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怡然
一、古城
汹涌的波涛敲打着海岸,大西洋怒吼着,喧嚣着,东面的直布罗陀海峡劈开了大陆,使亚非两岸遥遥相望。海声中隐藏的是人鱼的歌声,人鱼的歌声中掩埋的是古老的歌谣。
那是一座城,沉浸在海洋几千米下,呼吸着,如鲸落,为这片海域供给着神秘文化的气息与源源不断葬身于此的人类。
千百年前的一场洪水为这座城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亚特兰蒂斯。
第四代人类依旧是那么的脆弱,面对着大洪水他们束手无策。
洪水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一切文明,一切繁华。——它要惩罚,它发怒了,它将盛极一时的城推倒,它要让这座城成为海面下一抹卑微的光影,再也无法照耀暗无天际的空洞。
沧海桑田岁月流转,东方的雄鸡唱来了一缕新的光辉,与西方的蓝星遥遥相应,当亚特兰蒂斯成了洞中传说、话中间隙时,一座城池亦在滚滚黄河下太息。
——亚特兰蒂斯成为了神话,开封城则是人们世代记载的真实存在。
城内曾有布衣荆裙,有采桑话麻,有女儿闺房红纱,有探花少年意气风发。
有天子微服出访与农人共饮一杯茶。
神的意志无法阻挡,犯了错就要进行补偿。
庞贝古城最后一缕黄沙被浓稠的火浆吞灭,猛兽扑向这文明——统统噬灭,统统噬灭。一名士兵屹立在庞贝最后一角——最后一刻也未曾挪步,不只是早已尽知结局的悲凉之情亦或是对庞贝仅有的一丝奉献?斗兽场、神庙、浴室、妓馆,尽付炎凉,尽付炎凉。阿波罗神庙里神像双目炯炯,看着铺天盖地的火山灰将一切深埋地下。
千百年后的东方,一座城正步步迈向毁灭。
没有惊骇的火浆,没有冲天的热浪。有的只是一点点渗入城内的浊流——黄河之乳——丝丝渗入这座城的每一寸肌肤,以无声的姿态宣告这座城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黄河尽滔滔。
也有惊骇的火浆,也有冲天的热浪,战火燃尽了黄旗的最后一点绸缎,一瞬的时间便物是人非,一朝易主,换了人间。黄河无声地嘶吼,吟唱出新的一曲兴衰存亡。
——不过是你唱罢,我登场。
城的存在,便是不断化古,再建新城。
二、家山
我希望,我希望逢着他,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他,那个有妙笔丹青的他。
茫茫的烟雨打落了开封城内柳树的枝条,我徘徊在城内的小道上。在路边摆小摊的农人还不愿离去,微雨朦胧中他的面目变得模糊,却依稀可看到时代为他染上了一抹安详。酒楼中店小二忙活儿不停——天寒,来杯热酒暖暖身子呗客官?人们进进出出,喏,生意倒是热闹。
一抹黄色映入了我的眼帘。
他轻摇着扇子,一朵红花俏立在他的冠帽上,他微笑着看着这座繁华的国际大都市。
他的衣衫被斜风吹起,他的衣衫被细雨打湿。他微笑着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
——他走过我的身旁,走向那摆摊的农人。
今年收成如何?
好啊,好啊。
他又微笑了起来。
走出了御道。
我终究与他相遇。却是落魄狼狈的他,却是在梦魇中惊起的他。
倾盆的大雨将开封城埋葬,亦将雄起的战火熄灭。我拾起一支拐杖,踉踉跄跄地穿过这座城。
农人化为乞丐,王孙沦为市井。四处奔波,兽铤亡群。
一笼热烘烘的馒头出笼喽——
我的!我的!
别抢!别抢!你们这群乞丐,走开!走开!
店家的背后,有一抹黄。
他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出丹色的门,走过开封城内的每一块青石板,用早已耗干水分的手掌抚过开封城内的一砖一瓦,夕阳下朱雀门外亦人家,却再无人采桑话麻。
一声大吼打断了城内每一位人的思绪——
金兵入城了——!
他轻笑一声,又走进那御街古道。
忽如间听到一声哀鸣,如孤雁离群,落入天涯、却不见海角时的一声长啸。其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惊呼逃窜的脚步声。几只墨鸦在角楼上偏着脑袋观看这一切的一切,眸中染了一抹殷红,乌黑的羽毛闪闪发亮。
地崩山摧。
忽如间又是一声长叹。寒风诉说着哪家亲别离幼子散。二十四桥上不再是明月夜,更伴随着一声羌管哽噎。
呕哑嘲哳。
他回首再望山河,记忆中却搜寻不到黄旗踪迹,那处是万里帝王家,试问一声,家山何在?
——家山何在?
家山不在。
三、寻城
我一直在寻找一座城,一座名叫开封的城。
城内有整齐的街坊,有王婆卖茶张大爷烧酒王员外比武招婿。我偏居一隅角巷,或栖息酒肆之旁。与陶潜归隐山林的不同,这里有襁褓儿童嗷嗷待哺,邻家妹妹闺中守字,耄耋之行颐养天年。开封城有着别有风趣的人文格调。
建了一方民巷,黑瓦土墙之间围了一座城,城内有二三友人与我临窗话烛,呷茶听曲——阳春白雪或下里巴人。我还想去拜见一位名叫赵玉京的帝王。我想向他请教瘦金体的写法、院体的画法。更问他,将那座城藏在了哪里,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
——因為朕将城藏在了时光里。
我到过现在的开封,清明上河园中的吆喝声拉得好长好长,金鸡斗巧,东京梦华。我瞪着眼睛看着包公审案,去问候一声鲁达倒拔起的杨柳,相国寺内有古装拍照的地方,当时和母亲闹别扭一气之下就拒绝了店家的邀请,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人的笑脸停相机按下快门的那一刻。
不远处,黄沙弥漫波浪滚滚顿时滔滔,俄而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