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的小路
村前的小路,确实很小,它小得名不见经传,但小路的历史却很久远漫长,它见证着岁月的沧桑与时代的变迁。小路,小小的弯弯的,在当时却显得尤为重要。 它是武宁县与外部交流的主要通道之一。小路出县城南门之后,途经黄段、罗溪、石门楼再与修水连接,然后可通湖南长沙。 旧时,小路沿途多处有商铺、茶楼、酒肆、油坊、客店等。路上过往行人极多,有骑马坐轿的达官贵人,有手提肩挑的商贩挑夫,亦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村农家人。小路在旧时非常狭窄,路面只有两米来宽,它在村前的田头地边碾转还,曲折穿行,蜿蜒伸向远方。小路承受历史的洗礼和岁月的熏陶,匍匐在历史的长河里,任凭那南来北往,来去匆匆的脚步的踩踏;从它古老的躯体上匆匆走过的有平民百姓,亦有叱咤风云改天换月的历史名人;有人伴随着它一生不离故土,有人沿着它的踪迹勇往直前,奋斗一生。民国元老李烈钧将军少年时,曾从这条小路走出大山,走向外部世界,走上“三民主义”的革命道路,与国父孙中山先生一道创建“同盟会”,力图推翻帝制,振兴中华,多年后,革命成功,李烈钧将军曾沿着这条小路衣锦还乡省亲故里。
民国时期,县政府曾举全县人力物力及财力,对这条小路进行过一次大的改造整修,但乱世艰难,何言创业,在小路刚刚开始改造修建只有五里地时,迫于当时局势修路工程不得不停建下马。1938年,抗日烽火燃遍中国,小路也一度弥漫于战火的硝烟里。1939年著名的“长沙会战”开始,为阻止南进增援湖南长沙日军的行军速度,配合“长沙会战”,国民党军受上峰之令,在这条路上进行多处开挖破袭,干扰日军的军事行动,日军不能配合协同作战,未达到预期军事目的,长沙会战以日军失败而告终,南进的日军中途被迫从这条小路上撤退,在撤退时对沿途的百姓进行疯狂报复,肆意烧杀,奸淫虏掠,无恶不作,小路沿途可见被日军焚烧的村庄,被奸淫至死和被枪杀的村民。小路,一度被笼罩在那腥风血雨与硝烟弥漫中,路上行人稀少,几近断行,后至1945年,抗战胜利,小路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但抗战胜利的锣鼓刚在路上敲过,内战的枪声又在这条路上响起,世事动荡乡间也变得很不太平,人们不敢在这条路上随意行走,害怕国民党军抓兵拉夫,尤其是那些青壮年男子,白天几乎不敢上路,万一有什么急事须出行,先要看清路上有没有扛枪当兵的,一旦有情况,就急忙钻进草丛或树林里弃路而逃。小路,似乎成了一条惶恐之路,而小路最令人惶恐不安的时候是在临近解放的那段日子,国民党弃走,共产党尚未接管,乡间那些旧时的保丁及流氓地坯,打着维持社会秩序和保境安民的幌子,手臂上扎根红布条,肩上扛支“汉阳造”,在村前的小路上走来晃去,耀武扬威,吆五喝六;今天指派这个晚上到路上站岗放哨,明晚喝令那个到小路上设卡防土匪,自己却趁机窜到别人家中调戏人家老婆。有个旧时的保长,由于为非作歹,六亲不认,连自己族上的一个姑姑也调戏,终于激起民愤,村里人将其引进小路旁边的一处农舍里,将其活活打死了。村前的小路变得诚惶诚恐,行人担惊受怕,害怕行路时,冷不丁从草丛里钻出个歹人来。
小路,蜿蜒崎岖曲折,如鲁迅先生诗云:“世味秋萘苦,人间直道穷。”路,弯多直少,碾转曲折,有时又像河流那样缓急有序,弯曲有度,在它某一拐弯之前或是某一拐弯之后,可能就是一段直路。生活也是如此,人生岁月也就似一条湍急的河流或似一条弯曲的小路。在邻村有一个叫长仑上的地方,旧时此处有一条笔直长达一华里左右的街道,街道两旁是各种商铺,在当时,是一处较为热闹的地方。抗日期间,国民党在此先后设立过县党部和长岭区区公所。解放后,在此设立过长岭乡人民政府。新政府建立之后,小路变得太平了,过往行人日愈增多。在小路上行走最多的是那些挑夫。解放初期,罗溪、石门楼等地的一些商铺,有专门运送货物的挑夫。挑夫把在山里收购的一些土特产之类的山货挑出山,挑到县城,回去又从县城挑一担烟酒油盐布匹等货物回山。挑夫们一路辛苦也有一路欢愉,路上遇见熟人打声招呼或浑笑几句,歇下担子时,偶尔也哼唱一段迷情逗笑的野歌子,或是唱上一段欢快的武宁茶戏,总惹起路旁田野里那些女人的阵阵欢笑。挑夫们在小路上洒下一路汗水也洒下一路欢心,汗水与欢心滋润了一路风情。小路的行人虽然比以前多多了,但是不见有骑马的了,坐轿的人虽然还有,但那坐轿子的人只是出嫁时的新娘子。每当迎亲的花轿打从村前小路上走过时,老远就传来那吹得欢天喜地的唢呐声,村子里的伢子、后生和小媳妇们,就等候在小路旁边,拦住花轿讨要喜糖。新娘子路过有人讨要喜糖,是捧场添喜凑热闹,是好事大喜大吉。伴娘将预备好的喜糖朝小路上撒了几把,趁着人们埋头争捡的时候,花轿立刻急速离开,否则,人们捡完之后,会再要喜糖。待大伙儿捡完喜糖抬头看时,花轿已抬去老远,唢呐依然吹得欢天喜地,人们一边吸食喜糖分享着新娘子的喜悦,一边目送着花轿渐渐远去,直至那花轿上飘袅的红绣球消失在视野里。
