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一一
他总对斯蒂芬斯小姐说:“我要当导演,要出名,要拿艾美奖!”少年就是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执导过《赌城纵横》《不羁夜》《木兰花》《私恋失调》《血色将至》等一系列优秀影片的名导。他被誉为好莱坞年轻导演中的“大师”。这一切,想起来就觉得奇妙无比,简直跟童话一样。
现今四十七岁的保罗·托马斯·安德森虽然只拍过六部电影,他所有的电影,角色都会换上新的身份,借此获得新生。他造了一个个角色,甚至是骗子、阴谋家、孤独的午夜梦想家,手法有一种温情。那些角色,有的想要把自己塑造成赌徒,有的当了艳星,有的制定了一个很邪的计划——狂买布丁,想要逃离憋憋屈屈的生活。他几近是带着浓烈地爱去爱他的人物。
安德森底子里那一種深深的孤独,又温暖又明亮。
一九八零年某个阴云密布的寒冷冬日,那年安德森十岁。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趴在一堵坍塌的泥墙后面,窥视着圣费尔南多谷的一条小巷,旁边是欢闹的小溪。正走来的是埃德温娜,安德森的母亲,母亲是那种既不自由奔放也不随心所欲的人。
安德森并未受到过宠爱。父亲厄尔,是著名的电视段子手,也是工作狂。除了工作,其他时间便是生孩子。父亲厄尔前妻生了一个女孩,四个男孩。而安德森的亲生姐妹有三个。像个疯子一样的父亲,自称果拉迪,穿一件做实验用的白大褂,戴着范戴克式的假胡子,角质镜架的眼镜,满嘴说的都是段子,比如“病着别好啊”、“慢慢变蓝小清新”。厄尔还喜欢配着一个乡下老头狼吞虎咽吃饭的画面,演奏著名的嘟哇歌曲《失恋的青蛙》。
厄尔有时候会猛一下冒到屏幕上,嚷嚷:“这剧情是我见过最二的!你都知道杀人犯是谁了!”有一次,厄尔在演播室里边骑着摩托,横穿而过。厄尔还喜欢到处乱扔鞭炮。一次,他把鞭炮塞进一个死青蛙里头,在镜头前边引爆了。
厄尔去到好莱坞之后,当配音演员发了财。他给一千条广告配过音,用拿腔拿调的男中音解说电视剧《爱之船》,总是能恰到好处制造出笑点。厄尔当了美国广播公司的御用配音演员,在圣费尔南多谷买了一幢大房子,里面配了一间全长的橡树吧台,跟康威、哈维·科曼、罗伯特·雷吉里这样的朋友打发懒洋洋的晴天时光,这些人全都是搞怪幽默的天才。对待主持工作,这些人都不怎么严肃,而且都喜欢喝酒、取乐。
父亲厄尔成为安德森的神明,但父亲实在没有时间管他。探索世界成了安德森自己的事情。他用尽所有的精力来做恶作剧。当然安德森并未意识到,这所有的一切背后的动机是为了得到孩子童年时所缺失的爱。或者说,以暴烈的方式来表达他对神明的追崇。
他甚至也想要挤进老爹的圈子里去。安德森上了一家贵族私立学校巴克利,一直上到十一岁。巴克利坐落在謝尔曼奥克斯林荫大道南侧的蓝花楹树和高级宅邸之间,宛如一颗珍珠。安德森是每个老师的噩梦。这是一个总爱穿着宽松黑色汗衫的少年。这么穿是违反学校规章的,可他还是照穿不误。他小小年纪,却已经储藏了一点儿怒气了。他的嘴特别臭,是个瘦瘦的小混球。他是那种疯疯癫癫,超级神经质的家伙,跟谁都净说狠话。抓住他就能把他捶一顿,可是想抓住他才不容易。
安德森在巴克利跟一群富家子弟到处混,其中有一个泌尿医生的儿子,名叫斯蒂夫·加勒特;有一个娱乐业律师的儿子,名叫阿莱恩·卡尔基姆;还有演员罗伯特·康拉德的儿子肖恩·康拉德。这几个少年整天想着怎么捉弄人,然后再拍下来。有一天晚上,安德森和阿莱恩拿肖恩的房子当了练枪法的靶子,都拍下来了。他们拿着高压水枪,去打他们家的房子,然后拍下来。当时头上顶着摄影机,还拿胶带绑了一个镁光手电。当时他们一到周末就干这样的事。
他们跳过一条小溪,闯进那片开阔的泥地,那儿停放着积满尘灰的废旧坦克。以及晃瞎眼的色情世界。安德森无法逃避的故乡的色情世界。众所周知他成长的故乡在70年代是色情文化工业最繁荣的地方。
那是他无法逃避的一个梦魇的世界。他在胶片上,在光影世界里呈现这样一个梦魇的色情世界。而当他第一次被带到《大开眼界》的片场,便深深地被库布里克的冷静甚至冷酷的风格所折服,从此后,安德森的电影手法从模仿库布里克起家,一发不可收拾。
高中时他拍摄了一部三十分钟的仿纪录片《Dirk Diggler》,这部影片是关于一位色情明星的,后来成为《不羁夜》的灵感源泉。而当他进入大学主修英国文学后,也很快就转向自己所喜欢的电影。在纽约和洛杉矶两地担任电视助理、拍摄MTV,以及前往纽约大学电影系,但这次他呆的时间只有两天,他用退还的学费拍摄了短片《雪茄和咖啡》。这部影片在圣丹斯电影节放映后,好莱坞就向他发出了邀请函。好莱坞无法拒绝一个天才导演。
很快他完成了第一部长片《Hard Eight》,这部将背景设在一个充满赌徒和妓女的黑暗世界中的犯罪片对于初出茅庐的安德森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制作公司将他解雇,且拒绝上映他自己的版本,直至得到了戛纳电影节的关注。
然后安德森自编、自导,同时兼任制片的影片《不羁夜》再获成功,就像片名一样,安德森也凭借此片一举成名——凭借此片他个人不仅得到国内外的多个奖项,而且还获得了一九九八年奥斯卡奖的提名。他的《木兰花》从中国演员巩俐手中拿过了柏林金熊奖杯。
安德森并不是优等生。也是一个被忽略的孩子,从没有享受过宠爱。但艺术这件事,好像与优等生无关,好像与宠爱也无关。艺术是艺术家的孤独,这孤独揉搓成一道道星光,照耀了世界的黑暗。
孤独是发亮的星球。
在好莱坞的安德森常常倚在窗前,清凉的晚风吹来。这时若在圣费尔南多谷的话,正是遥望着远山外的晚霞,山乌也到了正要归巢的时候,在水蓝色的天空中啼叫着飞过。地里的茄子已经摘了吧?稻穗也到了开花的时节吧?冷冷、清清的,这座城市啊,只有房屋、尘土和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