;大处有稀落漂流的竹排、汽艇;小处三两农妇舂洗衣物，五六孩童戏水沐浴。远远近近，皆是动人心目之处。

转过几道弯，山坡上几处民居，有一挺醒目的大广告牌：山乡野菜馆。

房屋前，不大的空地，充盈着山乡气息。一位和善的农家大哥早就迎了出来，清澈的笑容濯洗着一路上的风尘。没有围墙的院子里，种着各色蔬菜和平民的花卉，弥漫着直入心灵的清芬。

惦记着那清浅的碧水。打了招呼，都未及收拾行李，我就急着下河滩了。

很近，就在家门前。下小坡，过马路，就与那一脉清流相遇。

宽宽的河滩，遍是鹅卵石。大的，像脸盆，小的，和指甲盖儿一般，形态各异。一样的，都是圆的，椭圆，扁圆……毫无棱角。

我感受着脚下的不平、不稳，却还是步匆匆，一直到那欢笑的清溪把清凉的吻印到我的足踝、小腿……

寻一块大大的石头，安安稳稳地坐下，与水细语。尘世的芜杂在此刻已远如隔世，满眼满心，都是这让人忘尘的种种。

这水，清澈得出乎想象。浅处，刚没过脚背。若不是阳光映射，一道道曲曲弯弯似金鳞般闪烁，你根本就看不到水，只是水底各种颜色、形态的石子，好看得可爱。

细细挑拣：这一块，有着细细的纹脉，像简单古朴的水墨画;这一块，暗红和烟灰斑驳着，色彩大起大落;这一块，手掌大小，紫褐的底子上，匀称排列的黑紫斑点，像煞了我蒸制的紫薯发糕……

我把这些摆放在水底一块大石上，闪着金波的清水像透明的软缎，静静覆盖着它们，它们的色泽在这水的润泽下，更加鲜艳而柔和。

看，那小鱼儿，只有寸长，深褐色的细长身子，环着一道道的黑，在水底的卵石缝隙间静伏，我的指尖还未触及，它们就惊得蹿出，瞬间就没了踪影……

沿溪上行，一俏丽农妇蹲在水边，洗菜剖鱼。细细瞧瞧，那鱼儿和我见的小鱼极为相似，只是体型大了很多，有虎口长短。闲聊几句，知道这鱼儿就是山溪里生长，滋味很不错，想来晚间可以尝尝了。

起身，远望。略远处，溪流旁，秋来水浅，裸露有大片的河滩，有数顶鲜艳的帐篷，有奔跑的身影，隐约还有嬉笑之声，一定是更爱山野的人们了。青山下，碧溪旁，高远的天空，璀璨是星星……这样的山野之夜，露营多好。

二、结庐深山

回到农家，吩咐了晚饭，看来还得有一阵子。于是，沿村间迷踪般的小路往村后行去。沿路所见甚喜：壮硕的冬瓜吊在细细的藤蔓上，摇摇欲坠。娇憨的丝瓜，弯曲着圆润的身子，顶着黄花卧在矮墙之上。家家门前都有一块平整的水泥地面，刚收获的豆棵整齐地摆放着晾晒。蹲下身，从爆裂的豆荚里翻拣出饱满的豆粒，看它们圆鼓鼓地睡在我的掌心，煞是可爱。

不觉间，已走进狭长山谷，本来这个村庄就在两山之间。谷底有清浅的山溪，淙淙地流淌。两侧满山浓密的竹林灌木。溪流上有一座小小的木桥。刚走到桥上，听到招呼，回首……于是，呆住了：眼前分明的梦境。

以层叠的青山为障，在丛生茂密的竹林、灌木的掩映中，一所小小的房屋，白墙黛瓦，屋后轻烟弥散，山溪潺潺，在门前拐了个弯，沿屋旁流走……

屋门紧闭，门上残破的春联告诉我，这里很久没有人用了。心中微微一动，竟有了据此为家的念头。

刚刚，我就是从它身边绕过来的，却没有发现它是如此的美丽寂然。或许，这正应了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远离，才能发现熟悉的美丽。

回到小屋旁梭巡，一栋三间青砖瓦舍，红漆木质门窗。透过右手一间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室内山墙下一张小床架，木的，左手靠墙一张陈旧的布艺沙发，暗红的大花朵洒落在深米色的底子上，犹自给人一种温暖的感受。地上挺干净，没什么杂物，只有两张小木凳还随意地摆放在当中。似乎曾坐在上面的人刚刚离去……转过身，门前是一块水泥坪，有半个篮球场大。再前面，就是那条斜斜掠过房山的山涧，我知道，那溪里就是淙淙的山水，纤尘不染。倚门看着，渐渐有些痴……若我客居于此，我必要砸去这些水泥，让那些青葱的小草自由地生长欢笑。再以门为始，用河滩上大大小小的五彩鹅卵石砌一条小径，直抵涧边。左边山花烂漫，右手瓜藤盘绕。小屋内，素白墙壁，青纱幔床，木桌瓦盏，深酌浅唱……

