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吉·原野
对河来说,自来水只是一些幼稚的婴儿。
河是什么?河是对世间美景毫无留恋的智者,什么都不会让河流停下脚步,哪怕是一分钟。河最像时间。这么说,时间穿着水的衣衫从大地走过。
河流阅历深广。它分出一些子孙缔造粮食,看马领着孩子俯身饮水。落日在傍晚把河流烧成通红的铁条。河流无论走到哪里,空中都有水鸟追随。水鸟以为,河会一直走到最好的地方。
天下哪有什么好地方,河流只是到达陌生的远方。你从河水流淌的方向往前看,会觉得那里不值得去,荒蛮、有沙砾,可能寸草不生。河一路走过,甚至没时间解释为什么来到这里。茂林修竹的清幽之地,乱石如斗的僻远之乡,都是河的远方,都是河流要去的地方。
河流也会疲倦,在村头歇一歇,看光屁股的顽童捉泥鳅、打水仗。河流在月夜追向往昔,像继续行军几天几夜的士兵,一边一队地睡觉。它伤感自己一路收留了太多的儿女——鱼虾禽鸟乃至泥沙,也说不好它们走入大海之后的命运。也许到明天,到一处戈壁的古道,河水断流。那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河流被埋藏。而河流从一开始就意气决绝,断流之地就是故乡。
河的辭典里只有两个字:远方。远方不一定富庶,不一定安适,不一定雄阔。它只是你要去的地方,是明日到达之处,是下一站,是下一站的远方。
常常,我们在远方看到河流,河流看到我们之后又去远方。如果告诉别人它的去向,只好说,河在河的远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