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豆
———献给远地种咖啡的人
最后一朵幸福的拉花
不能绽放的都在这里
瓷杯里是你久经沉淀的晚年
面色这般漆黑,凝重
失去了做梦的权利
只好让更多人因你失眠
这世界原来很不公平
那些等待收成的日子
即使最初的果实削去皮肉
还有依然坚硬的内核
在竹篓中碰撞着,堆积着
装满更有重量的人生
当远行机翼带走水温土壤
长长的航线,一生所及
隔着麻布袋以外的阳光
如今这一切都已被人标价
可以密封,可以研磨
可以烘焙成另一种味觉
这世界原来很不公平
为一朵幸福的拉花,你在
磨豆机里翻滚着,暴跳着
今生是不允许发芽的种子
粉碎身体,磨平形状
是默默吞下自己
长出来瓷杯里苦涩的舌头
吉屋出租
———献给现在和过去的台北
收拾好行李,清点过坪数
他们离去的心情写在窗外:
吉屋出租。价钱诚可议。
徒留这座太多人伤心的城市
下雨的街道还要延伸,至少
他方很远
不是近在眼前的日常
吉屋出租。伤心的人渴望流浪
任由伤心的住所,接纳了他人
保留房屋的所有权
也保留自己,可供租售的灵魂
那标签关于位置与租金
想来与我的速度无关
有的时代不需要停留
有的人,一生只是为了移动
从希望到绝望,幸福与哀愁
刻在钱币的两面旋转不停
像我这样的人,需要一盏灯亮着
需要一个地方可以回去
好长,好遥远的流浪
无关我是决心入住的人
三房一厅一卫,安全落地窗
无情的风雨今后能平心看待
坐落于二楼,不需要抓紧泥土
今天起适合让一切悬空
不需要任何答案,我一个人
记住一个地址
地图上标识自己的位置
但在灵魂即将关起的那扇门后
请给我一个宽敞的房间
请给我一张床安睡
请给我一张枕头,承载所有梦境的幻灭
请给我一次停电的经历
不需要继续运转,请给我
他者的手电筒,自我的黑暗面
我情愿备妥流泪的蜡烛
点亮长长一生
并且不发一语地融化
终于我要在这里住下来了
一扇门遮掩疲倦的灵魂
我的记忆需要空间摆放
走过的楼梯,如今已全数卸除
我只求一把钥匙重新打过
好把旧时光反锁在门外
我只求一方书柜重新整理
那些故事终于放回原有的位置
吉屋出租。伤心的人从不停留
收拾好行李,他们离散的故事
至今仍无法收拾。而我的灵魂
贴满了标签是决心入住的人
出让租金换来安全的住所
出让自由换来爱情,出让现在
这永无休止的现在我终于有勇气
期待美丽的好将来
过去已经离去,未来尚未到来
下雨的街道还要延伸
流浪的人没有回来
我曾远走,现在我要入住
我曾经从房子换到房子
时代换过时代,而今我在这里
在下一轮美好梦境结束之前
在大停电来临之前我还要用
灵魂大力甩上肉体的房门
对自己坦承
在这个世界我已经愿意留下
在这个世界我已经可以安全
阳光清洗
YANG GUANG QING XI
这一年春天的雷暴
不会将我们轻轻放过
———骆一禾
原来是夏天告别的力量
让挥手的树枝写出誓言
当太阳和光线分道扬镳
我选择来到地上
占用一格草地,栽种同一朵向日葵
由阳光清洗一生的摧折
身后的影像如瀑布湍急
漂流的果实,曾是泥地里的种子
埋藏坚硬的卑微。耗尽地力抽高
只为同一个解释
可不可以,值不值得
只有以时间为名义
我才被自己的信仰放逐
只有以太阳为号召
阴影才能在身后不断拉长
当往事飞散如风,吹响内心的孔洞
当阳光洗净我的身体
灿烂将在入夜后平息
海棠
伊川披发久为戎
———林朝崧
长长的路还不到尽头
怎么就立起石碑?海棠花开在国界之外
雨后把双手摊平
水洼投影的世界这般沉默
失去了我所解释的天空
破败的青苔覆着百年心事
老文字也透露意义,湿的海棠
此身仍是旧时代的图腾
不想終日只看花的阴影,好辨明日光方向
我却开始辨认我不是谁
不是浅水,不是陌生
更不放心水面上,那些顺流远去的人
我只看日光沙漏倾倒出时间
把君父的碑文埋没在谷底
等待山海移位的明天
我们在哪里?我该往哪里去?
挂念着最初记忆的种子
树的呐喊,换来日渐坚硬的外皮
曾经捧在手中黄金的盟誓
不该让它带走最好的时光
我就要走了,毕竟
脚底的视野远比天空开阔
镇日哭泣的化外之花
春天里披散头发,再懊悔也没有尽头的路———
终于可以遗忘住址
如今无处不是故乡
(蒋阔宇,1986年生。台湾大学中文系毕业。作品散见于《创世纪》、《笠诗刊》等多种报刊。曾获台湾文学奖多种)
(以上选自台湾秀威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台湾七年级新诗金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