原来，梦想与现实就是咫尺天涯。若你能想开、放下，就是唾手可得。比如，我朝思暮想的小屋，此刻就在眼前，租下来，就可以过上这避世出尘的日子。然而，这只是一种形式，是梦想的外衣。又有多少红尘俗世的繁累牵绊，将每个不甘的灵魂牢牢地束缚……所以，每一次，与梦境相遇时，只是猝不及防，看着梦想擦身而过;所以，每一次，思绪驰骋过后，留下的只是怅然……

良久，家人呼唤，才意识到天色已暗。回到农家，山蔬两三样，四只清蒸蟹，自带的家釀。

不顾农家大嫂善意地劝告，我执意在院子里的鱼池边就餐。浅酌慢饮，看暮霭沿身畔青山缓缓四合，山势曼妙的曲线，在渐渐深蓝的天空的映衬下，愈发清晰起来。偶尔抬头，却星光隐隐，渐至灿灿。这样的星河，除了儿时，就是前年送母亲魂归故里时见过。此时，月华淡淡，星河璀璨，秋虫声声不绝于耳。由不得，心地空阔而神思悠悠。天过暗，大嫂开了灯，引来无数飞蛾虻虫，这才觉出腿上、胳膊上被咬出无数的包包，只有仓皇逃离。

自进入山区，手机就没有了网络信号，偶尔的开阔地，才有微弱的显示，也无法上网。虽然不便，但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可以安静地看山看水，同时真正的休息，就像这一夜：洗了澡，换上家居服，走出房间，顿时被清凉的黑暗所淹没。在黑暗中，伸出手，真的感受到了不见五指的效果。伫立半晌，稍有适应，才敢轻步悄行。漫步在这纯粹的黑暗中，感受到无边的宁静将人柔柔地包裹起来。

三、竹林深处

一夜酣然無梦，醒来时，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在素花被子上。身畔无人，知道习惯早起的人肯定去拍清晨的美景了。懒懒地起来，走出堂屋，天空碧蓝如洗，甚至有些耀人眼目;凉沁沁的空气纯净而湿润，就好象掬一捧能滴出水来。由不得人深深地、长长地呼吸。

早饭毕，沿昨天黄昏的路，继续向山谷的纵深行进。路途逶迤而不崎岖，无数的山花烂漫，从大米粒般，一直到巴掌大，惹来一阵阵的惊喜;还有蜂蝶，在鲜花碧草之间欢乐地流连，留驻于我的镜头;更有身畔那时缓时急的山水，一只小小的青蛙，一枚还鲜绿的箬叶，安静地在水面溪底，或静卧，或曼舞……不知行了多久，山涧愈发深了，人已经在半山腰了。一眼望去，周遭已经没有杂树，漫山遍野都是竹林。脚下是厚厚的竹叶和茂密的杂草，还有的高地，粗大的竹根裸露，让你每一脚都迈步艰难。那竹子都有小孩子大腿粗，抬头看不清枝梢。平日里喜竹，也多有读过吟诵竹子的诗文，然此竹非彼竹。这样气势浩大，姿容轩昂的竹子，给人唯有敬畏。

向西，翻过山岭，就又回到了借住的农家。午餐是农家自种的蔬菜，还有农家大哥夜间在河里捕来的鱼儿。一拃长的身子是深深的褐色，环着一道道的黑，细长。加上豆腐红烧，极是鲜美。

高枕安然，长长的午睡后，跟着家人，从村子北面一条新开的大道进山。那是午餐时，农家大哥推荐：这条山沟景色很美，特别是深处有一条瀑布，颇为壮观。

四、秋来茶香

山里路途，一步一景。最喜处处可见的山水，虽越来越深却不减清澈。且行且赏，在都市里那早秋的热燥此刻荡然无存，唯有沁人心脾的清凉，涵着大山的温润，将人融入。

大约半个时辰，山势渐陡，坡上遍生着茶树，脚下狭长的沟谷里也是，比常见的高不少，枝叶纵横，恣意地生长。我细细观看，每个桠杈间都有鲜嫩的新叶萌生了出来。晶莹的，叶边蜷曲，半开着呢，像一枚小小的叶船。“春苦，夏涩，秋白露”讲的是秋茶“味道和淡”，怕就是这小小的秋生芽叶吧？好吧，偶遇既是缘分，我且携你回家吧。随着心儿，按一旗一枪的标准，精心地采撷，半个时辰吧，只采了方便袋一小半，看天近黄昏，方眷眷地离开。

回望，茶树依然，心仍于其中徜徉，人在草木间，是为茶，可以想象，清茶入腹，则身内身外皆草木葱茏，馨香氤氲，必可凡俗顿忘。

山中三日忘忧行，尘世风云几多重。桃源再好，终是他乡。第三日的夜晚，这半袋青叶已被我草草焙制，静静起舞于我带回的山泉水中。我看着她们缓缓舒展开自己的曼妙，想着自己零零落落的心事，就像这茶与水一样，是一段缘分。水不经茶，终是浅白。茶不遇水，也枉受蚀骨的炙炼。可是，不管如何，他们终有一逢，也算是不解之缘吧。但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时，水得茶之馨香，茶得水之滋养。演绎出彼此最美好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