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认同:“传统的中断”与回归

2017-08-17 15:35隋欣卉
台港文学选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雨伞日本

隋欣卉

“身份认同”是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指个人与特定社会文化的认同,由它与生俱来三个问题在拷问着每个社会个体:我是谁?从何而来?到何处去?

台湾经过西班牙、荷兰、日本的殖民,直到二战后光复,其间不知经过多少变化,特别是在日本人统治之下,受尽种种压迫。台湾光复初期的文学创作,尤其是小说创作,体现了时代变迁、语言转换、统治阶级及其思想文化更迭的大背景和风云变幻,是批判性浓厚的写实主义作品,全面刻画光复前后台湾社会的悲惨状况,“有一股抗议和控诉的激情隐藏在字句之间。”①

“要知道台湾的真面目,我们唯有等待台湾人拿出作品来”。②同理,时至今日,我们来探看光复初期台湾本省作家的小说创作境况,就会诧异地发现,在很多作品中会若隐若现、反反复复出现“身份认同”的焦虑问题,展现出了“身份认同”过程中的抛弃、回归、融合以及企盼等多个层面和视域,这些层面和视域亦成为世人对台湾人民民族认同、文化认同、国家认同的点滴透视和观瞻。

一、他乡是乐土?——“离乡”的结局终归是“死亡”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以后,日本殖民者根据其对外侵略扩张的需要,在台湾建立起一整套的政治、经济、军事、法律、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制度,特别通过“皇民化”运动,在台湾大力推行日语,把日语定位为台湾的“国语”,同时逐步强行废止汉语,进行奴化教育,丑化中国,还强制推行改用日式姓名,倡导生活习俗日本化,改变宗教信仰等,使台湾人民向日本方式看齐。③台湾部分知识分子和民众对自己的民族产生自卑感,对于自己的民族文明产生怀疑甚至绝望,从而崇尚日本的教育和文化,希望摆脱自己作为殖民地“末等国民”的劣等地位,但往往不可得。

《桥》第109期刊发的黄昆彬小说作品《雨伞》④描写一位原想远赴日本东京求学,但却因船炸沉而逝的儿子形象。作品意在批判日本的思想教育对台湾青年的心灵毒害,妈寅在小船启动前,竟未向妈妈致告辞。当岸上妈妈挥着的手巾渐小,他却装作毫不关心,故意不看。母亲担心东京快到梅雨期而要求儿子带上雨伞时,妈寅怒火爆发,他非不愿多带一支雨伞,而是觉得在朋友面前蒙受妈妈的照顾,不大好看。妈妈把雨伞缚在皮箱上,她的这一行为却好像使妈寅损害了自尊心,他不高兴地说,一上了船,马上把它投入海中。母亲深深叹息,暗自饮泣。上船后的第五天,发生意外,人们争相逃上救生艇。当大家刚脱离危险时却听到悲痛的叫声“啊!不得了。我忘记了雨伞”。妈寅像“狂人似的站立在艇上,立刻跳入海中向本船拼命的泅去了。”为了取回雨伞,妈寅向着快要沉没的船游去,当船炸沉的时候,妈寅的一双脚也被炸断,因出血过多而生命垂危,但在那毫无血气的苍白的脸上,却现出崇高的安慰,在垂死之前他好几次朦胧地喊着:“妈妈。雨伞。雨伞。看吧!妈寅还带着。啊!妈寅是不会把它弃掉的。”最后,妈寅带着微笑逝世。

