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百灵之Ⅰ、红柳树上的鸟鸣

守望麦田

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蓝天白云之下，绿草如茵，茫茫无际。苍穹之下，此起彼伏地演奏着连音乐家都难以谱成的美妙乐曲，那就是百灵在高歌……看，两只百灵来啦——

细雨过后，梨花朵朵开，把梨园开成了一篇春天的童话。

梨园深处，青砖围出一所小学来，崭新的国旗猎猎飘扬，在香雪海中显出一抹艳艳的红色。这是所村小，名字不叫梨树园小学，却叫红柳树小学，因院中三棵高大的红柳树而得名。贾田飞翔就是该校六年级学生。

本来，他户口本上的名字是贾飞翔，一来他怕同学叫“假飞翔”，不好听；二來他特别爱妈妈，觉得名字里只有爸爸的姓不公平，就把妈妈的姓——“田”加了进去。爸爸说这四个字的名字叫起来像日本人，刚开始不同意，可又拗不过这个比牛犊还倔的儿子，只好皱着眉头答应了。名字还没改一个月，妈妈竟得了一场大病永远地走了。那年他刚7岁，成了个没娘的孩子。后来，妈妈屋里多了个长头发的女人，爸爸让他喊妈妈，那女人像个狐狸精，他咋能喊狐狸精做“妈妈”呢？

这一天，红柳树密密的枝叶间，突然传出“啾啾”的叫声，好清脆。同学们来到树下，拍掌一击，一只美丽的鸟飞了起来。

“呀，可能有喜事了。”

“是啊，小鸟报喜来啦！”

……

大家把脖子伸成了鹅，纷纷议论着。贾田飞翔起初也这么认为，可过了两天，他的看法就改变了。他的姑姑，也是他的语文老师正从树下走过，偏偏这鸟要拉屎，偏偏那屎就掉在姑姑的头发上，偏偏姑姑就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住进了医院，连课也不能上了。贾田飞翔就觉得这是只倒霉鸟，祸都是它惹的，于是，他要做一个弹弓，把倒霉鸟打下来。

弹弓做好了，他拿着来到了树下。可不知是弹弓做得不标准，还是他的眼神不好，或是这鸟儿太机灵，他打了N次，浪费了N颗石子，连鸟的羽毛都没碰到，红柳树的叶子倒是打落不少。只剩最后一颗石子了，他也灰心了，就那么胡乱地射了一下。

扑喇喇，这鸟儿竟中了弹，从树上掉下来。

他把鸟捉住，装进书包里，向教室跑去。

Ⅱ、长发上的“蝴蝶”

上课了，校长李老太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个白脸姑娘，头发和后妈的一样长，上面还有只蝴蝶在扇翅膀呢！李老太野鸭般的嗓子开腔了：

“同学们，贾静老师（贾田飞翔的姑姑）病了，现在由城里的白灵老师给大家上课，大家欢迎！”

“哗……”看得出，大家很喜欢白老师。贾田飞翔没有鼓掌，也许是这个叫白灵的老师顶了姑姑的课，是她把姑姑“克”走的；也许是因为她和后妈一样的长头发，他最讨厌女人的长头发，觉得和狐狸的尾巴没什么两样。

白老师开始上课了，声音柔得像梨园里的风，普通话也标准，比贾田飞翔姑姑的家乡普通话好听多了。可贾田飞翔不喜欢听，他盯着白老师长发上的蝴蝶看，这一看才知道，原来那是个能扇翅膀的蝴蝶发卡。他气得揪了一下大腿，哈，自己好傻，老师的头发又不是花，蝴蝶怎么会呆在上面不走呢！

“哎哟！”同桌李客气（李克奇）大叫起来。原来，贾田飞翔把他的大腿当自己的揪啦。

“啾啾！”人刚叫过，那只倒霉鸟偏偏也叫起来。

白老师走过来，从他的书包里掏出弹弓和倒霉鸟。这鸟命大，只是翅膀上受了点伤。

白老师看着弹弓明白了，说：“小鸟能送给我吗？”

贾田飞翔当然不乐意，把眼睛一翻，盯着天花板不作声。

“快给老师吧！”李客气说。

“你要是知道它叫啥我就给。”贾田飞翔最讨厌李客气的嘴脸了，指着鸟说。

“叫小鸟。”

“这不废话吗？”

“叫百灵。”白老师说，“它是我的幸运鸟，这下可以给我了吧？”

