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利
春趣
记得童年的春趣从“草色遥看近却无”之时就开始了。在凉瓦瓦、甜丝丝的春风里,憋了一冬天的淘小子疯丫头们,在星期天到来之时,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就像随着季节而苏醒的兴奋的春雀一样,叽叽喳喳散落进山野的怀抱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乐趣了。
淘小子们的最爱是分成两伙“打仗”,刚看完电影《渡江侦察记》,里面的情节记忆犹新,也很值得模仿,用猜拳的形式确定谁当解放军侦察员,谁当匪军。猜拳赢了的小伙伴们兴高采烈地折来最先发芽吐叶的柳条、臭李子树条,编成支棱八角的“伪装帽”套到头上,又把木头刻的染了墨水的“盒子枪”或是高粱秸编的枪别到就要掉到胯下的裤腰上,很威风地安排“打仗”的情节。而猜拳输了的被迫当“匪军军官”的伙伴,被逼把头上戴的布帽用柳条撑成“匪军军官”戴的帽子的模样儿,很不情愿地歪扣到脑袋上,垂头丧气地被逼坚守早年间民兵“备战备荒为人民”时挖的、如今已经坍塌破败了的战壕。战斗打响,解放军侦察员把虚握的拳头对着嘴充当报话机,“我是黄河”“我是长江”地联系着,一边借着树丛躲闪迂回前进,而匪兵只能装成傻子在阵地上乱晃悠,不时还要虚张声势地喊上一声“口令”,打仗的结果自然是匪军被全歼,最后以匪军军官的帽子被横扫落地而告终,山头上胜利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伙伴们很少玩打鬼子的游戏,原因是女伙伴谁也不愿意当“花姑娘”被鬼子军官“调戏”,而男伙伴也坚决不当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的翻译官,最后只能“八嘎,死了死了”地了事。我们玩“打仗”游戏时,女伙伴们则去小河边阴暗潮湿处采能染指甲的一种椭圆形草叶,回去和明矾掺在一起,砸碎了用布包到指甲上,第二天早上指甲就被染成了红色,好几天不退,就有了人前人后显摆臭美的机会,很被男生瞧不起。
男女生共同喜爱的活动是挖“酸浆”,一种酸酸甜甜、入口生津的植物。伙伴们选了窝风向阳的乱石坡,人群散开来,寻找陈年的“酸浆”老秸子,我和宝龙一伙儿,不一会儿的工夫我们就找到了一墩又粗又壮的“酸浆”老秸子。顺着老秸子的根部挖下去,破开土层不深,就露出了白色的“酸浆”嫩芽,小心翼翼地采下来,象征性地吹吹上面粘的泥土,就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酸酸的汁液一会儿就盈满了口腔,再看宝龙,酸得鼻子眼睛都抽搐到一起去了,眼睛本来就小,现在只剩了一条缝,还紧着往嘴里塞呢。
我正乐不可支,那边忽然传出小玲的惊叫:“长虫,长虫啊!”就和宝龙急忙奔过去,看见乱石间一条灰褐色的“铁树皮”正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身子,在众人的惊叫中正要寻机逃走,说时迟,那时快,为首的阿祥举起手中的镰刀砍过去,“砰”地一下斩掉了蛇的一段尾巴,蛇却钻进石堆里不见了。众人还在愣怔,突然宝龙拍手说:“坏了,坏了,长虫報仇,十年不晚,不打死这条长虫,它早晚得找阿祥报仇!”一席话说得阿祥白了脸,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大伙快挖呀,还真要等着它回来找我报仇啊!”
