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8月初,恰逢暑假,我从京都回到南方家乡。
母亲与父亲在隔壁的书房交谈。
“你去叫她起来吃饭。”父亲说。“你去叫。”母亲含笑怨怼。
父亲似乎很不满:“刚回家就睡觉,也不知道应该睡到卧室去才舒服一点。”
母亲轻声笑道:“你自己去跟她说。”父亲不再说什么,他可能坐在椅子里,因为有翻报纸的声音。
“好,起来吃饭啦。”母亲拉我起来。夏天的菜谱十年如一日:排骨炖汤、炒藕片、青菜炒香菇,碗里有剥好的石榴籽。父亲默默地饮黄酒,放两粒话梅。
又一日,母亲上班,中午来不及回家做饭。我翻出抽屉里的一沓餐券准备叫外卖时,父亲突然回来了。“我们叫外卖吧?”我建议。父親沉默片刻道:“我煮面条,你吃吗?”我点点头。
面条煮得似乎多了些,盛了两大碗,放了鸡蛋、青菜以及过量的调味料。
我们对着电视机吃面。
“这个女播音员以前没见过啊。”我说。
“刚换了一个。”
“面太多了,我吃不完。”
“加油吃。”
“下午还去上班么?”
“要去。”
父亲的回答十分简短,他一直看着新闻画面,我有些怀疑他是否听清了我的问题。父亲吃得很快,午间新闻已经结束,他拿起遥控器换台,从第一个频道到最后一个。
“你快点儿吃。”
“嗯?”
“要洗碗。”
我忙道:“我来洗吧。”
他不说话,继续看广告,依旧是等我吃完的样子。
父亲煮的面条实在不甚美味,我决定以后在他下班前准备好饭菜。
我幼年时期父亲在北方工作,曾在院内种植苦瓜。暑假与母亲去他那里,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吃苦瓜。父亲说吃苦瓜有诸多好处,但我真不喜欢那种苦味。
冰箱里没有苦瓜,我决定去超市买,路上想起还要买嫩姜。父亲似乎喜欢吃姜丝炒肉,那也是幼年的我不能忍受的食物。
从超市回来,阳光炽热,厨房尤其热。我将苦瓜切成薄片,将几块嫩姜切成细丝。电饭煲渐渐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飘出新米即将煮熟前的清甜气息。我几乎从来没有使用过这间厨房,在厨房里停留的永远是母亲。她常拉开门远远地问客厅里的我们:“汤要加醋么?”父亲按他的口味说:“加。”我说:“不加。”于是餐桌上会有两碗汤,有醋的与没醋的。
11点30分是父亲下班的时间,他从单位回来只需十分钟。我清楚地记得这个时间,因为年少时,我会在11点35分果断关掉电视机迅速回房里做作业。这一日的11点35分,我盛出胖头鱼炖豆腐、苦瓜片、姜丝炒肉、两碗米饭。我尝了鱼汤,也尝了很小的一口苦瓜,它仍然苦得令我咋舌。
11点40分,电话铃响,父亲说:“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你叫外卖吧,餐券在书柜门边第二个抽屉里。”
午间新闻开播,那位面生的女主播将一边头发掠到耳后。我吃完了苦瓜,心情有点复杂,好在来日方长。
(郭冬霞荐自《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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