其实，贾田飞翔也不知道鸟的名字，叫百灵应该没错的。他抬头又看见老师长发上的“蝴蝶”，突然说：“老师，你喜欢这鸟，我喜欢你头发上的蝴蝶，你愿意换吗？”

“啊？”同学们愣了。

白老师也愣了，她一偏脑袋，取下发卡，长长的头发瀑布一样倾泻下来。

小鸟让老师拿走了，贾田飞翔手里多了个蝴蝶发卡。

Ⅲ、趴着上课的学生

第二天，恶作剧还在上演着。

贾田飞翔把小狗花妮带到教室里来了。白老师见了，觉得让一只小狗在教室里，不是那么回事，就让他把狗撵出去。他却说，要是让花妮出去，他也出去，不听课了。他还说，花妮绝对不会破坏课堂纪律的。白老师不忍心让他不上课，也就不再坚持。

上课了，还别说，那花妮真的很听话，静静地趴在贾田飞翔的课桌下，一会儿歪歪脑袋，眼睛亮亮地瞅着白老师；一会儿用红红的舌头绕嘴巴舔一个圈，然后再瞅白老师。白老师乐了，觉得教室里多了这个趴着听课的“学生”，还怪有意思的。

校长李老太又到教室来了，后面跟着个“将军肚”，他是李客气的爸爸，桃园村的一村之长。李客气的叔叔今天结婚，他是来接李客气去抱鸡的。

“汪汪”，花妮本来安安静静地趴着，可一看见李村长，跳起来就扑，半点儿也不懂得尊重领导干部。平时，花妮最讨厌的就是这李村长，一见面就对着“将军肚”龇牙咧嘴，也许是因为那里面消化过太多狗狗的肉吧！李村长一闪，花妮竟扑到校长的腿上，把李老太吓得直哆嗦。

课上不下去了，教室里乱成一锅粥。

贾田飞翔被叫到办公室，花妮扭着屁股也悄悄跟进来。

面对贾田飞翔这倔小子，白老师想起教育家陶行知“四块糖”的故事来，也想用这个办法来感化他，便笑眯眯地拿出了糖果。

贾田飞翔也不客气，接过糖果，剥了糖纸就往嘴巴里塞，不曾想那花妮像人一样立起来，抢过糖果嘎嘣嘎嘣地吃。

白老师再也不眯眯笑了，她让贾田飞翔写保证书。这次，贾田飞翔倒挺乖的，刷刷刷一气呵成。

保证书

我今后保证不带花妮来学校了，如果违反，罚抄十扁（篇）课文。

贾田飞翔

三月28（二十八）日

白老师接过保证书，又眯眯笑了。她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叫贾田飞翔的倔小子保证书里有埋伏，他家里有一花一黑两只狗，一只叫花妮，另一只叫黑妞，花妮不能带了，他可以带黑妞呀！

Ⅳ、耳朵里的棉花

第二天，贾田飞翔要上学的时候，别说黑妞，连花妮也不见影儿。原来，李客气把他带花妮上学的事给他后妈说了，后妈知道管不住他，只好在田里劳动的时候，把两只小狗都带过去了。不过，贾田飞翔鬼点子多，搞恶作剧有的是办法，他看门后躺着一麻包棉花，随手揪了两团掖进口袋里。

白老师又上课了。说实在话，姑姑的普通话太硬了，硌得耳朵不舒服；白老师的声音多软啊，软得像梨花的花瓣；白老师的目光也软，软得好像能看到人的心里。贾田飞翔会不由自主地听白老师讲课，可当白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长长的头发，那和后妈一样长长的头发，那和狐狸尾巴没什么两样的头发，于是，他就把头低下去了。

白老师教的是《草船借箭》一课，她静静地讲，同学们静静地听，贾田飞翔也静静地……

白老师很满意，决定奖励给他一个回答问题的机会。

“飞翔，请问诸葛亮借箭成功的原因是什么？”白老师喜欢不带姓氏地叫学生，觉得这样亲切些。

静静地，贾田飞翔没反应。

“飞翔，请问诸葛亮借箭成功的原因是什么？”白老师又把问题重复一遍。

他还是没反应。

班长许心晴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大声说：“贾田飞翔，你耳朵聋了？”

他仍然不理不睬。

许心晴脸都白了。白老师示意许心晴坐下，她走到贾田飞翔的桌前，低下身子，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他的耳朵眼里塞着两团小东西。

白老师轻轻掏了出来，是棉球！

哪有堵着耳朵听课的？太不像话了！同学们都瞪着贾田飞翔，白老师却没有瞪他，只是哆嗦着嘴唇问道：“贾田飞翔，你耳朵里塞棉球干吗？”

