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彭立昭文/摄
银幕“硬汉”杨在葆的温暖生活
□本刊记者彭立昭文/摄
■他从小学开始自己的“表演”生涯,上大学的学费来自大家资助
■他在《从奴隶到将军》里演的罗霄,全新诠释了朴实的中国式将军
■他在《血,总是热的》里演罗心刚,那段“言辞过激”的台词,念叨几百遍
■虽然历经坎坷,内心却始终保留着一束阳光,一份温暖
1955年,来自安徽宿城书苑巷的一位小伙子,顺利考取了中央戏剧学院华东分院,这一年他20岁。他健壮硬朗的样子被招考老师笑称为“坦克兵”。
1960年,他扮演影片《红日》中连长石东根,从此走进大银幕,开始了他的艺术之旅。
1979年,他在影片《从奴隶到将军》中饰演罗霄将军,将一个正直刚毅、戎马一生的铮铮铁汉,屹立于银幕之上!
他,就是电影表演艺术家——杨在葆。
多次荣获“金鸡”、“百花”奖的双料影帝,艺术创作的履历表上可谓硕果累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荣耀都在淡去,但在很多老观众的记忆中,他所塑造的人物形象还是那么鲜活。他在经典影片《红日》、《年轻的一代》、《从奴隶到将军》,《原野》、《血,总是热的》和《代理市长》里塑造了一系列银幕硬汉的人物形象,他是银幕上无可争议的铮铮男儿,他的表演、他的形象,甚至他的声音,都被人们在心目中刻画成了硬汉的模板,被誉为“中国第一银幕硬汉”。
“忠诚于自己的诺言,守得住做人的底线。爱过、恨过、哭过、笑过,方炼成银幕第一硬汉。从奴隶到将军,要走的路或许并不遥远,伤痛中挺直腰杆,才更需要勇气和信念。都说你入戏太深,尝遍了本该是剧中才有的苦难,怎知你爱得执着,宁愿人戏合一却依然无悔无怨。”这段CCTV-4《中国文艺》周末版近期推出的“向经典致敬——杨在葆”的“致敬词”,字字句句让人感动。在如今电影大制作化、娱乐化、商业化年代里,他依然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光芒和感动人的力量!那是一种过目不忘的触动和激情——时代不是不需要英雄,而是太需要“杨在葆式”的英雄了!他才是“银幕第一硬汉”,他无愧是中国银幕上的真正男人!
节目现场,杨在葆讲述了自己当年是如何幸运地出演电影《红日》的;作为“新人”,他又是如何刻画剧中的军人形象的。他激扬、饱含热情的演讲倾泻而出时,不只是现场观众,连在场的所有嘉宾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如今,这位全身散发着人格魅力的老艺术家,虽然历经坎坷,走过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内心却始终保留着一束阳光,一份温暖。尽管已经80多岁了,可他每天依然工作量惊人,除参加各种书画、访谈活动外,还读书、办个人画展等,其旺盛的创造力、精力,以及对人的真诚,做事的“认真”“严谨”“执着”,让我们看到了一位老艺术家的风骨,也见证了一位长者人格的魅力。人生,依一份温暖前行。
【杨在葆小档案】
杨在葆,男,1935年出生,1959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曾在《年青的一代》、《红日》、《从奴隶到将军》、《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血,总是热的》、《原野》、《代理市长》、《双雄会》、《昨日的承诺》等影片中扮演重要角色。曾获得1984年“金鸡”奖、第七届“百花奖”、第九届“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
杨在葆接受本报记者的采访并挥毫
当我们捧着一叠厚厚的资料,诚惶诚恐地敲开了他——著名表演艺术家杨在葆位于西直门工作室的门时,见到了神情温柔淡然、让我们全身感到温暖的杨老。