在同一期《桥》上,主编歌雷对《雨伞》的代表性意义进行点评,认为 “《雨伞》所描写的中心人物,据作者本人及其好友均很肯定的认为在一般青年中,很有潜在的意识与心理根据,除了这个心理的理由以外,我还想指出,它并且代表了一种数十年来的思想作用。”进一步来说,“一个强制的心理状态,与一种超精神的心理的满足或皈依,这一种心理是可悲而可怕的,在一种均衡的社会形态中,更不是合理的现象,更何况那是一般的现象。”⑤在《桥》第112期上,姚筠以作品的主题为切入点,认为“这篇文字全然是以描写一种强制的心理状态,和潜存的母爱意识为主题的。文中的主人公妈寅为了强制其极端的自尊观念,和偏狭的勇武精神,故意把自己的个性彰显得竣严,矜持。装出极其霸蛮甚至冷酷的态度,以对其殷勤前来送行的母亲,表面上几乎使人看不出还有一点母爱观念的存在。但最后,当生命走在濒绝的边缘时,那个衷心潜存的意识终于揭露了;他在垂死前几次朦胧底喊着‘妈妈,雨伞,雨伞,看吧!妈寅是不会把它弃掉的这正是真实人性的表露,是人的良知的共鸣,病痛揭破了他心理强制的牢索,透露出人类真实的母爱。”⑥

但在《桥》第113期上,与歌雷和姚筠的观点不大相同,阿瑞从《雨伞》的动机和主题技巧维度进行分析,认为“《雨伞》就其动机的性质而言:不过是普通的浪漫主义的一个作品。换言之:我认为《雨伞》的动机以一般的浪漫感情加予考察,以为是特殊的历史环境的产物之见解较为不失自然性。这就是说:不以民族性的立场,以人性的立场,对《雨伞》加予考察,比较能够接近作者的动机。”

应该说,经过日本殖民台湾数十年来的教化和思想禁锢——“一种数十年来的思想作用”,导致形成“一种强制的心理状态”,即台湾青年人一种自觉的弃汉媚日意识,自觉不自觉对中华传统文化进行抛弃和疏远,但是在潜意识中,母爱、良知和仁孝悌等儒家传统文化依然通过“母亲”的身体力行、言传身教对“儿子”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使其万变不离其宗。阿瑞的评价,出现了“民族性的立场”和“人性的立场”,是艺术审美独到造诣的体现。在《雨伞》一文中,“民族性的立场”和“人性的立场”的动机并不是对立的,相反,他们是共生共荣的关系和现象,即“人性的立场”与“民族性的立场”相呼应相昭彰,展示了作者对身份认同的严肃思考。只是“当生命走在濒绝的边缘时,那个衷心潜存的意识”才“终于揭露”令人倍感疼痛,但这也正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台湾人民身份认同的沉重感和艰巨性。

如果说,黄昆彬的《雨伞》塑造了一个叛逆的“儿子”形象,那么邱妈寅的《叛徒》⑦则别出心裁地描写了一个“学坏了”的“儿子”形象(相对于台湾乃至祖国母亲而言)——被日本殖民政策同化后背叛自己民族国家的台湾人苏靖彬可悲的结局。小说主人公苏靖彬认为“说台湾人是中国人,不如说多半成分是日本人”他为他的同志黄定所不齿,感到很气愤:“我若是畜生,他们是什么?他们是猪狗,什么汉民族拉,革命拉,又是什么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拉。哼!到底猪有什么用处,我老早就知道,台湾人根本都是应该轻蔑的,一点都不可靠,不是一点团结力都没有吗?拿手的只是倒戈,只会妒忌,”他只想作个平凡的日本臣民,现在连“同志”这样的称呼都使他觉得危险,当他被街上的警察叫住时惊骇万分。警察检查了他的学生证,知道他是台灣人后意味深长地说“台湾人也该为了日本天皇卖一卖力气”,他心里顿时无比惊喜。他对自己喜欢的日本姑娘原田节子说自己要回中国时,节子说“你,你是支那人呀!”然后想起什么似地转身跑了。从此,靖彬借酒消愁和陈西彦混在一起,整天说着“我都清楚,日本人跟中国人不同的,是一种可敬佩的一流的人种”。他虽然嘴里这么说,当自己一个人时也会委屈地潸然泪下,感慨“民族步步在解放,但我呢?步步走上灭亡”。靖彬当了日本人的志愿兵,在入营那天宣誓:“我是神子天皇陛下的一赤子。决以忠诚打退暴虐无道的支那”。忠于职守的靖彬很快升职,对属下极尽傲慢之能。他后来被派到太平洋的一个孤岛作战,死状凄惨。