“我，我耳朵发炎了。”他总能在瞬间找到理由。

同桌李客气猛地站起来，眼睛凑近他的耳朵看：“你耳朵干干净净的，哪发炎了？”

“多管闲事，你是医生啊？”他瞅了李客气一眼。这一瞅，他的心虚了，因为他看见两滴亮亮的液体，从老师大大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是最见不得人哭的，一看见眼泪，他的心就软了。

Ⅴ、捉弄连环计

后妈带花妮和黑妞上地的事被贾田飞翔知道了，他要报复。其实，他早就想捉弄后妈了，只是因为看老爸的面子才没做，现在他要行动了，他有比捉弄白老師更高的招呢！

后妈能把狗领走，贾田飞翔也能把雪雪领走！他把雪雪送到奶奶家，提只木箱回来了。

这雪雪是只波斯猫，也是后妈的命根子。爸爸是建筑队的小老板，成天不着家，后妈天生爱猫，爸爸就买了波斯猫给她养。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后妈就搂着雪雪睡，爸爸打呼噜，雪雪也打呼噜，雪雪的呼噜和爸爸的一样响。贾田飞翔觉得，爸爸前世可能是只猫。他又觉得后妈太矫情了，自己又不是城里的阔太太，养什么宠物呀？乡下的猫可是用来捉老鼠的。

晚上，后妈甩着长头发，“咪咪”地唤雪雪。贾田飞翔觉得后妈唤猫的声音特肉麻，他说奶奶家有老鼠，他把雪雪送奶奶家了。后妈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夜里，贾田飞翔提了箱子来到后妈窗下，把箱子口对准打开的窗户。只听“吱吱”几声，两只灰灰的东西钻了进去。他关了窗户，守在一旁。

不用说，那灰东西是老鼠，奶奶家的老鼠。在雪雪把老鼠当玩具耍的时候，他挺身而出，从猫爪下救起老鼠，送给后妈做“礼物”。

“啊！”没过两分钟，灯亮了，屋里传来了后妈的尖叫声。看来后妈不喜欢这个“礼物”呀！他乐了：雪雪走了，老鼠来了，后妈的觉没了。

以前，都是后妈起床给他做早饭。后妈也许是《聊斋志异》里的狐狸精小翠转世吧，饭做得比亲妈做的还好吃。可今天他是不准备吃了，后妈哪有心情做饭呢？

果然，后妈的脚刚伸进鞋里，又尖叫了一声，从鞋里捏出一条踩破了肚的毛毛虫来。她的脸白了，如同落在地上两天的失了水分的梨花瓣。她蹲下身子呕吐起来，看样子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后妈去刷牙了，牙缸里也有毛毛虫，后妈的脸又白了。

灶台、碗里，到处都是毛毛虫蠕动的身子，它们好像在开舞会呢！后妈没有了舞台，只好呆在一边两眼发直了。

刚开始，贾田飞翔还有点报复的快感，渐渐地，快感没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坏，逃也似的离开家，向学校跑去。

Ⅵ、九十度的鞠躬

白老师给贾田飞翔调座位了。

他原来坐后面，现在调到了中间，和吕一丹同桌。白老师说他上课总眯着眼睛，可能眼睛近视了，近视了就不能坐后面呀！

近视了自己都不知道，白老师竟发现了。白老师声音柔，目光也柔，柔得像梨花瓣上的露珠儿。他坚硬的心突然有了一丝柔柔的感动，姑姑在的时候，他一直坐后边，一直眯着眼睛听课，姑姑没发现他近视，也没让他和吕一丹同桌呀！

他顶喜欢吕一丹，是哥哥喜欢亲妹妹的那种。吕一丹瘦瘦弱弱的，总是仰着面孔忽闪着眼睛看他，不像别的女生像躲恐龙一样地躲着他。有一回，他打球时鞋带开了，吕一丹弯下腰，细心地给他系好。他觉得吕一丹特像妹妹，在吕一丹面前他特有哥哥的感觉。他很想有个妹妹的，妈妈也答应给他生个妹妹，可答应后没两个月，妈妈就去世了。

星期天，贾田飞翔到镇上医院看姑姑，突然碰上了白老师。白老师正在眼镜店里，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披散着，比电视里洗发水模特的头发还好看。不知从何时起，他不讨厌白老师的长头发了。白老师看见了他，大姐姐一般冲他笑，并拉他进去，说要给他配副眼镜，还说要是不配，时间一长眼睛就坏了，将来连媳妇都讨不上啦！

