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老还乡简史

2017-08-18 22:48吴永强
齐鲁周刊 2017年32期
关键词:蒙阴家族故乡

吴永强

古代所谓文官告老还乡,武将卸甲归田,一切功业最后的归宿,就是去向自己的童年寻求抚慰。一人飞黄腾达,出走四方,其后世子孙还是要从他的故土起步,步他的后尘去远方建功立业——家族文化就这样和它所依存的地域紧密结合在一起。

在今天,告老还乡制度亦有一定现实意义,不断凋零的乡村,需要一支有文化、有资源的力量来建设。当然,并不一定退休后回乡,一切文化向落后地区的普及都有特定的现实意义。

公鼐:一己之力,承载一个县的文化使命

小时候看电视剧《宰相刘罗锅》,印象颇深的一个情节是,刘墉告老还乡,带着两个仆人回归诸城老家。到了家,碰到从未见面的孙子。小孩子不懂事,想象自己的爷爷大官的做派,而对眼前这个糟老头子不屑一顾。刘墉很生气,准备责罚孙子,此时出现一位老太太,指责他对家人太不关心。

刘墉想要的老年生活,比如在故乡度过余生,后来被来自北京的一道圣旨截断,太上皇乾隆召他回京,还没喝一口老家的水,他不得不再次踏上回京之路。

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抵达远方?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回到故乡?年轻时出走得有多急切,年老时回归就有多急切。远方是梦想的舞台,故乡是梦中的桃源。“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遇到乡里人,询问家中还有什么人。只可惜家人早已逝去,房舍化为焦土,没有人记得他,只有遥远的记忆在此地回环。中国人对家园的持续热爱,凸显了一种自我回归意识。

老家村里有一个退休的老校长,像他这样住在村里的很少见。每天黄昏,他就带着妻子去汶河边散步,两个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河边的树林里。他们是如此恩爱,夕阳照在他们身上,放大了一种风景。地里耕作的农民很羡慕,只有闲人才散步,农民从不会悠闲地欣赏脚下的土地。后来,妻子去世了,没几个月,七十多岁的校长和一个当年的学生结了婚。

蒙阴人公鼐,明朝大学士,至今,其家族仍为当地第一家族,所谓“蒙阴县,公一半”。公鼐是这个家族的荣耀,不管其祖上有多辉煌,一律舍掉不用,皆尊其为先祖。

本县出过不少名人,比如蒙恬和刘洪,名气虽大,但要说对蒙阴的影响,却比不上公鼐。从公鼐高祖公勉仁开始,公家代代蝉联进士,到公鼐一代,“五世进士、父子翰林”,为明清北方仕宦家族之典范。

公鼐大器晚成,44岁才中进士,不过他属于一鸣惊人型的特殊人才,主持科举考试的官吏为之惊异,因而把蒙陰由“小邑”升为“中邑”,每届增加五六个秀才名额。在古代,一人中进士,不仅是一个家族的骄傲,还会成为一个地域最好的名片。史书记载,公鼐刚正不阿,诗文俱佳,辞官后回归故里,办学堂,荫及乡亲,一个县的学问跟着噌噌往上蹿。

叶赛宁说:“我回到故乡即胜利。”阿赫玛托娃说:“一切诗和艺术都是乡愁的一种形式。”故乡并非此在的一个固定的区域,而是自我内心深处的伊甸园。不论走多远,最终还是要回到出发的原点。我相信,所谓的出走最终是为了回乡。

公鼐位居“山左三大家”之一,山左是山东的另一个称谓,按照现在的说法是:山东三大作家之一。清代文坛领袖王士禛对他评价很高:“吾乡公文介公鼐,万历中为词林宿望,诗文淹雅,绝句尤工。”

县城曾有崇祯皇帝敕命建造的“五世进士,父子翰林”石坊,那些浮雕人物、花鸟,成为很多人的记忆。可惜,这座石坊在1961年被毁了。

在蒙阴,几乎随处都能碰到公姓人,他们人数虽不占优势,却“占领”了这个县的大小部门,延续着先祖的谆谆告诫,尤其在学校,很多公姓人做了老师,把一个个蒙阴子弟输送到外面的世界去。

2015年,在公氏后人的主持下,云蒙湖边的公家万村建起了一个公鼐文化广场。作家公衍余多方搜寻其先祖的历史功绩,梳理出一系列珍贵史料。在他牵头之下,当地设立了公鼐文学奖,向这位17世纪的著名诗人致敬。

乡村成为不逊色于皇城大邑的生机之地

告老还乡是古代的退休制度,常见的称谓有“致仕”、“致事”、“致政”等。《春秋公羊传》里有一句“退而致仕”,就是还禄位于君,即交还权利于君王。退休制度开始于春秋战国,形成于汉朝,发展于唐朝,完善于宋、元、明、清时期。

古代官吏退休需要达到一定的年龄条件,《礼记》说:“大夫七十而致事。”后来的汉、唐、宋、元等朝代基本实行七十而致仕的规定,但到了明清两朝则规定:“文武官六十以上者,皆听致仕。”但到达退休年龄之前也可以提前退休,如唐朝,若身染疾病或者受伤者,虽未到退休年龄也可以退休请俸;明朝亦有规定,老疾不能任事者,或软弱无效能的官吏,可随时勒令退休。可见,在古代,官吏“告老”、“告病”辞去官职,提前退休也是允许的。

告老还乡就是“老病不堪厘务者”和“老疾不能任事者”主动请辞,提前申请辞去官职,回到家乡,提前退休的情形。当然,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没有疾病的人也可以告老还乡,这一称谓已是退休归乡的特定说法。

古时,国家对乡村社会的统治极为薄弱,尽管设有里甲、保甲等组织,但其作用仅限于编户齐民、征收赋役,且后来日渐寥落,大多流于形式。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写道:“在乡村里所谓调解,其实是一种教育过程。我曾在乡下参加过这类调解的集会。我之被邀,在乡民看来是极自然的,因为我是在学校里教书的,读书知礼,是权威。其他负有调解责任的是一乡的长老。最有意思的是保长从不发言,因为他在乡里并没有社会地位,他只是个干事。”

那时候,城市和乡村并无人为割裂的鸿沟,往往大师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文化中心,“山左三大家”的另一位于慎行,辞官归故里后,济南南部的洪范池,各地文人士子打马前来,好不热闹。人群中找不到送礼的官宦,只有手执文卷的书生。

为了鼓励官员还乡,政府不仅允许使用官车送回,沿途接待,而且依据官职、贡献给予不同俸禄。乡村亦因大批有文化、有实力、有资源的乡绅乃至乡贤的存在而充满活力,成为不逊色于皇城大邑的生机之地。

相比政府任命的官吏,“绅为一邑之望,士为四民之首”,拥有百姓所不具备的声望、资财乃至特权,自然成为乡村执行教化、礼仪、诉讼等公共事务的主持者,水利、赈济等公益事业的组织者,甚至成为乡民的代言人和保护伞。

只可惜,多少年后,人们只记得出走,而忘记了回乡。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消失的故乡”,试图找回属于自己,也属于这个时代的童年记忆。曾经的一切正在和我们断交,找寻的过程充满了艰辛。消失的不仅只有建筑,还有伦理和文化。对后者的寻找,是最难也最有价值的,其实不在于找到了什么,寻找的过程具备了可贵的意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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