主编在该期《桥》的《编者·作者·读者》中对《叛徒》进行推介,认为“《叛徒》是一篇值得一读的好作品,它充分讽刺了某一种知识分子狭窄的思想”。当代有些学者则从身份认同的角度予以赏析。陈建忠认为邱妈寅的《叛徒》“以战争期台湾人的‘身份认同问题为题材,写出台湾人的原罪宿命。”⑧

这种“宿命”是由一系列的矛盾和对立构成。他是臺湾人,却认为台湾人应该轻蔑,说是中国人,不如说是日本人,进而只想做一个平凡的日本臣民,不认同“当一个日本的粗大兵不如当一个中国抗战的英雄”,但最终也事与愿违。他遇到警察检查时惊骇万分,等到他认同“台湾人也该为了日本天皇卖一卖力气”,“决以忠诚打退暴虐无道的支那”——他当了日本人的志愿兵,升职后对属下极尽傲慢之能,最终战死在太平洋的孤岛。

苏靖彬式的台湾人,受日本殖民政策同化,背叛自己的民族和国家,他虽然有过感慨“民族步步在解放,但我呢?步步走上灭亡”,但始终没有觉醒,离台湾乃至祖国人民距离越来越远,其可悲的结局则无法避免。如果说《雨伞》的“儿子”的死是因为“船炸沉”的意外,那么《叛徒》的苏靖彬,其结局是一种“宿命”。如果说《雨伞》的“儿子”的死,作者还有一丝同情和怜悯,那么《叛徒》中的苏靖彬,其死亡是作者的刻意安排,是一种鞭挞和批判。

二、回不去的故乡:挫折、虚无、失落

与“离乡”之人物形象相反的,在台湾光复初期有一批描写“返乡”人物的作品。这里所说的“返乡”人物既指最初意义的“回到故乡”,比如光复后回到台湾的知识分子或平民百姓;也寓意指光复后,脱离殖民统治,重新回到祖国怀抱,开始新的工作生活的台湾人。

邱妈寅的《有个早晨的港口》⑨是用第一人称创作的小说,由黄采薇翻译。早晨的港口,“我”意外地遇到在日本时的老同学高昌德,他身着蓝色西装与华美的红色领带。“我”的印象中他是个“恋爱少年”,因此便拿他过去恋爱时甜蜜的梦话和他开玩笑。但他已经不再认同过去的自己,因为战后他虽和恋人王小姐回到故乡台湾,面对的却是残酷的现实:父母都在敌机轰炸中死亡。他失魂落魄,如果所爱的女人愿意和他结婚并共度难关,他以为生活还有意义,但连他最爱的女人也离他而去。于是,他远赴海外,信奉“达尔文主义”,通过努力获得成功。这时王小姐回来找他,但他的冷嘲热讽令她羞愧自杀。他听似冷漠的叙述或许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但他说话时的“表情却是多么苦痛”。后来,“我”和他经过纷乱的鱼市场,看到乞丐和更多的人们为了“楼上的窗口,黑人的水兵,猿猴般的露出白牙从口袋掏出一束一万元的纸币”而叫出赞美的洋文,他如同“梦游者”说着“耻辱耻辱……耻辱”,并怒号着“走开!回去!”试图推开人群。人群并没散去,他自己反倒跌倒并被他人踩踏。他爬起来后“心中起了一种变化”,口中念念有词——“但是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们的民族必得站起来!”

