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少年的游戏与成长

张星云

从游戏被妖魔化的90年代，到全民皆手游的现在，虽然大环境变了，但两代年轻人与游戏一同成长的故事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游戏是快乐，是朋友，是成长的陪伴，也是让自己学会自制力的必经之路。

中国电子竞技第一人李晓峰（网名Sky）

李晓峰前一阵也在网上读到了最近广为流传的文章《在三和玩游戏的人们》。文章中，如今的深圳市龙华新区景乐新村北区，被称为“三和大神”的失业青年们日夜沉迷在网吧里玩游戏，每天只吃4块钱一碗的“挂逼面”、喝2块钱的“大水”，抽5毛钱的红双喜散烟，日子过得暗无天日。

那些日子李晓峰年轻时都曾经历过。作为同样成长在三、四线城市的“80后”，李晓峰在90年代玩游戏时所经历的贫穷、饥饿、质疑、家庭压力和社会排斥，三和的年轻人依然都在经历。

只不过，李晓峰与这些年轻人的命运不尽相同。2004年，这位“玩游戏”的少年成了以游戏为生的职业“电子竞技”选手。2005、2006年，李晓峰连夺两届电子竞技世界总决赛（WCG）《魔兽争霸3》项目冠军，成为中国职业电子竞技第一人，他的网名“Sky”被更多人熟知。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最擅长的游戏《星际争霸》和《魔兽争霸3》相继没落，《Dota2》《英雄联盟》《王者荣耀》等新游戏取而代之。在经历了20年的游戏人生和11年的电子竞技职业生涯之后，两年前，30岁的李晓峰选择了退役，自己创办了钛度科技公司，主营电脑外置硬件。

在中国所有喜欢游戏的人群中，他的地位依然至高无上。不仅在于他是最早在国际电子竞技比赛上获得最高荣誉的中国人，也在于李晓峰与游戏的故事，几乎涵盖了一名少年与游戏之间能够发生的所有经历。

这些年，他出过自传，上过《鲁豫有约》《我是演说家》，他接受过很多媒体的采访，他一遍一遍复述自己与游戏的成长过程，与父母，与学习的关系，真诚地将自己沉迷于游戏而并不光彩的故事展示给大家。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责任，他希望用自己的成功经历，去除游戏被“妖魔化”的标签。

然后，忽的一下，中国进入了全民游戏的时代。手机游戏取代电脑游戏和主机游戏成了主流，新游戏出现的同时，也涌现出新的玩家和职业选手，随着资本涌入直播平台，最高级别的年轻玩家成了新时代的偶像和网红。如今中国电竞明星玩家年收入5000万元，是2005年李晓峰拿世界冠军时收入的100倍。国家同样在解禁游戏，去年国家体育总局将电竞设为重点发展项目，国务院办公厅发文表示将推动电子竞技发展，24部委联合将电竞列入十大消费升级行动，教育部还在高等教育中增设电子竞技专业。

8月2日，上海首个高端电竞专属楼层亮相徐家汇商圈，内设水冷机箱、情侣机位

曾经顶着社会和家庭压力一路“苦”过来的“80后”李晓峰，觉得时代终于变了。尽管玩《魔兽争霸3》时，他的手指可以娴熟地游走于鼠标和键盘之间，迅速准确地切换游戏中的单位和视角，但如今在用手机触屏玩《王者荣耀》，他发现年轻玩家们可以在操作游戏战斗的同时最快速度地打字交流，而他自己根本办不到。这些“90后”“00后”玩家们出生在互联网和游戏时代，从小接触电子科技产品。

32岁的李晓峰“老”了，而游戏“妖魔化”的年代也已经结束了。坐在上海西南徐汇区钛度科技公司明亮的办公室里，李晓峰对本刊表示，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游戏已经成了不可避免的事物，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一定需要面对它。但如何面对游戏，如何防止沉迷其中，依然是每位年轻人的人生必修课。

家庭环境

“对于大部分青少年来说，游戏是他成长过程中的一个陪伴，但当他真正进入社会，忙于工作，结婚生子，这种沉迷就会自然结束了。甚至可以说，公司的规章制度约束往往比父母的约束力更强。”如今李晓峰回望，觉得沉迷游戏是青少年的一种特殊状态，“游戏始终存在上瘾性，如果自己的自制力不够强，就需要家长引导孩子。如果没有父母的教育，家长没有和孩子有效沟通，就会出现网瘾少年。”对于“父母教育”这个词，李晓峰重复了好几次。