面前的他,穿着休闲装,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深邃,嘴角微微扬起的微笑,让人感到一丝暖暖的幸福。透过他淳厚的男中音,分明能感到他朋友似的真诚和亲切。很快,绿茶的芳香弥漫了整个工作室。墙上挂着一整排书法字卷,长书桌上还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纸墨笔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书法大师。其中一幅字卷上的话很好地形容了这位铮铮硬汉: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苏轼《留侯论》)。常言“字如其人”、“诗言志”,此语用在杨在葆身上最为恰当。无论诗文还是书法,不言自明,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胸和气魄。他是亲切的,朴实的一面无人不知。三次获得金鸡、百花奖“最佳男演员”的殊荣,还总是饰演英雄、硬汉、首长……可在现实生活中,没想到杨在葆是这么和蔼亲切、谦逊有礼。
60岁从上海电影制片厂退休后,杨在葆就来到北京定居了。人们常说“无忧无虑的生活好打发”,不错,好日子过得真快!退而不休,不能闲着,干自己喜欢的事,寻找乐趣,才能保持良好心态。其实早在他退下来之前,就给自己的退休生活做了规划——“健身、健脑、读书、写字”,这8个字便扎进了他心里。后来他还学会了用手机上网,上QQ,刷微博,玩微信,追赶时尚的劲并不比年轻人差。
杨老的书法爱好源于小时候上学堂时,那时,一大早背上书包的他,一出去便飞奔学堂而去,校园生活给予了他无限的欢乐和憧憬。尤其是他的书法老师,对他特别关爱。他跟老师学描红,学写大字,用毛笔写小楷日记,临柳公权的帖,每次交上去的作业本上,老师会在写得像样的字上,用红笔画上圈,“最好的能画上三个圈。我就经常可以获得三个圈,就越写越有兴趣。”后来上中学、大学之后,练习书法的时间就少了,参加工作后更没有时间去拜师学练书法了。退休了,不正好可以把这个爱好重新拾掇起来。他从柳公权的《玄秘塔》,后来逐渐过渡到行书。迷上怀素、张旭的狂草后,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写写画画。他用“石可言美、石可言志、石可言情、石可言趣、石可言事”来形容他对书法艺术的感悟。他认为“美是艺术的核心,不管什么艺术形式,都应该是美的,劝人向善的”。
十几年过去了,书法已经渐入佳境,“唯美、严谨端庄、流畅自然的个人风格已非常明显”(书法家对他的评论)。他凭借颇见功力的书法作品,加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在他看来,加入书协,没有别的功利考虑,无非是参加各种有关书法的活动,显得名正言顺了,这对喜欢广交朋友、乐活过日子的杨在葆来说,是实实在在的高兴事。一俟有闲,他便拜师当徒学习书法,用他的话说是,这样人家可以有针对性地指导他。大有童心未泯、学无止境的兴味。前年,在中山公园“杨在葆先生个人书法展览”上,共展出了他近年来的书法创作37幅,反响强烈。
记者看到,长书桌上堆满了很多大块头的书籍,如《中华词典》、《古文观止》、《本草纲目》、唐诗宋词,甚至《黄帝内经》,还有新近出版的一些热门书,他还订阅了近10份报刊,每天都翻看。“没有办法,年龄不让我与时俱进,但是自己不能让自己不与时俱进吧。虽然,记忆差了,还是要多看、多听、多想。过去是为工作而读书,现在是为兴趣而读书,有些好书如果错过了没读,会终身遗憾的。”那个时候的文人,只需读透那几部书便可游戏般玩典,体会诗中奥妙,他们有着很多时间可以任意挥霍,或燃一柱香,或铺三尺宣,或展一卷书,摇头晃脑,把一首诗雕琢得完美无缺,品读得汪洋四溢。可以想象那时信息稀少的景况,几本线装书被来来回回翻得油光发亮,读书人孤寂得常常对着西下的夕阳时而发呆时而长吁短叹。忽一日从帝都传来李白创作的《将进酒》,是何等的欣喜若狂!仅一首《将进酒》,就可以让文人们研读几个春秋。聊起这些,杨老充满激情。工作室的墙上,正好挂着他得意的一幅草书作品——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这个好,这个好。”杨在葆示意我们欣赏,一边念出声来,丝毫不掩饰对自己作品的喜爱,浑厚的男中音,字正腔圆,诵读这种气势磅礴的作品,恰到好处。“朗读得真有味道,这样美好的朗读,是高层次的文化精神享受……”我一边用手机录音,一边发出内心的赞美。