大伙一拥而上,手中的家什奔向了土石堆,一时刨得尘土飞扬,石头冒火星子,突然阿祥手一挥:“停!”大伙一看,原来蛇露出了那段受伤的尾巴,阿祥扔了镰刀,蹲下去,双手一下子就抓住了蛇的尾巴,用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拽蛇,我们也在他身后躬了身子助威喊加油,可受伤的蛇就像粘在了石头缝里,阿祥用了半天的力气,最后“扑通”一声坐到地上,手里攥的仅是一段血淋淋的蛇皮,二次受伤的蛇却不见了,过后任凭我们怎么卖力挖,就是看不到它的踪影了。
“打蛇事件”的阴影笼罩了我们,大伙再干什么都怏怏地,打不起精神,这时太阳也快要落山了,伙伴们决定回家时才想起今天出来玩的事由,走时是告诉老人出来采猪食的,否则也不会放我们出来疯玩。大会就急忙各自采些灰灰菜、婆婆丁、苣荬菜,筐是肯定装不满了,只能从框底装上一层树枝,上面盖上一层猪食,筐就显满了,好在那时老人们都忙,谁也不会认真检查,只要把筐里的猪食对着老人亮一下倒到猪圈里就算交差了,接着又去找别的乐趣去了。
夏趣
狗热得伸出舌头,鸡热得耷拉下翅膀的时候,我们放暑假了,童年的夏趣就从水中开始了。
从小生长在鸭绿江边,却被家长和老师严禁到江水里洗澡,因为每年的夏季村里都有因去江里洗澡而被溺死的人。大人们吓唬说灌死鬼儿是要抓替身的,抓不到替身,是要永远躲在冰凉的江水里呆着而不得超生。灌死的人我们也看到过,脸憋得青紫,肚子涨得蛤蟆似的,鼻子嘴里还往外淌血丝,真够吓人的。
鸭绿江不让去,村西的小河就成了我们的乐园。那时还没有农药和白色塑料袋污染,小河蜿蜒,清澈见底,两岸杨柳依依,枝繁叶茂,清澈的河水里游荡着花泥鳅、瞎嘎子、柳根儿等小鱼,石板下趴着狗虾、蝲蛄、蚂蟥,有我们想抓也抓不尽的鱼虾。
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我们就带着抓鱼的家什出发了,女伙伴是不能带的,因为天热起来的时候,我们是要光屁股洗澡的,避免被女生说不要脸。大家沿河而上,寻找一处水稳的泡子,把带来的罐头瓶口缠上剪了方口的透明塑料布,瓶里面放上苞米面饼渣滓作诱饵,用棍子挑着灌满水沉到水底。诱饵开始在瓶里飘荡,迅速吸引了一群小鱼隔着罐头瓶嘬渣滓却嘬不着。小鱼们游来游去终于发现了瓶上方的塑料布剪口,于是循着诱饵的香味一个接一个钻进去,争食起来。瓶里的小鱼越聚越多,这时千万不能起瓶子,狡猾的大点的鱼已经从深水处警惕地游了出来,慢慢地接近了罐头瓶口。围着瓶口游了几圈后,一下子钻了进去,惊得小鱼钻出瓶口夺路而逃。瓶子里的大鱼越来越多了,黑压压地盖住了瓶底,这时,猛地把瓶子从水里抄起,瓶中之鱼就无处逃窜了。
没抓鱼的人也没闲着,有的张罗着捡柴火,有的搬石板搭烤鱼的灶台,小有更是挽了裤腿下到水里找蝲蛄洞,手伸进返出细沙的大石头下摸蝲蛄,往往在他的尖叫声中,一只钳着他手指的蝲蛄就被拖了出来,手离了水,蝲蛄钳得更紧,怎么甩也甩不脱,疼得他直跳脚,我们哈哈笑。
石板被烧得烫手的时候,伙伴们把活蹦乱跳的柳根儿、瞎嘎子鱼放到石板上,鱼尾拍打几下后,一会的工夫就被烤得泛了白,肚里的鱼油也冒了出来。而蝲蛄,则像不胜酒力的大汉,甲壳渐渐地红透起来,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阿祥从兜里掏出几顆从供销社盐池子里“顺”来的大粒盐,用石头碾碎,用手粘着撒到鱼身上。一会儿,更加浓郁的鱼香就冒出来,小伙伴们不由地吸鼻咂嘴,跃跃欲尝了。
鱼也就七八分熟吧,馋猫们就急不可耐地伸出了脏兮兮的爪子,一人去滚烫的石板上摸了一条鱼,双手倒着、嘴里吹着,忙三火四地往嘴里送。吃蝲蛄的,更是带壳嚼得咔咔响,那个香呀,现在梦里想起来,还差一点流口水。