李晓峰就自认为成长在一个缺失父母教育的环境中。80年代的河南省汝州市东关区是一片老城区，这里的人很穷，大人们做着各种小生意，各显神通地去赚钱，而小孩们大多小学没毕业便开始帮家里做事赚钱。受这样的环境影响，李晓峰的“发小”们大部分初中毕业便不再上学，也有一些年岁稍大的孩子辍学后跟着“黑社会大哥”混。

在这样的环境下，李晓峰上了中学便背着父母逃课、打桌球、午夜喝酒、去学校调戏女同学，偶尔还会去市里面的公园找软弱的情侣来练练拳。甚至有一晚，罩着他的大哥给每个人发了一把大砍刀，说要去砍死一个“仇人”，李晓峰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发，幸而扑了个空。后来，那位大哥因抢劫公路收费站进了监狱。

但李晓峰的父母都是高中學历，算是当地不折不扣的“知识分子”，因此从小父母就特别重视李晓峰的学业。当医生的父亲更开明，甚至在李晓峰升入中学那年，还为他买了一台FC红白游戏机，认为适当游戏可以开发孩子的智力。李晓峰由此迷上了游戏，而对于父母来说，游戏可以让孩子安静地待在屋里，不与街道上酗酒、打架的孩子们为伍，但陷入游戏的李晓峰不能自拔后，学习成绩受到了影响。

1998年，表弟高浩将他带进了附近街道边的网吧，同一年，美国暴雪公司制作的电脑游戏《星际争霸》流传到了汝州，他开始疯狂地迷上了这款游戏，每日和表弟出入网吧。“你想一想，那时候的孩子，怎么可能抵抗得住那些专门研究人性的设计师开发出来的游戏，再加上父母没时间管我，所以我就沉迷进去了。”后来父母发现他逃课，便每每把他从网吧抓回家，一顿暴打。但显然这种方式无法让家长与孩子沟通，李晓峰有了抵触心理，他用烟头和刀去划自己的手臂，通过自残来抵抗，然后再偷家里钱，继续去网吧。

2000年，李晓峰成为那家网吧中《星际争霸》打得最好的玩家，同年他中考落榜，除了英语和历史，他其他科目都没能过40分。在学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李晓峰知道在家等待他的是皮鞭，所以没有回家，而是钻进了网吧。五天五夜后，他被父亲从网吧拽回家，一顿暴打，迷糊中李晓峰伸手捏碎了电灯泡，被电流击中，不省人事。

之后，父亲在床边与他促膝长谈了一整夜。父亲谈到自己天生腿部残疾，却一人撑起了这个家庭，而李晓峰作为长子，也应该开始承担起责任。“那是父亲第一次把我当作懂事的大孩子，跟我讲了这么多人生与家庭的道理。”暑假，父亲找人送礼托了关系，将李晓峰以成人大专生的身份安排进了洛阳医专。他打算让儿子毕业后顶职，也在人民医院谋一份工作。

2015年4月29日，在浙江义乌国际博览中心举行的国际电子竞技大赛上，英雄联盟项目国内顶尖战队IG战队与WE战队进行较量

就这样父亲把他送到了洛阳，15岁的李晓峰成了一名大专生。远离游戏，努力学习一个学期后，李晓峰发现，作为班级上唯一一位未成年人，他与学校依然有着很多隔阂。学习上，没读过高中的李晓峰越来越听不懂，尽管心里坚定“一定要混个毕业证”，但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让他手足无措，他站在课堂上紧张得涨红了脸，一言不发，直到全班的视线都渐渐集中到他身上。生活上，其他同学都比他大4岁以上，代沟让李晓峰在他们面前找不到共同语言，宿舍里他是唯一喜欢游戏的人，找女友就更难了。

害怕课堂，害怕同学，李晓峰又钻进了网吧。

游戏与学习

就在此时，16岁的李晓峰在洛阳的网吧中认识了同校校友“逍遥”，进而加入了洛阳本地的电子竞技战队Home。他的战队队友有大学教师、郑州富二代，也有击败过国际电竞明星的高手。

李晓峰看到Home战队一线队队员赢得洛阳比赛冠军并获得300元奖金，再被邀请去北京参加大赛。而当时国际知名玩家Grrrr访华交流，李晓峰因为回家要生活费错过了那场在郑州的表演赛。后来Grrrr又去了北京参加活动，却意外地败给了一名14岁的武汉小男孩。小男孩一战成名，他的名字叫孙力伟，也就是后来红极一时的xiaOt。孙力伟回到武汉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退学。他当时刚刚读到初二。虽然家境优越，但父母还是问他：打游戏可以当饭吃吗？答案是能。孙力伟不久就得到一份月薪3000元的半职业合同。他也成了李晓峰后来电竞职业生涯中很重要的对手。