这些年来,杨在葆的自创诗词已不下50多首,其抒发的对象包罗万象,但更多的还是他曾经的刻骨铭心的过往:父母的养育恩,朋友的无私情,恋人的甜蜜爱,生活在社会底层人的善举的光芒等。随着阅读量的日益加大,其诗作的质量也在提高。他笑称这是他“经营的副业”,不是为当诗人,而是为了训练自己的思维和想象力。古人说“好学为福”,而在他这里却成了“好学为乐”。也许从小养成的学习习惯,在他的身上始终有一股旺盛的求知欲望,对任何事物保持一种兴趣,一直到今天,80多岁高龄。
在写诗的日子里,杨在葆一般是凌晨四五点钟时起床,一直伏案工作到7时,再开始锻炼、吃早餐。他的很多文思就产生于这一段黄金时间,真是有毅力。桌上正摆着他新写的一首自创诗《咏兰》:“君夸牡丹国色香,吾赞幽兰葩中郎。生不妖艳媚权贵,甘居深山馨自畅。任尔冰霜酷风雨,劲枝依旧着戎装。待得春温大地日,百花园里醉芬芳。”“我写的只是一些自己内心的感悟罢了,让你们能看得入眼,我就非常欣慰了。”见我们赞叹不已时,他却谦虚地摇头笑了笑。
有诗有词,有书有画,这样的晚年生活,杨在葆何其享受。文字是带有温度的,它给失意的人以力量,给孤独的人以伴侣,更给有追求、有抱负的人以精神的滋养。杨在葆说,“老年人首先要有良好的心态、健康的体魄、豁达的思想。要有事可做,多做善事,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要去试着做,大到家庭事业,小到修修补补。不刻意追求功名利禄,才会真的快乐。”
《从奴隶到将军》剧照
访谈记录上,我看到出现频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坚守”。在谈到他的人生经历和感悟时,他深情地谈到他的父母和他的少年时代。他说,母亲是对自己一生影响最大的人。杨在葆出生在战乱年代。葆,宝也;葆,藏也;葆,茂盛也。他的名字,蕴含着父母对他寄托的小康人家的善良愿望。我们都说男人在成长过程中,父亲是他的第一个偶像,可是杨在葆却并没有受到过来自父亲的熏染,甚至是呵护。原来,杨在葆一岁多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着他和两个姐姐艰难度日。自幼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杨在葆,受到了来自母亲的关于“坚强”“勇敢”的教育,可以说,他坚强的个性来自母亲对他的锻造。从小他就崇拜母亲,在他的心里,母亲心地善良,是一位极有见识又很会教育子女的人。在杨在葆的记忆里,母亲十分坚强,无论遇到什么困苦她都不爱流泪,哪怕是一天只吃一顿饭也不跟孩子们诉苦,这对他的影响很深。在很冷的冬日里,母亲会一边纳鞋底一边给他讲故事……孟母三迁、断机教子,一个个鲜活生动,爱的教育就这么一点一滴地灌输进了年幼孩子的心灵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讲求忠、孝、节、义,做人要有骨气等等,这些教诲,让他从小就养成了诚实不欺的品德和坚韧顽强的精神。杨在葆记得,母亲在自家的墙上贴的孟母、岳母、七十二孝道等招贴画至今让他印象深刻,这些伴随杨在葆一生,也成就了杨在葆的硬汉性格。
杨在葆回忆说:“我从小就喜欢文艺,爱看京剧,爱看话剧,特别喜欢看武打戏,像《金钱豹》、《杨家将》等,至今印象最深。不上学时下河摸鱼,上学就参加学校里的演出,(艺术)主要是受老师的影响。我们那儿虽然是有名的穷县,但当时安徽宿县有着良好的戏剧传统。很多小学、中学老师都喜欢演戏,也常组织学生们排一些小戏片段、双簧、独幕剧。学生们自然被熏出了些许艺术细胞。”
杨在葆就是从小学开始自己的“表演”生涯的。因为他生得眉清目秀,又聪明伶俐,理所当然是正面人物和主角的人选。所以从一开始杨在葆就演解放军,演“好人”。也许正是这样一个开端注定了他一生的艺术追求。