哈，还从没有人跟他这样开玩笑呢，贾田飞翔的脸红了。

“近视真不好。”他没话找话。

“是啊，我也吃过近视的苦。”白老师说。

“可您怎么不配眼镜呀？”他没注意，自己竟学会用“您”了。

“配了，我戴的是隐形眼镜。”白老师取下隐形眼镜。

哈，那是指甲般大小的薄膜儿，摸着和鸡蛋白一样柔软。于是，他也想配隐形眼镜，可一摸口袋，一个子儿也没有。白老师说现在他戴隐形眼镜不合适，先配个树脂的。白老师还说她有钱，可以借给他，等以后有了再还，当然，没钱也可以不还的。

贾田飞翔戴上眼镜了，他是班里第一个戴眼镜的学生，也是学校里第一个戴眼镜的学生。他戴眼镜的样子很好看，同学们都觉得他好酷，他也觉得自己好酷。

一天后，钱还了，还钱的时候，他还给白老师鞠了一躬呢，九十度的！

Ⅶ、请批改我的作业

放学了，同学们都背着书包回家了，贾田飞翔却没走，他到白老师的宿舍来了。

啾啾，好熟悉的鸟叫声。他抬头一看，白老师的窗户上挂着个竹编鸟笼子，在里面唱歌的鸟儿正是他射伤的那只百灵，翅膀上还绑着绷带呢！

他突然觉得心里愧愧的，一转身，在草地上捉了条小毛虫给百灵吃。那百灵不知是没认出眼前的仇人，还是因为根本就不记仇，竟伸出小尖嘴来啄。毛虫吃完了，百灵就轻轻地啄他的手掌心，啄得他手痒酥酥的，心里也痒酥酥的。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转头，白老师竟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呢。她说：“我爷爷最喜欢养百灵鸟儿。我出生那天，百灵鸟兴奋地唱歌，爷爷也兴奋地唱歌，爷爷一兴奋，就给我起了个鸟的名字。”

白灵——百灵，哈，老师真有个鸟名字啊！

“对了，该给百灵喂水了。”白老师说。

一说到水，他忽然想起来白老师这儿的目的了，便担了水桶，朝小花园走去。

红柳树小学里只有白老师一个人住校，学校没有自来水，一切用水就靠花园边的小压井。昨天贾田飞翔看见白老师担水，很吃力，腰板弯得像风吹的杨柳。白老师多瘦呀，她本来应该在城里享受自来水的，却自愿到乡下来。他挺挺腰，觉得有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肩上，就来给白老师压水担水了。可是，他的肩膀还不够宽厚，两桶水担在肩上，他的腰也弯了，像虾米。他的弯腰只能比作虾米，白老师才配“杨柳腰”这个词啊！

两桶水担到屋里，白老师很感动，说自己挑得动，怎么好让学生挑水呢！

可第二天，贾田飞翔还是照样来，照样地给百灵捉虫子吃，照样地压水担水。他说，这是给自己布置的家庭作业，老师布置的作业要做，自己布置的作业也要做的。他还说，作业做好了，老师一定要批改的。

白老师乐了，她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家庭作业呢！这以后，她每个傍晚都要批改贾田飞翔的作业了；再以后，李客气真的客气起来，从自家地里摘来西红柿给老师，也说是给自己布置的家庭作业，请老师批改；再再以后，野花作业、糖豆豆作业……作业多了去了，白老师都改不过来了……

Ⅷ、枝叶间的狗尾巴

啾啾，窗前的百灵又唱歌啦，唱得和白老师来到红柳树小学时一样清脆。

下课了，白老师脚步匆匆地向宿舍走去。以前这个时候，她可总是和同学们在一块玩的，今天这是怎么啦？

同学们也不玩了，小脑袋都凑到门边，门开了，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她看到同学们，慷慨地捧出一些花花绿绿的糖果来。哦，白老师来客人了，同学们倒也知趣，拿着糖果麻雀般“轰”地散去了。

大家散去了，贾田飞翔可没散去，他在悄悄观察屋里的客人呢！那客人和白老师很亲热，一样的飘飘长发，一样的白白面孔，一样的柔柔目光，一样的甜甜笑声，一定是白老师的姐姐无疑了。

这样判断着，他心里就有了一种亲近感，觉得那姐姐好像也和自己是亲戚似的，他应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下才对呀！