两个事情都刺激了李晓峰。

与战队队员比起来，李晓峰发现自己的《星际争霸》水平很弱，自此，他决定努力练习，参加比赛，赢取奖金，这对他不仅是一种荣耀，还能有更多的钱去打游戏，甚至可以让他不再找父母要生活费。于是他在网吧努力训练，由此开始了一段长达10年的规律生活。

李晓峰每天晚上7点多从宿舍醒来，窗外女生宿舍楼道内已经亮起了昏暗的灯光。他起床，去水房用冷水洗个脸，赶在室友下课回宿舍之前，他已经出门。每晚10点他会准时到达学校附近名叫“网际冲浪”的网吧。网吧乌烟瘴气，穿过几个星期不洗澡不刷牙的《传奇》玩家，在泡面和陈烟味的混合味道下，他走向网吧安静的角落位置，那里的气味没那么大。为了在包夜时抢到角落里那台常用的电脑，他提前两个小时等在那里。在开始训练前，他会磕出键盘里的烟灰，把机械鼠标里的滚球扣出来，用宿舍带来的报纸仔细地擦干净。

后来李晓峰成名后在比赛中常用的“Sky流”就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由于当时电脑的配置低，打《星际争霸》时，人口超过100就会卡得像放幻灯片一样。因此他便养成了前期暴兵压死对手的比赛风格，赶在人口没到100之前解决战斗。

通宵过后，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向显示器，显示器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转身拉上黑色窗帘，开始睡前最后一盘游戏。早上7点，他关机走出网吧大门，裹紧衣服，红着眼，穿过市场。花一块钱买10个水煎包。米粥是免费的，他会狂喝很多碗。坐在路边摊上，看着行色匆匆奔向教学楼的学生们，他故意压低头，生怕被同伴同学认出来。吃饱喝足，回到宿舍躺下，疲惫至极的身体舒展开来，李晓峰迎来了自己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他的作息时间完全颠倒，晚上去网吧通宵，因为那时网吧人少、网络速度快、价格便宜，白天则在宿舍睡觉，这样还可以省下一顿午饭钱。为了支付网费，他常常向室友借钱预支下个月的生活费。

此时的李晓峰，完全上瘾了。

如今他把那时对电脑游戏的上瘾与体育运动做对比。“打篮球，因为体能透支，你打几个小时就累了，但玩电脑游戏，你坐一天，体能也不会下降，你的身体很难告诉你累了，所以你可以无止境地玩下去。”时光流逝，那个在网吧小角落里独自刷夜的男孩，后来成为整个网吧《星际争霸》打得最好的人，很多游戏玩家会站在他身后看他娴熟操作。

但他的学习成绩则是相反的状态。2001年底，寒假前的期末考试，李曉峰所有的科目都挂掉了。

看着儿子沉迷游戏，李晓峰的父母也曾试图尝试各种方法。他们在李晓峰寒假前为他在卧室里买了一台电脑，让他和朋友们一起来家里玩游戏，但也语重心长地和他谈心，告诉他毕业文凭的重要性。

李晓峰后来也曾设想过，如果当初念大专厌学期间，有位心理老师，或者类似角色的同学来开导他，也许他就能打开心结。只可惜他没有遇到这样的人。“老师、同学、舍友，他们都认为我只是因为对游戏的热爱超过了对学习的喜爱。实际上，我是用对游戏的热爱回避了对学习的恐惧。他们并不明白我心中那些细腻的角落，自然就从来没想过如何来开导和鼓励我。”

而彼时，坚定的李晓峰一定要试试自己在游戏上到底水平如何。2002年开春，为了一个冠军奖金500元的赛事，他人生中第一次出门远行，去西安比赛。路费是向室友借的，他在最慢列车的厕所里蹲了7个小时，舍不得花钱吃饭，就喝免费的水。

怎奈比赛三轮过后，他便被早早淘汰。欠著室友的钱，回洛阳的路上还把火车票丢了，被列车长当众数落。回学校边的网吧，他看着游戏画面却再也提不起兴趣，想到父亲四处托关系、请客吃饭把他带进学校，陷入深深自责的他此后决定放弃游戏，开始“学习第二春”。