1955年,风华正茂、踌躇满志的杨在葆考取了中央戏剧学院华东分院(后来又改为上海戏剧专科学校,今为上海戏剧学院),种正规的艺术专业教育对于杨在葆来说,这当然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是,艰难的家境让他的学费成为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他曾多次想辍学。他回忆说,“读了一年书以后,我看到我母亲和大姐的生活压力非常大,大姐还要养育几个孩子,就觉得自己这个堂堂的大男子汉英雄无用武之地,很是伤感,就向学校提出要退学去找份工作,一边养家一边从事艺术创作。老师们坚决不同意,就给我大姐写信,说你弟弟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怎么能退学呢?大姐马上给学校老师回信,表示坚决不能退学。老师也百般地劝我千万不要放弃……”
为了这笔“巨款”,杨在葆的大姐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她偷偷背着家里人,把她所有能卖钱的东西都卖掉了,其中还有她出嫁时候一件最好的丝绸衣服……“我还有两个拜把兄弟,他们也极力资助我。而母亲则终日劳累,去干一些手工私活,如搓麻绳、纳鞋底,换钱为我交学费……”学校的老师也想尽办法,给他多争取到了两元钱的特困生补助费。这些往事让他心存感恩之情。他也非常刻苦,终于学有所成。
回忆起如烟往事,杨在葆有太多的感谢和感激。硬汉并非无泪,只是刻骨铭心的柔肠往往被深深埋藏在情感最深处。他说母亲对他的爱刻骨铭心。母亲离世后,杨在葆在母亲的坟墓上刻上了这样的碑文“历经千辛万苦不曾弯腰低头”,以此追念敬佩的母亲。
正是那些感激,让杨在葆从来不觉得生活艰辛。他说,“那个时候,我和同学们其实都很艰难,但大家在一起谈艺术,谈创作从来不觉得苦,感觉很快乐,大家穿得都很朴素,没有皮带就弄一条麻绳……”他说:“我们一生有很多东西需要坚守,如果浮躁了,就难以看清事物的本来面目;有些事情,我们也要勇于放弃,必要的放弃,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坚守。”
“我敢说,我这辈子演过的角色,都是我经过郑重思考,符合我的初衷的角色。”回忆起30多年前拍摄的影片《从奴隶到将军》的过程和许多细节,杨在葆认为这是他艺术生涯里最为重要的一部作品,具有里程碑意义,也是他艺术道路的转折点——
“那年夏天,当知道王炎导演决定由我扮演《从奴隶到将军》中的主要角色罗霄将军时,既高兴又不安。我为能够有幸扮演这样可敬的共产主义战士而欣喜,然而内心不免有些紧张。过去,我虽然拍摄过几部影片,但所扮演的角色,与罗霄大不相同。比如,我在影片《红日》中扮演的连长石东根,是个性格粗犷,为人耿直、憨厚,但又简单粗暴的人。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他那样出生入死的战争生活,但这个角色在影片中的行为和思想还是比较好把握的。而这次要创造罗霄将军的形象,无论从人物不寻常的经历还是从他所跨越的年代幅度来看,都是十分复杂的。能否把这样一个不平常的将军的一生完美地展现在银幕上,自己是毫无把握的。
“一天下午,王炎导演约我去谈谈角色。我毫无保留地向他谈了我的顾虑。最后我说,我只能演肖罗,而不能演罗霄。因为肖罗是副连长、代理副团长,而罗霄是我军的将军。将军要有风度,有气派,而我本人普通、平凡,缺乏大将的风度。王导演笑着说,在生活中有许多将军,各有特点,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概念化的将军。朱老总曾说过,要做个自自然然的共产党员。我要求你将来就塑造个朴朴实实、自自然然的罗霄。他表里一致,淳朴踏实,对党对人民忠心耿耿。王导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思想的铁锁,使我豁然开朗。但是,虽然我对‘将军’的概念有了新的理解,却还未能立即运用到创作中去。所以在第一次试片时,遭到了失败。当时试拍的是罗霄任滇军副连长时的一场戏。我本来认为演这场戏是不会有问题的。那天我穿上了滇军军官服,蹬上马靴,挎上武装带,对着镜子一照,嘿!真‘帅’,显得英俊、洒脱、神气。虽然我分析过罗霄的出身、经历,但又觉得,他在旧军队里已经混了十年,不再是当年山沟里的奴隶娃子了,如今又当上了小军官,有几分春风得意,也是合情合理的。看过试片之后,王导演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看上去满有军人气概,也很神气。