太阳毒起来的时候,伙伴们开始另一个游戏了——洗澡。先采来一些蒿草,把泡子的围堰加高,待憋起来的水超过肚脐眼的时候,小伙伴们“噼里扑通”下饺子似地跳进水泡子里,你来几下狗刨,姿势难看得令人发指;我打个仰泳,晒黑的肚皮飘到水面上,泛着水光。最厉害的小有会扎猛子,一头扎到水底,半天才浮起来,赢得伙伴们一阵热烈的掌声。或许刚才的烤鱼吃得过多,我的肚子突然绞着劲儿地疼,急忙钻进岸边的草丛里自寻方便。在提起裤子将要离开时,忽然发现草丛中一块石头上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直晃我的眼睛。我奔过去一看,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原来是一块全钢手表静静地躺在那里。我一下子就抓到了手里,紧紧地攥着,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要知道,当时手表可是稀罕物,全村也没有几个人有,被誉为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三转一响”四大件之一,是结婚时女方索要彩礼的最高标配。
捡了手表,也没有心思再洗澡了,胡乱编了个理由离开小伙伴们,一溜烟地跑回了家。把手表郑重地递到了母亲的手里。母亲端详了一会儿手表,突然表情严肃地问我:“你捡手表时有人看到吗?”我心如鹿撞般摇头。母亲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块手表?”我嗫嚅:“就是不知道,才回来问你的。”母亲拽过我的手,把手表放到我的手中,郑重地对我说:“孩子,东西再好,不是咱的咱也不能要,否则夜里会睡不着觉的,你把东西交上去吧。”
就这样,我把这块价值120多块钱的手表上交给了班主任,后来查明,手表是在村里下乡的一个男知青洗澡时落下的,是他省吃俭用多半年才攒钱买下的。物归原主后,男知青感激不尽,给我写了大红的感谢信,并由校长在课间操上当着全校的同学们宣读,我实实在在地当了一回名人,感觉相当好。现在回想起来,还由衷地从心里感谢我已经故去多年的母亲,她简单朴实的话语,教会了我怎样做人,至今还在影响着我的为人处世。
秋趣
秋霜尽染山岚,家乡五花山异彩纷呈之时,小伙伴们的兴趣就转移到了山上。
彼时,学校要放农忙假,便给学生布置“小秋收”任务,采摘山葡萄、核桃、五味子等山货,卖到供销社收购站,兜里既有了零花钱,又支援了国家建设。
一大早,伙伴们就拐筐背篓,筐是荆条编的,篓是椴树皮缠的,朝着预定的目的地进发了。从小生长在山里的孩子们,山里的宝贝藏在哪里,是了然于心的。先是在沟底遇到了一棵核桃树,成熟的核桃落了一地,伙伴们象征性地捡了几个放到筐里,因为路途遥远,捡多了背在身上会越走越沉的。又走了一段路,在爬坡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了挂在树上的一串串鲜红的五味子,正骄傲地迎风招摇。五味子是山货里面最值钱的了,晒干了,份量却轻了。伙伴们蜂拥围上,七手八脚地往自己的筐里划拉着,间或选一粒饱满红润的塞进嘴里,酸涩得直皱眉头。筐底一片红艳的时候,五味子架上就空了,伙伴们也累得坐到了松软的落叶上。
正歇息,小有突然提议,大家起得早,该弄点好吃的填填肚子了。这一提议受到了大伙的一致称赞。于是伙伴们就朝一棵山梨树出发了。山梨树长在一个窝风向阳的山坳里,人还未走近梨树,在微醺的秋风里,一股绵软香甜的山梨特有的清香就扑鼻而来,伙伴们“呼哨”一声拥了过去,却突然又屏声静气地钉在了原地。原来一只刺猬正在树下采集越冬的口粮,蓬勃的密刺上,已经扎上几颗金黄绵软的山梨,还在晃晃悠悠地寻找新的目标,听到可疑的脚步声,立刻缩头团身,形成一团,沿着微斜的山坡,一溜煙地滚蛋了。还有一只可爱的小松鼠,两只前爪抱着一个山梨蛋子,在我们面前摇摇尾巴,大摇大摆地消失了。先来的走了,后到的我们才走到树下。山梨的香味更浓了,扒拉开上面盖着的厚厚的落叶,金黄绵软、香味扑鼻的山梨立刻勾引了我肚子里的馋虫,急忙伸手抓起一个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感觉立刻弥漫了口腔,特有的山梨清香直冲脑门,和着口水,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又伸手去扒拉下一个……直到手上染了梨香味儿,胃里泛上了酸水,小伙伴们才停下手来,同时把未捂软的山梨,又用落叶盖好继续捂,给动物或我们继续储备。