这是他最后一次认真学习。

半年安稳的学习生活终结于一堂药理学课。上课睡着的他被辅导员逮个正着，意料之中的一顿痛骂。李晓峰看着辅导员不屑的眼神、骄狂的表情，“也许在他看来这些都算不上什么，甚至他会觉得批评我是在挽救一个迷途少年，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但对我而言，性质完全不一样。”辅导员所说的话给了李晓峰最后一击，让他的自尊轰然坍塌。他再次从宿舍消失，钻进了网吧。

李晓峰的艰难处境，在早期的电竞圈是一种普遍状态，那时电竞选手往往过得比民工还惨。“很抱歉，也许这个从校园到游戏的转身并不像很多人想象中的那么华丽。实际上，我相信中国电竞圈绝大部分选手，都曾有过这样的痛苦和纠结的抉择过程。做出这个决定，我们无法做到潇洒。”

李晓峰后来的故事尽人皆知，他去了北京加入职业战队，后来又开办了自己的电子竞技职业战队WE，在长时间的刻苦训练后，他成为中国电子竞技第一人，2005、2006年连续两届斩获WCG世界总冠军，成为名人堂成员。2007年的WCG，李晓峰在半决赛以2比0完胜韩国选手MOON的情况下，尽管意外地输掉了决赛，错失三连冠，但他已经完成了对所有人的超越，和MOON、Grubby成为世界《魔兽争霸3》项目上公认的三名最伟大的选手。

参加《王者荣耀》比赛的AG超玩会战队队长老帅

成为中国众多游戏玩家偶像的李晓峰在国内参加宣传活动时，许多家长跑过来问他，为什么他们的孩子那么坚决地要成为电竞选手？怎么才能让孩子回心转意？

“我想，并不是每个人天生就适合打电竞，也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想成为电竞选手。孩子们从小开始学习，要说对学习没有丝毫情感，那是不可能的。谁不想自己每次考第一，成为同学，特别是女同学羡慕的焦点？谁不想拥有一技之长，能够成为社会上的弄潮儿？只是有些时候，特别是学习天赋不够好的人，他们会敏感会自卑，他们需要鼓励和开导，而不是堵塞和责打。如果家长们总能和他们进行有效的沟通，可能就会让他们从游戏的道路上回头，按照自己指定的那条路走下去。”

李晓峰觉得沟通是父母与子女间最好的渠道。只有沟通，家长们才能知道孩子们喜欢做什么、适合做什么，当孩子经历人生重要关口时，家长才能帮助孩子做出最适合他的决定，既发挥特长和兴趣，又不会拔苗助长。

成长

李晓峰如今回望自己近20年的游戏历程，认为自己是幸运的。“电竞这条路上，比我厉害的高手很多，他们也曾和我一样，为了通宵训练而受尽生活磨难。后来我算是成功了，而他们还是不得不离开自己心爱的电竞。这条路很难走，一旦往里面跳，就是在进行一场成功率极低的赌博。”从立志成为职业电子竞技选手以后，他就不敢再想如果打不出成绩，自己以后会干什么的问题。“校园里的少年其实是幸福的，他们可以如饥似渴地吸收知识，对于未来的道路也拥有着无数种想象。如果在学习稳定的前提下，去体验一下游戏的快乐与刺激，那几乎是完美的生活。实际上，很多成功人士都是这么度过他们的大学生活的。”李晓峰把那些成为职业电竞玩家的大学高才生称为天才，“但天才毕竟是少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不值得因为这个爱好而放弃原本规划好的道路。”

王若度就是李晓峰嘴中的“天才”。在李晓峰开始从河南上升到在全国范围内打《星际争霸》比赛的时候，他就认识了SCI战队的王若度，网名DRP。这位当时北大数学系的高才生称霸北京《星际争霸》多年，后来在北大读研究生，又去美国读博，如今已经成了加拿大滑铁卢大学统计与精算学系助理教授。

李晓峰评价王若度为“把学习和《星际》都玩到极致的典型”，他似乎是李晓峰的反面，但王若度对游戏与学习的关系看得同样清楚。“我对游戏的付出很多，最终也一定程度上耽误了我学术上的发展。学术界是真真正正靠实力来说话的。当然，我并不后悔，因为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本质上是来做一个人的，是来生活的，而不是来做学术的、不是来成功的，也不是来挣钱的，更不是来取悦什么人的，那些都应是为生活本身而服务的。”王若度后来回忆道，游戏给了他信心、气度、交际能力和良好的心态，这些都是学习以外的收获。