可导演说,这不是罗霄,倒像个豪门出身的士官生。他从根本上否定了这次试片,这便引起了我的思考:罗霄是个从奴隶出身的小马夫逐步提升上来的副连长,我就是按这个设想来演的,怎么却演来像个豪门出身的士官生了呢?也许是我没抓到奴隶的特征,或还不够粗犷?于是,我拼命回忆自己在生活中,或在文艺作品中看到过的奴隶形象,想抓些外部特征的东西,但却无济于事。这真使我痛苦极了。我觉得论演员素质和体现能力,我还是可以的,为什么老是摸不到人物呢?在那些日子里,导演一直耐心地给我谈戏、排戏。他花费的精力大大超过了我。这段工作虽然是痛苦的,但在痛苦中我明确了,作为一个演员,千万不可因多拍了几部戏,自认为有经验,有点体现能力,就可以以不变应万变,对新角色掉以轻心,把经验当做了套子、模式,来捆住自己的手脚。对演员来说,每扮演一个角色,都要勇于付出艰苦的劳动,重新做起,绝不可凭着所谓老‘经验’去装配角色。那样,人物就只能有个外壳而不会有灵魂。这个教训,促使我进一步去研究、揣摩罗霄的内心世界。因为他在别人的眼里还是个卑贱的奴隶,并没有摆脱奴隶的命运。因此他在精神上仍然应当是郁闷、压抑的,哪会有春风得意之感呢?为了对罗霄有个全面的理解、认识,根据导演的要求,我和剧组的其他同志一起在上海访问了旧军官,又到南昌、瑞金、兴国等革命老根据地去访问当年的老红军。这些访问,不仅帮助我对罗霄有了进一步的理解,更重要的是使我具体感受到了人物在各个时期不同的思想情感。例如,‘发饷银’一场,我认识到,在旧军队中组织士兵监饷团,杜绝官长营私舞弊、喝兵血,这是一种造反行为,要担很大的风险。这是展现罗霄的品德和性格的一场戏。罗霄的这一行为,自然不是沽名钓誉、邀买人心,但也不单是出于对士兵的怜悯,而是对反动军队的反抗和控诉。所以在队前的讲话,我不是把他处理成站在士兵之上伸张正义,慷慨陈词的形象,而是让他道出一个饱经苦难、备受欺压的士兵的心声。这样,不仅展现了罗霄的纯朴、赤诚、可亲可敬的品德,更展现了他敢作敢为、刚毅不拔的个性。
“塑造人物,还应把握好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与其他角色之间的关系。这是个细致而微妙的工作,把握好了,就能使人物间情感的交流生动、诱人,否则就会干巴巴,削弱形象感人的力量。我在‘残垣后’一场中曾作了尝试。这场戏写的是罗霄被撤职当了马夫,在长征途中宿营时的心情。克制住长途行军的疲劳和满身的伤痛,罗霄一个人深夜在灯下剁马草。他思绪万千,战事的失利,国民党的围追堵截,红军的重大损伤,错误路线的猖獗……这一切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使他透不过气来。当他放下柴刀把手伸向伤处忍痛将衣服撕开时,忽然,一双手按住他的手,他回头看,原来是自己的妻子索玛。只见她两眼充满血丝,神态疲惫、憔悴。罗霄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慢慢将脸转向一边。这样处理,是因为罗霄用不着再细观察,就知道了妻子的心情。这儿我没重描,似乎轻描淡写,但恰恰体现了他们这种患难夫妻的关系。当索玛解开药袋,拿出一小包盐准备为罗霄洗伤时,她耳边传来了儿子的声音,‘妈妈,爸爸犯错误了吗?’索玛抬头望着丈夫,罗霄也默默地望着她。这儿,导演把剧本中的一些台词删掉了。因为我们认为,这里不用语言,不用更多的面部表情,反而更能表达出他们的内心痛苦和患难夫妻之间心心相印的感情……”
由于杨在葆投入了饱满的激情,以及深沉、粗犷而又不失细腻的表演,使得罗霄将军这位由小奴隶、护国军士兵、国民党团长到红军将领的成长过程,全部不露痕迹地再现在银幕上,至今让观众难以忘怀。
“同志们,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我们的退路已经不多了。我们搞了三十年,不理想。可再搞二十年还不理想怎么办?没有退路了……有人说,中国的经济体制像一架庞大的机器,有些齿轮已经锈住了咬死了,可只要用我们的血做润滑剂……这话已经说滥了,不时髦了,没人要听了,可无论如何我们的血总是热的。”这是1983年拍摄的一部充满理想主义光芒的影片《血,总是热的》里的一段台词,至今让无数国人流泪。到底是怎么样的热血能让人如此感动呢?