我们接着朝岗梁出发,目标是一架山葡萄。当我们呼哧带喘地爬上岗梁时,就远远地望到在一棵碗口粗的白桦树上攀附着一架山葡萄,暗红的葡叶间,紫莹莹的山葡萄挂满了葡萄藤,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葡萄挂在树上,也难不倒我们,挥刀抡斧,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了桦树。当我们蜂拥而上的时候,悲剧发生了,不知道是谁踩到了“地雷峰子”窝,“地雷蜂子”也就是土蜂,蜂窝是“坐”在土里的。被侵害家园的“地雷蜂子”朝我们蜂擁而上,转瞬间,就有几个伙伴捂脸拍腚,尖叫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跑!”伙伴们立刻四散而逃,但可恶的蜂子循着人的汗味和体味尾追而至,继续拼命地蜇咬,情急中,有人喊:“快卧倒!”伙伴们立刻趴到了林间的草地上,姿势难看,像被受鹰惊吓了的野鸡一样顾头不顾腚。可是我们以往躲避草蜂的经验却不适合躲“地雷蜂子”,因为“地雷蜂子”是贴着草皮飞行的,我们趴下后,“地雷蜂子”就顺着裤管和衣襟钻进去了,与身体来了个“亲密接触”,我们又被蜇得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脱衣服、扒裤子,样子狼狈极了。
随着“地雷蜂子”纷纷掉地死亡,我们终于逃过一劫。再互相一看,模样惨不忍睹:小有的单眼皮变成了肿眼皮,活宝的薄嘴唇变成了“猪拱嘴儿”,最惨的是阿祥,刚才奔逃时踩到石块上崴了脚脖子,现在坐在地上捧着肿得老高的脚脖子直“哎呦”。溃败之军要打道回府时,才发现我们刚才光顾奔逃,装山货的筐扔到了蜂子窝附近。经过几番协商,几个轻伤的伙伴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地去拿筐。侦察兵一样悄声靠近,才发现警报已经解除。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地雷蜂子”窝边只有工蜂在忙忙碌碌地修补被踩坏的蜂巢。我们远远地用长棍子挑回了筐,扶上阿祥,一支溃败之军沿着山岗逃之夭夭了。
冬趣
当雪花漫天飞舞之时,关东山漫长的“猫冬”生活开始了。可是“猫冬”仅限于忙碌了一年的农人们,我们一帮“熊”孩子照样在冰天雪地里野,因为放寒假了。
冰封的河套成了我们冬季的游乐园。没有游乐工具,自己动手,腊木条放进灶坑里用火烤软后,趁热放到脚底下踩着压弯,等到冷却后,剥去外皮,简易滑雪板就成了。用脚踩着滑雪板在冰面上蹬来蹬去的,很惬意。这还只是小儿科,我们还会制作陀螺呢。几个人围在一起,把捡来的螺丝帽放平,用铁勺把“臭油脂儿”(沥青)化开,趁热浇筑到螺丝口内,慢慢地形成一个尖腚儿,待到还没完全冷却之前,在腚尖上摁上一粒钢珠儿,陀螺就成了。这算简易的陀螺。精致一点的,是用木头一点一点削出来的,削完再用砂纸打磨光滑,再在陀螺顶上染上一点红色或贴上一点红纸,这样用布条做的鞭子抽起来才好看。光滑的冰面上,人随着陀螺转来转去,陀螺转到哪里,笑声就传到哪里,笑声甚至震落了柳毛树梢上的“树挂”……