通过游戏获得自治力，是每位游戏少年的必修课。对王若度一样，对李晓峰也一样。

面对沉迷游戏的青少年，2007年7月16日新闻出版总署在中国推行网络游戏防沉迷系统。当年新闻出版总署等八部委联合发布的《网络游戏防沉迷系统开发标准》，其中规定：未成年人累计在线游戏时间3小时以内的定义为“健康”游戏时间;再持续下去的2小时为“疲劳”游戏时间;超过5小时则定义为“不健康”游戏时间。但10年来，围绕青少年游戏行为展开的“防沉迷措施”“反制手段”一直不断博弈，在技术、制度等因素不断更新下，却很大程度上不敌简单粗暴的身份证冒用。

在李晓峰的前半段人生中，他始终沉迷于游戏，一直处于“上瘾”状态。也正是这种沉迷状态，让他将几乎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游戏中。时间和经历花上去了，李晓峰的电子竞技水平高于常人。在经历了逃课泡网吧的大专时期后，2004年，他正式成为职业电子竞技玩家，拿起了薪水，每天和队友按时按量训练。

AG超玩会战队教练寒夜（左）和队员梦泪

对于李晓峰来说，游戏终于不再是一种“逃避”，而是他的一份正经工作。李晓峰像很多将爱好作为工作的人一样遇到了问题。工作之外，他喜欢上了篮球，由于战队对训练没有时间量上的要求，只要游戏模拟比赛成绩优异即可，于是他开始疯狂地打篮球。从早上打到中午，从下午打到晚上，拉着队友去打球，一直打到体力透支。李晓峰这回又对篮球“上瘾”了。

也正是因为篮球，让他头一次懂得了“自制力”这个概念。“后来我想，毕竟篮球不是工作，再喜欢，打得再好，对于我的电子竞技水平也不会有任何提高，于是我开始让自己少打，从每天打篮球，变成每周打一两次。”

正是李晓峰的第一份工作，让他学会了自制力，尽管这份工作是玩电脑游戏。

游戏之后

对于自己的成长之路，李晓峰做过很多次的假设：如果童年没有在河南省汝州市东关区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说不定学习成绩会更好，上个研究生之后去做地地道道的白领;如果当初父母没有通过皮鞭教育，而是换种理智沟通方式，他的学习成绩可能会更好;如果当时没有念医科专业，而是念了计算机专业，可能就不会做电竞职业选手，而成为一位著名的游戏策划或者硬件设计师。

“随着年龄增长对电子竞技水平是有影响的。但这种影响倒不是反应力下降，而在于你可以看到更多游戏之外的花花世界了，你会发现除了游戏，世界上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2015年，30岁的李晓峰退役，结束自己长达11年的职业电竞生涯之后，他创业开办了一家为电竞选手提供专业外置硬件的公司，也许，对于游戏的“虚”，这次创业则是他的“实”。

其实直到今年初，他才彻底将游戏“放下”了。创业后的李晓峰忙于工作，没有了系统的训练时间，半年过后，他的《魔兽争霸3》操作已经手生，他在游戏上开始战败。在工作之余，他最近迷上了《得州扑克》和《绝地求生》，他也玩《王者荣耀》，上个赛季达到了三四十颗星的王者。

“竞技类游戏的最大特点就是能给人带来荷尔蒙，就像我们打篮球、踢足球，也会因为荷尔蒙给你带来竞争上的兴奋感，只不过相比传统运动而言，游戏玩家不会因为体力枯竭而分泌多巴胺。”李晓峰认为竞技类游戏比角色扮演类游戏、网页游戏更具有游戏持久性的原因，在于竞技类游戏很公平，同样的开始时间、同样的装备，永远可以找到与其水平相当的玩家对战，并在一次次反复游戏中享受快感。“竞技类游戏就像下象棋，同样的棋子、同样的结束条件，比得无非是脑力和智力。”这也是为什么，在近20年游戏发展的历程中，尽管游戏平台、游戏类型多样，但从《星际争霸》《魔兽争霸》，到《Dota》《英雄联盟》，再到《王者荣耀》，最火的游戏往往是电子竞技比赛游戏。

当初带李晓峰走进网吧的表弟高浩后来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大学学了土木工程专业，如今在深圳市设计院专门做地铁工程项目。高浩也还在玩游戏，之前玩《炉石传说》，后来有了孩子，只能通过碎片化时间玩游戏，开始玩《王者荣耀》。

