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浩
一
这逼窄的山脊中间
曾有一条轻浅的壕沟,
像额头抹出的一缕皱纹,
隔开两个村:
南边是蒋家沟,
北边是严家湾。
两个村半世纪都没姻亲往来,
地貌和出产都平淡到以人姓名地。
夏天有水时,
壕沟中部会形成烟斗状的沙凼。
我在里面玩过过家家。
现在长满了茅草和芭茅:
半人高的,一人高的,
参之不齐,又勃勃生机。
有起伏的风吹过去,
就有密叶的浪荡过来。
一前一后,涡旋中
竟然藏了两座坟。
前旧后新。我踩到了灰堆和纸屑,
鞋子看起来有些脏。
我去扒墓碑上的草叶,
手差点被划伤。
二
坡头有棵碗口粗的柏树,
树冠的剪影像扑克牌上的黑桃,
剪下的影子落向笔直的岩坎。
树都是父亲栽的。
他说,长大了用她盖房子,做家具。
树旁是我们家的包产地。
以前种花生、红苕和小麦,
现在也是杂草杂灌木。
父亲说,树用不上了,也不值钱了。
更不用担心有人偷了。
但他还是给她修枝,刷白。
他看着她长在那里,
只有风吹时才动了动。
三
斜搭在正房西墙的猪圈垮了,
石柱子上的青苔里新生了腐叶。
剩下两间正房的石墙上,
半截土壁也刚垮不久,
编进壁里的竹条脆如香篆,
风吹就碎。
屋顶的瓦片稀稀疏疏,
木檩子上的青苔里夹杂着蘑菇。
两个老人已经去世了。
一个儿子在临县当中学校长;
一個就近镇上作兽医;
一个女儿十多年前嫁到三十里外的镇上,
后来一直在广东打工。
他们的孙儿孙女们没来过这里。
房子该烂的烂着,
该垮的垮着。
没有烂的还扶持着没有垮的,
垮掉的又继续压住烂掉的。
稍稍安静下来,大海就拖着
冗长的裹脚布反复擦洗沙滩的毛边。
隔着玻窗,我自诩的匆忙也只是配合她
苍茫中那无中生有的迟疑和停留。
海鸥汲汲于礁石青青并不适合坐禅。
滑翔,俯冲,翻转,侧旋,拉升……
飞翔释放着波浪和释放着波浪的翅膀。
任何时候,她都可以从她蔚蓝的天边外
牵出一头白色大象来平衡我们的不平。
凝固在你我之间的加井岛的钝脸,
只有映在波浪上才显示出渴望之美:
她涌到手心来枯萎,退回脚底去重生。
一日三省。三天里我领略到九种美:
每一种都适合给性格化大海的烟熏妆。
孤独的素颜其实是一种自我教育,
纠正了泳姿,却偏离了航线。
而我只是喜欢看海风吹黑了胳膊,
蔚蓝却又洗白了我伸入蔚蓝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