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的巴黎

2017-08-16 19:59徐东
百科知识 2017年16期
关键词:花神咖啡馆巴黎

徐东

有人说,咖啡馆就是巴黎的骨架,一条路上随机写个门牌号,十之八九都是咖啡馆;假若拆了它们,巴黎或许就得散架。

此话虽然多少有些夸张,但也恰到好处地说明了咖啡馆对于巴黎这座大都市的重要性。在巴黎,无论是在热闹喧哗的大街上,还是在偏僻静谧的深巷里,你都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各种等级的咖啡馆。据说,巴黎约有1.5万家咖啡馆,而餐馆只有1.2万家——这些餐馆,饭后也照样供应咖啡。

巴黎的咖啡馆虽有规模大小和地段好坏之分,但它们之间的竞争并不激烈。这些咖啡馆常常拥挤在一起,隔窗相望,店门毗邻,却安常处顺,各有各的风格,各有各的常客——或是附近的居民,或是就近的职员,或是常来常往的名流,或是慕名而来的游客。无论春夏秋冬,还是节假盛日,咖啡馆里总是熙熙攘攘,一派红火的景象。

一部近代史

对于巴黎乃至整个法国来说,咖啡和咖啡馆并非来自于法兰西传统文化,而是不折不扣的舶来品,16世纪70年代才踏上欧罗巴的土地。在巴黎落户,则只有区区300余年的历史。

据记载,1644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第一次品尝到咖啡,十分喜爱,咖啡随即成为法国宫廷的专门消费品,随后又在法国贵族阶层中流行开来。在“太阳王”之后继位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五也是个咖啡迷,他喜欢自己煮制咖啡。还叫花匠在花园里种植了一些咖啡树,每年可收获近3千克咖啡豆。

1686年,来自西西里岛的意大利商人弗朗西斯科·普罗科普欧·柯德里在巴黎挂起了第一家公共咖啡馆——普罗科普(Le Procope)咖啡馆的招牌。

这家咖啡馆原先是一间高级的土耳其浴室,新主人接手后进行了一番独具匠心的装饰和改建,增添了大理石咖啡桌,又在墙上挂了许多镜子。这不仅让咖啡馆显得华丽而时髦,还通过不同墙面镜子的互相映照、烛影投射,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这种装饰方式,特别是挂镜子的做法,被后来的咖啡馆纷纷效仿,成为巴黎咖啡馆的特色之一。

普罗科普咖啡馆开张后的第三年,也就是1689年,法国第一个戏剧组织搬进了咖啡馆对面的建筑。这个戏剧组织的成员全都由国王路易十四挑选出来,其地位和影响力可想而知。普罗科普咖啡馆因此借光而出名,吸引了巴黎众多知识分子、文人雅士前来。

那时的巴黎正在酝酿着民主革命的思潮。开风气之先的普罗科普咖啡馆吸引过伏尔泰、狄德罗、卢梭这样的启蒙主义大思想家,这些人把咖啡馆当成了他们的根据地,几乎每天都要光顾这里,而且只要一坐下,就不想再挪动脚步。据说,伏尔泰一天能喝70杯咖啡。他还把一个皇家的大理石台子借到店里来,作为办公桌,等于在这里安了家,就连厕所墙上都有他的句子。因为爱喝咖啡,伏尔泰被一位医生称为“最显赫的咖啡瘾君子”。

拿破仑一生喜爱喝咖啡,他形容喝咖啡的感受是:“相当数量的咖啡会使我興奋,同时赋予我温暖和异乎寻常的力量。”当他还是年轻军官时,因为没钱买单在这里留下军帽作为抵押——如今,这顶帽子成为普罗科普咖啡馆的“镇店之宝”。

法国大革命爆发的前几年,巴黎的咖啡馆成为风暴孕育之地。法国大革命的“三巨头”——罗伯斯庇尔、丹东和马拉在咖啡馆里思考和讨论社会变革的大计。巴黎的政治活动家、知识分子乃至普通市民,在咖啡馆里高谈阔论或侧耳倾听,他们发表观点,议论时政,抨击时弊,传播新闻……这些大大小小的咖啡馆不仅是休闲、饮食之所,而且成为人们辩论问题的俱乐部和孕育法兰西思想的摇篮:在这里,迸发出法国文艺复兴运动的思想火花;而“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发源于启蒙学者们在咖啡馆的高谈阔论;大革命时具象征意义的红、白、蓝三色帽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出现;而“打倒暴君!捣毁巴士底狱”的号角也从这里吹响……