放学回家，他挎着小花篮来到自家菜园里，摘了豆角、黄瓜、西红柿等，满满一篮子，向学校走去。半路上，黑妞竟追来了。狗是最容易暴露行踪的，可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把黑妞赶走，只好拿出透明胶，把狗嘴巴封住了。

中午的校园，红柳树静静地站着，把树上的花——小鸟一朵朵撒在操场上，孩子们一走，这里就成小鸟的操练场啦！

贾田飞翔是看不懂小鸟做的“操”的，再说他也不想看，他悄悄朝白老师的宿舍走去。

炊烟从宿舍的门框里冒出来，空气中充满了诱人的菜香。

窗户内，白老师的姐姐正在炒菜，白老师拿出一瓶红酒来。他不想打搅白老师和她的姐姐，便把菜篮子轻轻放在门口，蹑手蹑脚地退到红柳树旁，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侧身朝白老师面前的砖墙上一扔。

啪，石子砸在砖上，发出一声脆响。

丢石子，这可是贾田飞翔最拿手的，他是用打水漂的方法丢的，他打的水漂，那叫一个绝，石子可以在水面上漂出十几步呢！

鸟儿惊得飞起来，白老师也出来了，看见了那篮子菜。她好像很惊异，瞅了瞅红柳树，又瞅了瞅校门，没瞅见人，便拎起菜篮子，回屋去了。

贾田飞翔哪去了？哈，他正伏在红柳树的枝杈间呢，像一只鸟；黑妞也在树上，狗尾巴耷拉下来，幸好白老師没看见。

Ⅸ、爸爸醉了

傍晚，贾田飞翔照例去交家庭作业——给白老师压水担水，同时把他保存的蝴蝶发卡还回去。

屋里只有白老师一个人，贾田飞翔问：“你姐姐走了？”

“姐姐？”白老师摇摇头说，“那是我妈。”

“啊？”贾田飞翔瞪大了眼睛，“这么年轻，不可能吧！”

“妈还能有假的？”白老师笑了，“是后妈。”

贾田飞翔的眼睛更大了：“你和后妈咋这么好？”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白老师叹了口气，“妈妈出车祸走了，爸爸娶了个后妈，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刚开始，我讨厌后妈，怎么看都不顺眼。我不顺的是眼，爸爸不顺的是心呀，整天唉声叹气的。妈妈去世前对我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要学会让爸爸开心呀。我不再和后妈顶牛了，看后妈眼也顺了，和后妈也有话说了，看到我们这样，笑容又在爸爸脸上出现了。后妈对我和爸爸都好，又炒得一手好菜，慢慢地，竟把我的胃病调理好了。和后妈相处长了，觉得她不像后妈，更像是个姐姐。我原本没姐，现在突然有个姐姐疼着，感觉好贴心呀！”

想不到白老师也有相同的经历，贾田飞翔心里亮堂起来，把自己的家事也倾诉出来。白老师说：“谁不想要亲妈呢？可上帝这样安排，有什么办法！你跟后妈天天敌人似的，你爸能开心吗？飞翔，你要学着和后妈处好关系呀！”

贾田飞翔答应了白老师，正要出门，突然又转过身来，把那只蝴蝶发卡双手捧给了白老师。

“你还保存着呢！”白老师很感动，说，“发卡我还有，这个就送给你后妈好啦，听说她头发也长长的，一定会喜欢！”

“不，这是你的，发卡我再给后妈买。”他把手背到屁股后面。

“你这孩子，不要发卡，那你的青菜我也不要了。”白老师把篮子拿过来，她早知道那石子是谁砸的了。

蝴蝶发卡又回到了贾田飞翔的手里。

他回到家，并没有立即把发卡送上去，他要找一个特殊的日子啊！

星期六就是后妈的生日，爸爸也回了家。贾田飞翔把会扇翅膀的蝴蝶发卡捧给了后妈，后妈激动得都忘记接啦。爸爸一高兴，酒又喝高了，醉得一塌糊涂，他和后妈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爸爸扶到床上。

Ⅹ、一瓶蝶儿猴

麦黄时节，蝶儿猴（皖北方言。蝶儿猴是蝉的幼虫，因脑袋像猴头，身上有两个未打开的小翅膀，故得名）从土里爬出来，于是，同学们晚上又多了项家庭作业——捉蝶儿猴，这可是大家最爱的作业呀！