在作者的笔下,一个“恋爱少年”从对爱情的追逐与抛弃,从对王小姐的热恋到用讽刺致其自杀,再到对“落伍者”的嘲蔑,他有着“我”所不知的苦痛经历。即便是面对这样沉重的生活,他依然通过努力获得了成功,并且始终对自己的同学和同胞抱有深切真挚的感情。

借助高昌德这个切入点,作者写出了历经战乱的青年一代的追求与抉择:他们有自己美好的理想追求,同时也有沉痛的艰难困苦,他们是达尔文主义者,同时也是民族主义者,他们似乎冷酷无情,但是他们身上却真正地体现了纯粹无私的热情。他的人生集中体现了一代人追求感情、生活、理想并遭遇挫折的坎坷际遇。

王溪清的《女扒手》⑩描述了一个日据时期被日军强制着去海南岛当炮灰,出生入死后回到思念已久的故乡台南的青年人形象。男主人公回到台南后发现父母过世,家也没了,只有一个哥哥在轰炸后的残骸上盖了一间小房子。他于是到台北来谋生,从亲戚那里借了六百元钱,却在公交车上被女扒手偷去。他不顾危险从车上跳下并追上了女扒手,像日据时代审问囚犯似的问了女扒手的姓名、年龄、住址。然后,他缓和语气问她扒窃的缘由,女扒手说自己的父亲以前为日本人做事赚了些钱,供养自己在日本人办的学校读书,光复后父亲失业又重病卧床,仅有的弟弟还未复原回来,没有做买卖的生路,家里已无钱买米,又不想去咖啡馆做女招待怕变成娼妓,于是才第一次冒险行窃。他觉得她可怜就将钱包送给她,并劝她以后不要偷窃。正当他为自己做的好事而开心时,遇到了从前的战友庄镜洲,讥讽地告诉他这个女扒手是个水性杨花的骗子。他听后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第二天就病倒在亲戚家。

这篇小说中悲惨的现实,包括主人公出生入死回到家乡,却发现失去家庭,父母双亡,身无分文,只好漂泊谋生,这些都只是背景,重点是要展示返乡人无法适应故乡社会的现实,集中展现单纯的善良遭遇复杂的社会时产生的悲剧。更令小说增加悲剧色彩的是主人公被欺骗的理由竟是与自己类似的人生体验,日本侵略者造成的苦难竟然成为招摇撞骗的噱头。诚如林瑞明所言“最后一段笔锋一转,前后对比反而凸显了人性扭曲的一面,更加深了全文的深度。战争不只使城市‘完全成了废墟的样子,潜伏的人性弱点,有时也因之扩张成为虚无的状态。”?

叶石涛的《汪昏平·猫和一个女人》?,作品批评台湾知识分子脱离人民大众没有改造社会的能力,自我迷失的状态,探讨台湾知识分子的命运进而思考台湾知识分子的人生道路应该如何选择。出身于地主家庭,经济富裕的昏平脱离现实生活,整日沉浸在耽美的幻想世界中。“昏平就是台湾智识份子的一型。不断地怀抱着想脱离这地上,而到天国的幻想,无异是一种抓住自己的头发,而努力于离开大地,升飞天空的幼稚的尝试……他所需要的是美,他也没有听到人民的呻吟,更没有改造社会的气力,只为了充满自己的欲望而生存着。他不存有一个为人的条件……只有冷却了的否认一切的虚无的思想。”作者借助小说人物之口,认为应该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脚踏实地地立足现实,通过辛勤的劳动来改造生活,改变命运,惟其如此,才能实现美好的社会愿景。

叶瑞榕的《高铭戟》?叙述的故事发生在光复前后,高铭戟是个深受好评的文明青年,他在日本读书,暑假回到台湾,渴望作一个伟大的文艺工作者,为此不论多么辛苦,都甘之如饴。暑假即将结束,该去日本上学的时候,因为战争原因,海上交通受到影响,无法回去上学,战争一年又一年地持续下去,“高铭戟的心,由焦急变为愤怒,由愤怒变为失望以至绝望。”不再想着去日本读书的事。1945年台湾光复,高铭戟被聘请为教师。他不仅受过教育而且学的就是中国文学,语文他是能看能写的,因此在光复不久的台湾是个最能胜任其职的教员。他很快当上训育主任,对工作认真负责,对学生严格要求。不久由祖国大陆来了一大批合格的中学教员,高铭戟虽未被解聘,但是不再担任训育主任,这对他而言是个挫折,从此“对于一切不像从前那么热忱了”,在母亲安排下娶妻生子。一天在报纸的副刊看到他自己学生的小说《没落》,不仅感慨万分“想不到在光复不久的台湾,学生们学习祖国语文的时间还不到三年,如今他们已有这种能力在文艺副刊上发表约有三千字的短篇小说。呵,孩子们是进步的,他这么想着眼前的一切就茫然了。不知什么时候一滴眼泪在他那略微起皱的面颊流下,滴在那报纸上面。”