《血,总是热的》剧照
杨在葆说,罗心刚这个角色差点与他擦肩而过。上世纪80年代正是改革初期,一些港台地区拍摄的影片正进入中国内地,冲击着电影市场。当时他正在拍《上海屋檐下》。“有一天,我就随便翻到了《血,总是热的》那个剧本,一翻就翻到后面有一大段台词。我当时看到这段台词就非常激动,为什么呢?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都有一种忧患意识,这些话不正是平时我们自己要说的话吗?所以当我看到这个描写普通工厂生活的一个剧本里有这么一段台词时,我热血沸腾。我很激动地告诉我的场记导演,我说我要去演这个角色。导演感觉很惊讶,说这个片子你也接?这个戏写个破工厂,要景没景,要美人没美人……我说我接。拍了有没有人看我不管,我很想说剧本里的台词,那是我一直想说的话。好作品都是有感而发。”杨在葆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内心里潜藏着一股巨大的急流——一股随时可为理想出生入死的豪迈急流。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杨在葆几次下工厂体验生活。在拍摄当中,他也曾因为角色的塑造与导演有过几次“小摩擦”。“有一次开群众大会,群众都到场了,罗心刚去参加开会,因为心情不太好,路上竟把脚崴了,上楼一瘸一瘸。当时我感觉这样处理有点别扭,就说,导演别这样,这个人怎么能用‘苦肉计’呢?多可怜呀,还显得人窝囊。导演说不能改。但导演有导演的想法,她想用这个细节来加重对观众心理的沉重压力。她坚持着。后来我还是服从了导演。现在我感觉到我当时没有理解导演的这个用意。”很多生活的细节,让杨在葆的表演有声有色,对“铁汉柔情”有了一种全新的诠释。
影片《血,总是热的》上映,使许多正身处困境的改革者从中获得了巨大的鼓舞和力量,它被称为改革的“润滑剂”。这部电影使杨在葆获得了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和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
电视剧《上海屋檐下》剧组合影
杨在葆、龚雪合照
简约、日常、温暖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杨在葆所提倡和追求的。有好几次,杨在葆打车或买东西时,被一些影迷认出来后,就是不愿意收他的钱,他们说,他们年轻时就爱看杨在葆的戏。这些话也一直让他觉得很温暖。
“我很高兴观众们还能记住我。”也因此,曾经有一段时间,杨在葆很想拍电影《血,总是热的》的姊妹篇,想拍《代理市长》的姊妹篇,他还想演一个退休后的“代理市长”。为了这些理想他去办公司,可是,他却坚决不肯拍摄广告,“演了那么多戏,观众对你有一定的信任,这是肯定的。但是,你现在(去拍)那些广告很不得当,因为很大一部分(广告)水分太大,这是犯罪……”他的心里永远都装着观众,不能做对不起观众、对不起艺术的事情。杨在葆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多年来,杨在葆一直不愿接自己不喜欢的角色,他的舍得放弃和甘受清贫,在演艺圈里受到好评。在这个浮躁的年代,我们还是很需要一些英雄主义的东西。谈起这个,杨在葆心里充满激情:“我的生活一直很平实,没有炫目的色彩,没有耀眼的光环。”
自创“健身操”
受杨在葆的影响,他的夫人和孩子们也都生活在平静淡泊之中,远离了演艺圈的浮躁与喧闹。“我很喜欢平凡,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圣贤,每个人都是普通人,每个人都应该有一颗平常心。有了这种心态,我们才能彼此学习,互相超越,才能感触彼此平凡的情感,并且从平凡的情感中发现不平凡的东西。”
杨在葆告诉记者,他一直将自己在1979年自作的白话自勉诗来勉励自己——“莫徒有虚名,莫做行云浮萍。已有的只是过去,未获的尚在征程,不可稍停。挣脱世俗的羁绊,鄙视粉饰的花红。浮云易成梦,瓶花瞬凋零。铸心中前行,前行,无止境。人生路难行,立大智大勇,百折不回。风吹浪打,信步闲庭。”他认为,敬业、艺德的修养对一个演员来说更是永远不会过时。
“人生就是一幅自画像,你每天都给自己画像,我特别有这个感触。”——这就是杨在葆!在他的自画像中酝酿着忠诚、善良和执着!在此,衷心祝福这位老艺术家,永葆艺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