在巴黎的咖啡馆里,上演了波澜壮阔的法兰西近代史的一幕又一幕……

一首浪漫诗

左岸,是指巴黎位于塞纳河左岸的一块地区,是一个集中了咖啡馆、书店、画廊、美术馆、博物馆的文化圣地。塞纳河由东向西成几字形穿越巴黎,巴黎城则是从塞纳河中央的西岱岛发展而来,左岸,孕育了巴黎。

14世纪起,西岱岛(巴黎圣母院所在的塞纳河河中小岛)上的居民逐渐向河两岸扩展,自国王查理五世起将王宫迁往右岸的孚日广场、卢浮宫、万森城堡后,政权中心渐渐移向右岸。左岸除了零星的居民外,主要建有三所大学:索尔本大学(后更名为巴黎大学文学院)、三语大学(后更名为法兰西大学)、四国学院(后更名为法兰西学院)。由于当时学院的师生必须学会拉丁语,并用拉丁语写作、交谈,所以这个区域也被称为拉丁区,这是左岸最早的区,一个由知识分子构成的区域。

由于文化知识界聚集在左岸,围绕这种社交氛围的咖啡馆、啤酒馆应运而生,它们也成了左岸知识文化人士重要的聚会场所。

经过多年来文学艺术作品的渲染润色,左岸已经由一个地理概念,转化为一个充满文艺与浪漫气息的名词,是文学、艺术、时尚以及咖啡之地。毫不夸张地说,左岸的空气里处处弥漫着浓郁醉人的咖啡香气。巴黎重要的咖啡馆文化正是由左岸展开。

在左岸的咖啡馆中,有一家无疑是巴黎最有名的咖啡馆之一,它紧贴圣日尔曼大街,遮阳棚的绿色棚沿上印着几个白色的字母——花神咖啡。

60多年前,西蒙娜·德·波伏娃曾坐在这里,给她英俊的美国恋人奥尔格伦写情书。

“我是在花神咖啡馆的二楼给你写信。”波伏娃告诉奥尔格伦,“面向大街的大厅里和露天座位上有许多人,这时没人,只有我一人。窗户开着,我能看到圣日尔曼大街的树木。”

说到巴黎的咖啡馆,就不能不提位于左岸的圣日尔曼·德·普雷广场,广场周边的三家咖啡馆——花神咖啡馆、双偶咖啡馆(又称双叟咖啡馆)和利普咖啡酒馆,被公认为巴黎最著名的三家咖啡馆。它们不仅是巴黎文化大师和大艺术家们自由发表观点和言论的试验场,而且见证了法国不同文学艺术流派的兴衰乃至20 世纪法兰西人文思想蓬勃发展的历史。

这三家呈鼎足之势的咖啡馆,自开业以来就是法国文学艺术家、政治家、社会活动家等公众人物经常光顾的地方,这些常客包括法国女作家特里奥莱、知名作家和法国文学院院长安德烈·纪德、著名剧作家季洛杜、西方现代派艺术的开创者毕加索、著名导演费尔南德·雷热、美国小说家海明威、《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诗人和剧作家雅克·普维和魏尔伦、著名作家加缪……其中也不乏电影名星。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还未成名的海明威来到巴黎,整日流连于左岸的咖啡馆里。他的许多短篇小说均是描写自己年轻时在巴黎的际遇。后来,他以《老人与海》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左岸的几家咖啡馆也因海明威而享有盛名。

花神咖啡馆外观雅致,漆黑的窗檐,白色的遮阳棚,二楼窗外的花架有青枝蔓藤缠绕,长期以来一直以其知识分子精英主顾著称。它是许多游客的必到之所。有人甚至说,不到“花神”,就不算真正来过巴黎。

当年,波伏娃和萨特经常光顾这家咖啡馆,他们曾坐在一起喝咖啡、讨论学术问题的那张固定餐桌,至今仍是许多客人的最爱。法国著名作家杜拉斯和我国知名现代诗人徐志摩也常来这里。此外,毕加索、鼎鼎大名的政治人物托洛茨基也都在这里喝过咖啡。

在“花神”吵架、工作,在“双偶”享受闲谈,这其实就是当年萨特和波伏娃在圣日耳曼大街的日常生活。谁说他们只去“花神”了?