小路随着光阴的流逝岁月的更新和春夏秋冬那斗转星移的变化,发生了很多故事,除了拦花轿要喜糖外,还曾发生过拦人背书的事。1966年,在中华大地掀起挎红宝书背诵语录的狂热,小路上有放牛的伢子,拦住行人令其背诵语录,不分男女老少,背不出语录不准过,吓得那些没念过书的人,一早一晚不敢上路了。但没过多久,小路上拦截行人背语录的事儿不允许了,但拦截花轿讨要喜糖的事仍然延续,只是后来因为迎亲嫁娶改用了汽车、轿车,拦截花轿讨要喜糖的事也就成了过往旧事和美好的记忆。
自从汽车用作陆路上的交通工具之后,村前的小路日渐冷落下来了。那年,县城出南门修建了一条机动车可以通行的公路,一直通往修水、湖南。公路从离村不远的义塘开始绕道而行,将原来上月田至长岭上的一截约五华多里长的小路抛弃了。原先罗溪、石门、修水一带的行人过客,多数人从此搭车进出往返,只有少数恋旧或为节省车票的人,才依然从小路上行走。村前的小路,于村外人来说,变得可有可无,亦逐渐被行人所遗忘。上世纪90年代,一家私营养殖业因建养鸡场和水库养鱼,将小路淹没截断,小路从此彻底退出了它的历史舞台。但处在上月田的这一段小路,对村民来说依然重要,它在人们心目中,就像不可缺乏的岁月伴侣,始终与村民共患难同命运,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上世纪80年代初推行改革开放时,上下齐声高喊:若要富先修路!村民将村前的小路进行了改造,将原来的弯道改直了,将原来的路程缩短了四分之一;把原来只有二米多宽的路面改至四米多宽,原来小路须要逾越三道溪水,改成只须逾越一道溪水了,村民出行得到极大改善。人们可以用板车送征购粮,送购油购猪,可以用机动车运购建房材料,小路虽然今非惜比,已是“鸟枪换炮”了,但是,小路没能及时跟上时代的脚步,未能满足人们日愈变化和不断增长的生活需求。小路上经常有车辆行驶,路面被碾压出一道道深深的伤痕,道路变得坑坑洼洼,极不平坦,一到春天雨季,小路一片泥泞,上学的伢子妹子,常常滑倒在泥泞里,身上脏成个泥鳅似的。小路上的那座桥,因为是用松木架搭的便桥,常常被洪水冲垮,有一个六十多岁曾经当过乡长的老党员,经常在木桥被洪水冲掉之后,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到下游的拐弯处,把被洪水冲散的树木背回,把桥重新搭好,就这样日又一日,年复一年,但是难以维济。1989年秋,武宁县人大常委在村里包片蹲点时,见小桥如此情形,争取一笔资金,将木桥改修成水泥桥,使小路又一次得到新生。 道路似乎是传承和连接历史与未来的纽带,历史的长河在不停地拓宽延伸,道路与桥梁也应随着历史的长河拓宽而拓展。
后来,政府取消了征购粮油和生猪派购,村民无须再用板车送粮送猪了,但村民的生活水平日愈提高,建房及运送农副产品的车辆日愈增多,村民对小路的依赖更显得尤为重要,小路又面临一次考验。2006年,在武宁县扶贫和移民办及县交通局等有关部门的支持扶助下,将小路全部陆续修成了水泥路,并与家家连接村户相通,村民彻底解决了行路难的问题,人们不再为子女上学担心,不再为建房材料无法正常购运感到烦恼,不再为农副产品运售而犯难。
如今,小路焕然了它新的面貌,延续着历史赋予它的新的使命。白天幼儿园和小学的校车顺利开到村前接送孩子们上学,村民开着私家小车或骑着摩托车到城里做工、销售农副产品,傍晚回家吃过夜饭后,或在村前的水泥路上散步,或在路旁的水泥坪里跳健身舞。村前的路永远不再是以前的泥泞小路,已是一条坚固宽阔、洁净平坦的康庄大道,人们将沿着村前的路走向城里,走向外面世界,走向更宽阔的市场,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只是村前的路,给人们留下一点小小的遗憾,因为,路上已看不到抬新娘子的花轿了。
(未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