疯玩一阵后,身子冷了,肚里饥了,就踩着冻得咯吱作响的积雪,一溜烟地跑回家。围到奶奶刚刚拢旺的泥火盆边,伸出手来翻来覆去地烤,烤了前胸烤后背,等烤得小脸通红,手心发热,奶奶就用火钳子从火盆的热灰里扒拉出来几个烧得焦黄的土豆,扒完皮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呢。咬一口,又沙又面,简直香透了。几个热腾腾土豆落肚后,趁奶奶不注意,跑到屋檐下,摘下一棒紫红色的“鬼子”苞米,搓下来一些颗粒,再悄悄地埋到火盆的热灰里“爆”爆米花儿。有时等不及,用火筷子拨来拨去,苞米粒就噼啪地在小灰里炸响,冒起一股一股的白烟儿。招惹得奶奶踮着小脚在后面追赶,埋怨烟灰弄得满屋子都是,我们却嘻嘻笑着不当一回事儿。
盼望着、盼望着,年的脚步近了,我们的兴致高了。这时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供销社了。我们成了信息传递员,今天告诉妈妈供销社分刀鱼梢子了(小刀鱼),明天告诉奶奶发“光腚子”糖(裸菊瓣糖)了,来鞭炮烟花的消息是一路跑着回家宣布的。有电光炮、谷草结子鞭,电光炮是留着三十晚上吃饺子时放,谷草结子鞭是拆下来,揣到兜里和伙伴们放着玩。奢侈一点的人家最多买上几个二踢脚,几只“月旅行”“钻天猴”。无论买多买少,一律乐呵呵地拿着往家跑,找一个干燥的地方藏好,也就藏起了一个心思和念想。
“今天生产队杀年猪,你们哥俩早点过去。”为生产队操刀杀猪的父亲起早临走时,对躺在被窝里的我和弟弟说。我们听了立刻就兴奋起来了,也不睡懒觉了,爬起来胡乱地洗把脸,穿戴得严严实实,和弟弟朝生产队的饲养所奔去。
等赶到生产队饲养所一看,两头年猪已经杀完,大卸八块地摆在案板上,生产队会计正在计算每家每户应分得的猪肉斤数。父亲瞅别人不注意,从腰间掏出用苞米窝子包着的猪沙肝揣到我的兜里,还热乎乎的呢。我一路紧紧地捂着兜,像捂着捡来的宝贝,和弟弟急匆匆地往家赶。
剛进家门,我和弟弟就聚在了灶坑边,用一条铁丝子仔细地串好猪沙肝,两面抹上大酱,架到炭火上烤了起来。随着“吱吱啦啦”的冒油声,一股浓郁的混着酱味的肉香便飘散开来。我和弟弟不禁抽抽鼻子,咽了几下口水,手中的沙肝翻动得更勤了。当沙肝变成暗红色,缩到铁丝上时,沙肝终于烤熟了。我和弟弟假惺惺地举到奶奶面前让奶奶先尝,奶奶就慈爱地笑了。在“小馋猫”的感叹声中,我和弟弟你一口我一口地小口小口地咬,慢慢地嚼,那个香啊,简直香到了骨子里,那香味儿至今还萦绕于脑海深处。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的大年夜在我们翘首期盼中姗姗而至。入夜,我们吃了接年饺子,换上新衣服,三一帮两一伙到村道上玩开了。那时候,家中手电筒都很少,我们手中提的都是自制的土灯笼。切块萝卜,中间挖个孔儿,放进一根小蜡烛,再放到罐头瓶子里,瓶口用繩吊着,提着出去玩。昏黄的灯光,只能照到脚底下的一小块,却快乐得不行。溜达一圈后,跑到大队饲养所听老鳏夫讲故事,讲的什么也听不懂,伸手去炕上的笸箩里抓过一把瓜子,揣进兜里就跑了。
正在黑咕隆咚的街上乱逛,前面突然传来阵阵尖叫声,似乎还有火星一闪一闪地冒光。我们急忙跑过去,发现原来是有些傻的二宝子的棉裤上正往外冒火星呢,他拍着大腿惨叫不止。我们急忙捧起一团团雪往棉裤上洒,还是不行。最后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二宝子的棉裤扒下来了,大腿根已经烧得红肿一片,被我们抬着回家了。原来他在家燃了一块“老牛肝”(一种干蘑菇)当火种,出来放小鞭,时间长忘了,放到裤兜里,引燃了棉裤里的棉花。好在烧得不重,只是在大腿根留下了一片疤瘌,也没影响到以后娶媳妇。
吃完守岁饺子,放完辞旧迎新的鞭炮,我们甜甜地进入了梦乡。梦里,又回到了四季丰富多彩的童年生活中去了,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甜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