曾以诗人、作家等回头客居多的双偶咖啡馆以店内梁柱镶嵌着两个人偶而得名。咖啡馆对面,是埋葬着近代科学的始祖,法国著名哲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笛卡尔灵柩的圣日耳曼·德·普雷教堂。“双偶”的设计得到当时文人志士的喜爱,并乐于来此写作与阔论,咖啡馆的名气也由此得到提升。对于海明威、毕加索和加缪来说,在花神咖啡馆从不提供酒水的年代,双偶咖啡馆就是他们的避风港,这里有海明威口中全巴黎最美味的蛋卷(omelet)。

创始于1880年的利普咖啡酒馆位于拉丁区的中心,起初馆舍陋小,但因咖啡色香纯正,客人涌至。1914年,经过扩建装修后,利普咖啡酒馆的生意更加红火;12 年后,又不得不再次扩建,并保持原装潢风格。除咖啡具有特色之外,利普咖啡馆的生意火爆更多地得益于其周围的文化氛围,由于画廊、印刷廠以及出版社等均汇集此地,无形间形成了浓郁的文化艺术氛围。作家、画家为了出书和办画展,均要从四面八方汇聚此地洽谈事宜。因此,利普咖啡酒馆就成了他们闲谈小坐并各取所得的理想之地。据说,有10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曾来此品尝咖啡,其中一半是非法国人。

一幅风情画

一般来说,巴黎人极爱去咖啡馆,无论是上午、下午,还是夜晚。即使那些偶然去咖啡馆的人,也会在自己的习惯时间找一家咖啡馆,然后坐在窗前桌旁或户外露天,看看书报,想想心事;或者是欣赏街景,享受阳光;或者同他人谈天说地;或者干脆看看行人……一杯咖啡足以让他们忘情地坐上一两个钟头或者更久。这已成为巴黎人的一种生活习惯、一种精神需要。咖啡成了最好的媒介,咖啡馆则是最理想场所。它能提供和包含其他地方不可具有的清静、雅致、轻松、和谐,以及温馨的人情和浓郁的生活气息,构成了巴黎社会生活的生动一面。

从巴黎出现第一家咖啡馆到咖啡馆逐渐成为巴黎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犹如古老中华文化离不开茶一样,巴黎的咖啡馆深深打着法兰西文化的烙印,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法国近代社会沿革的见证者之一。近代法国的文学、艺术、音乐、绘画、哲学以及新闻,无一不与咖啡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本书、一幅画、一部小说、一个剧本、一则理论、一个观点……都有可能是从巴黎街头这些大大小小的咖啡馆冒出来的;反过来,这些大大小小的咖啡馆则无形之中成为了造就一个个大思想家、名作家、名艺术家的摇篮。

大文豪巴尔扎克没有咖啡就不能工作,“咖啡一旦进入胃肠,我全身就开始沸腾起来,思维就摆好了阵势,好像一支伟大的军队在战场开始了战斗”。不管他走到哪里,除了纸和笔,咖啡壶是第三件必备品。他说他的每本书都是由于“流成了河的咖啡”的帮助才得以最后完成。一位统计学家估算,巴尔扎克创作出浩瀚的《人间喜剧》,大约喝掉了1.5万杯咖啡。

1957年,当加缪的《鼠疫》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他专门请朋友到左岸的圆顶咖啡馆来庆贺;可在196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那一天,文学奖获得者萨特一如既往地坐在左岸的德弗罗朗咖啡馆里,在等待侍者上咖啡的时候,平静地抽着他的马格里特烟斗——他们对诺贝尔文学奖的态度截然不同,但对咖啡馆的态度出乎意料的一致。

或许,就如同法国历史学家米什莱说过的一句话:“巴黎就是一个大咖啡馆。”

【责任编辑】赵 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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