也有人选择了留在电子竞技领域。

上海北郊，灵石路上被称为“709媒体园”的创意产业园由工厂改造而来。由于靠近港口，这里成为上海的物流重镇，通向创意园的窄路上卡车纵横，旁边旧式百货大楼已被小餐馆盘踞，上海市中心的时尚和繁华在这里并不能见到。但在停车场收费师傅和为小餐馆卸货的大爷身边，傍晚依然能够看到很多穿着时尚的年轻人走过，走进产业园。

产业园里大部分建筑还在施工，烟土弥漫，唯有一处现代化的建筑设计，几何切割的立面和暗灯让它有了科幻的感觉。这里就是《王者荣耀》冠军杯的比赛场地。

此时赛场里彩灯闪烁，看台坐满了正在放暑假的学生们。舞台上，eStar战队教练孙力伟站在场上，戴着耳麦，指挥着队员组建比赛阵容。曾经电子竞技赛场上，每位选手身前的电脑，如今换成了一个小小的塑料支架，支架上摆着一部手机，手机连着充电线。

2004年在WCG中国区败者组决赛上与李晓峰华山论剑的孙力伟，2006年却遭遇了父亲生意失败，次年父亲去世，家中的巨额财富化为乌有，最糟的时候，连房子都卖掉了，他和母亲住在出租屋里。2007年，孙力伟在20岁的黄金年龄选择了退役。2013年，孙力伟选择复出，倾尽所有组建了eStar战队。但因为肩颈伤病困扰，孙力伟去年7月份再次退居幕后，今年中旬随着eStar《王者荣耀》战队教练的辞职，他又再次来到台前，当起了教练。

同一个比赛场地里，另一支战队AG超玩会的队员们前几天输了比赛。他们从比赛场地离开，从上海一路向北回到一小时车程之外的太倉，那里是他们的训练基地。由于《王者荣耀》联赛的比赛场地在上海，因此各个战队都会在上海或周边建立自己的训练基地，方便比赛。

训练基地在太仓市里一幢写字楼里，一进门的大厅摆着《王者荣耀》的比赛地图沙盘，右手边是《穿越火线》战队训练室，左边是《王者荣耀》战队训练室。队员们住在旁边，每天下午一两点来到这里午饭，然后开始训练，一直训练到晚上12点或深夜1点，夜宵，早上三四点睡觉。周而复始。

1994年出生的老帅因为在战队里年龄最大，所以当初被任命为队长。相比其他队员，他与记者打交道的能力更强。

他给别人开过车、做过房地产中介，也做过其他类型的销售工作，在社会上爬摸滚打了几年，直到去年接触到了《王者荣耀》，在网上开了个直播。直播一个月后，就有人联系他，问他是否愿意进入职业战队，由此走上了职业电竞道路。

李晓峰是老帅的偶像。“他的故事告诉我们那时打电竞是很苦的，应该付出很多精力和时间去做这件事。现在虽然竞争依然激烈，但我们的条件要比他当时好了很多，不像以前吃泡面，坐黑网吧，现在有专门的人照顾我们吃住行，也有负责包装和宣传的工作人员。”老帅觉得自己很幸运，“李晓峰帮我们把路指明了。”

老帅同样觉得，游戏是他少年时期的陪伴。“从我成为职业电子竞技选手之后，游戏就不仅是我享受快乐的方式了，同时也成了我的工作，让我可以在电竞的舞台上展现自我。”

长老帅10岁的李晓峰也感受到时代的变化。“现在比我当年好的一点是，现在的电子竞技行业大环境要好很多。如果你喜欢游戏，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你可以去当电子竞技选手，并获得不错的待遇。而我们当年，要靠电子竞技为生都是难上加难的。”

因为自己“苦”过来的经历，如今李晓峰的钛度科技公司将下一个计划瞄准了电子竞技教育领域。随着去年教育部发文在高等教育中正式设置了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专业，李晓峰的公司已经与中国首个开设电子竞技专业本科的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建立了合作。“因为自己苦过来的经历，我做了电竞教育，希望给和我一样热爱游戏热爱电竞的年轻人更多坚持下去的机会与理由。”李晓峰认为，随着电竞产业的兴起，这个行业不再是华山一条路。“说到电竞教育，可能很多人第一想法是教人打游戏。但在我看来，电竞教育并不是单纯地培养职业选手，而是从电竞游戏设计、赛事策划管理，下至电竞周边、媒体营销，为喜欢游戏、喜欢电子竞技的年轻人提供更多职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