林瑞明认为“叶瑞榕写出了光复前后一代,文学爱好者碰上文字障碍的悲苦。是一篇单纯的小说,但自有其时代意义。”?这种表述既有其正确的地方,亦有所不足,因为高铭戟“不仅受过教育而且学的就是中国文学,语文他是能看能写的。”因此他的悲苦并非源于文字障碍或语言困境,更主要的是因为“不再担任训育主任,这对他而言是个挫折,从此对于一切不像从前那么热忱了”。这里有着对于光复初期国民政府“恶性中国化”的一种抗议——即台湾本地人对光复后国民政府政策的无所适应和一时的茫然与失落。

三、第三只眼看“故乡”:“归向何方”的警醒

在光复初期的小说作品中还出现了一群特殊的人物形象,他们既是“返乡者”,又不是“返乡者”,他们既继承了汉族血液,但又确确实实离开中华民族的怀抱,在台湾光复之初,行将走向他们自己的“归乡”之路。

这就是1948年5月7日《桥》发表的黄昆彬《琉球的孩子们》?里的“琉球人”。小说围绕一场棒球比赛展开情节,故事发生于民国三十五年的晚秋,地点选择台北市,人物是在战争中被日本政府强制而来饱受了战争之苦的琉球人。

作者首先描述为了等待归乡的便船而由全省各地集中到台北的琉球人生活的凄惨状态与吃苦耐劳的精神。“为了生活实在除了劳力之外没有什么可卖的东西了!他们所分配的宿舍是大学的近边猪舍似的破屋,而每天靠着零细的配给好容易底维持着生活而已,但就是如此惨澹的他们的集团生活,亦由于他们的吃苦耐劳及互助共勉,减少了不少的痛苦。”更难能可贵的是,尽管如此,琉球人依然自信、勤劳、坚强。为获取本省人的好感,他们积极参加棒球比赛。“那天琉球人无论老幼都集到中山公园,××报馆主办的棒球比赛,他们也参加了。他们为了参加今天的比赛,已经从一个月前开始了团结与努力。那时候对于参加这种的活动也出现了很强硬的反对意见。因为他们考虑到以现在的境遇参加这种公开的活动,往往会惹起误会,不过因为本地人不看他们为日本人,并且常常却对他们有同情,因而大多数的意见终于决定为了获得本地人的好感,而自动底参加比赛。”他们认真选拔参赛选手,为比赛的胜利而积极练习,大家为了让选手们多吃点而减食,整个群体呈现了活泼的气氛。在参赛过程中,他们弱小的体躯被对方击倒,衣衫褴褛的拉拉队还引起了××公司的轻视与嘲骂,但由于他们有着相当的自信,因而毫不介意,并且充分发挥了他们的力量。由于观众席上的一个突发事件,琉球人最后在比赛中失败。投手的小弟慎吉,不堪嘲笑侮辱,以行动抗议了一个正在嘲笑的××公司的人。可是他立刻被推倒在地上。琉球人全部变了脸色,一齐站立起来,由于负责人的周旋,阻止了问题的扩大。这一事件对琉球的选手们给予致命的打击。由于投手沮丧了意气,最终惨败。暮色中的中山公园,萤火虫散飞着,观众回去之后,琉球人围着投手小弟,不发一声地抽泣着。最后,作者为琉球孩子的未来归属而感慨万千,“啊!琉球的孩子们!你们要到那里去呢?同样底也是继承了汉族血液的你们,真的没有一个摩西出来领导吗?”

这里同样涉及“身份认同”的问题。作者感慨“同样底也是继承了汉族血液的”琉球人,却因为政治的原因,时代的巨变,不知将要归向何方,更加凸显了像孤儿般不知归属的琉球人的悲哀。

四、对故乡的寄托:“想作为一个中国人的真挚的雄志”

在《桥》第159期,黄昆彬发表小说《美子与猪》?。文中写到,在某中学执教的丈夫世哲是一个“伪恶者”,因为“他本是一位极善良的学生,而偏要报念着自己是一个挂牌的不良者,不仅自己如此,还要让他人如此看待他”。他勉强地喝酒,努力装出自己是懒惰,衣着打扮也故意油头粉面,“好像觉得善良就是重大的耻辱,有损自己的庄严。”他不直率地对夫人表示爱情,如果有外人在,还要对夫人粗暴地逞威。当夫人委屈落泪时,他便显得心满意足。但这都并非是世哲的本性,只是“伪恶者”的表现之一。

妻子美子随丈夫世哲来到台湾,在婆家的生活比较悲惨。“每天要给婆婆洗缠足的裹脚布,倒马桶,在会使人眩晕的火伞下,光脚上野地去取柴。”在东京长大的美子手掌开始变得粗糙,常常暗自流泪。她觉得因为自己是风俗、习惯、言语均异的日本人,所以,才会遭到公婆对她有意识的敌意和虐待。为了与婆婆这一辈老年人交流,美子既要学习闽南话,同时为了教育儿女,她又积极学习国语。当一次日侨遣送的时候,婆婆让她回日本,因为“世哲是有未婚妻的,對方是县参议员的小姐。”美子听后服药自杀,“伪恶者”世哲心疼不已,等美子痊愈后离开父母单独居住。“她那想作为一个中国人的真挚的雄志却常使我感动。她已会听一些闽南话,起码作为一个主妇是不会再觉得不方便了。并且还因为作了母亲而将教育儿女的需要,热心地念着国语。”

这篇作品在塑造人物性格方面,与之前的 《雨伞》有共同之处,即对人类真挚、善良、淳朴、厚重的真实情感的压抑。《雨伞》的主人公深爱着关心自己的母亲,但却故意表现出讨厌母亲,只有在生命行将结束时才把对母亲的爱呈现出来。《美子与猪》中,丈夫明明深爱妻子,却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伪恶者”,对妻子漠不关心,而当妻子自杀时却伤痛欲绝。如同姚筠在评论《雨伞》中所指出的,这些都反映出日本殖民统治对台湾青年们性格发展的消极影响。但难能可贵的是,在《美子与猪》中,不仅没有见到《雨伞》 “儿子”类似死亡的结局,相反地,令人对世哲和美子的生活充满了幸福的期待和祝愿。

同时,邱妈寅的《叛徒》?也写到一个日本女子回到台湾的片段和场景。作为苏靖彬爱慕的女子,节子对支那的认识也是有一个变化的过程。苏靖彬对节子说自己要回中国时,节子说“你,你是支那人呀!”,语气中含有对“支那人”的惊讶和质疑。战后,节子不堪日本生活的困苦,满怀憧憬地抱着孩子搭船去台湾。从对“支那”的不接受到接受,从不愿到台湾到战后回到台湾,体现了当时青年人对身份认同的变化过程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向往。

通过细读以上作品,我们可以发现光复初期的文学创作,尤其是小说创作的意义。对于上述《新生报》上的小说,陈芳明曾如此评价“这些作品都在描绘战后台湾社会的萧条与失序。主题虽各有异,却都指向一个焦点,那就是文化认同的问题。他们非常清楚,中华民族主义绝对不是轻易可以认同的。通过社会底层的庶民生活,他们共同表达了对政治体制的疏离、压抑、淡漠、冷酷的情绪,流动于小说的字里行间。”?事实果真如此吗?当我们回到文本,回到历史现场,我们承认在被殖民已久的台湾要重新认同中华民族文化和身份,“不是轻易”的一件事,但以上所讨论的光复初期的小说作品,使我们认识到,许多如杨逵一样秉持着“台湾文学是中国文学一环”的台湾本省作家,通过自己的创作,皆在做着各种的努力——回归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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