蝶儿猴捉来后，用盐腌了装在坛子里，早晨起来用锅煎，煎得黄黄脆脆的。后妈烙了煎饼卷和蝶儿猴，拿给贾田飞翔和爸爸吃。

贾田飞翔舍不得吃，后妈笑了，说：“你的心思我知道，想给白老师捎点，对不？你就放开肚皮吃吧，我早给白老师留好啦！”说着，她拿出小玻璃瓶来，煎好的蝶儿猴正躺在里面等白老师品尝呢！

贾田飞翔感激地看着后妈，看她长长的头发和头发上扇翅膀的蝴蝶发卡，觉得后妈也像白老师的姐姐。

白老师哪敢品尝啊！看着这黄黄的小虫子，她像个小学生一样胆怯。白老师出生在南方，从没吃过这东西。

“老师，我吃给你看，很好吃的！”说着，贾田飞翔拿出一只蝶儿猴吃了，吃得很男子汉。

也许是蝶儿猴真的好吃，也许是怕在学生面前掉价，白老师张开嘴吃了。这一吃，就吃出了香味，也吃出瘾来了；再后来，就能摸索着自己煎着吃了。

当然，白老师吃蝶儿猴是不用自己捉的，因为同学们都争着像贾田飞翔那样交“蝶儿猴作业”呢！

天阴了，云厚了，电闪了，雷打了，雨下了。下雨的日子是蝶儿猴最活跃的时候，它们争先恐后地从地里钻出来。

贾田飞翔拿了玻璃瓶，冲进夜雨里捉蝶儿猴去了。

蝶儿猴真多啊，树上一摸全是，不一会儿，玻璃瓶就满了。

他正要回家，“咔嚓”，一道炸雷响过，他打了一个激灵，脚一滑，摔倒了，脚崴了。

回到家，脱下鞋一看，呀，那脚好肿，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

学不能去上了，后妈向白老师请假，并把满玻璃瓶的蝶儿猴送给了她。

白老师来帮忙补课了。

吕一丹也来帮忙补课了。

李客气受白老师委托，把百灵鸟提过来。百灵不会补课，它便高声唱起歌来： “啾啾，啾啾……”

贾田飞翔虽然不能到学校上课，但一个个日子像鸟的歌声一样鲜活。

Ⅺ、枯树枝里的秘密

脚好了，百灵的伤也好了，贾田飞翔回到学校的时候，已近期末了。

好长时间没看见红柳树了，真想啊！他来到红柳树下，看绿绿的树叶，看绿叶过滤下来的阳光，看树叶间唱歌的鸟儿……捉蝶儿猴的季节已过，也很少有知了在唱歌了。

回家的路上，贾田飞翔看到一只知了趴在枯树枝上一动不动，好像在专心地做着什么。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一捂，捉住啦！

手心里，那知了还是一动不动。贾田飞翔摊开手掌一看，原来是个死知了呀！它在树枝上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安详地死去了。

那么，知了在完成什么任务呢？贾田飞翔的目光落在那根枯树枝上，顿时恍然大悟。

贾田飞翔噌噌地爬上树，把那根枯树枝折下来。

他一路上爬了好多树，也折了好多枯树枝。

第二天是星期六，校长李老太和白老师压水在花园里浇花。贾田飞翔手拿铁锹走过来，在红柳树下吭哧吭哧地挖坑，旁边躺着他折来的枯树枝。

白老师很惊讶，李老太也很惊讶，她的野鸭嗓子又叫开了： “贾田飞翔，你小子搞破坏吗？”

“不！”

“那在红柳树下挖坑干啥？”

“埋树枝。”

“埋树枝干啥？”

“种蝶儿猴。”

“蝶儿猴也能种吗？”

哈，李老太的问题比小学生还多。贾田飞翔说：“您看这枯树枝，为什么枯了呢？是因为知了把卵产在里面了。不信，您看看。”

贾田飞翔拿了一根枯树枝，“啪”的一声折为两段。李老太也挺逗，变魔术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放大镜来，对着枯树枝的折口仔细地看。真的，在放大镜下，能看到折口处排得密密的知了卵。

“为什么要种在红柳树下？”这次发问的是白老师。

“白老师，我看你那么爱吃蝶儿猴，就种在校园里，明年，这红柳树下就有蝶儿猴了，你足不出校园，就可以捉到蝶儿猴煎着吃，多方便呀！”

白老师听了，眼圈有点潮，她拿过铁锹，也挖起坑来。李老太也不浇花了，拿起枯树枝往坑里放，她甘愿给白老师和贾田飞翔打下手呢！

Ⅻ、草丛里的鸟窝

白老师的眼睛能不潮吗？这个学期走到了尾声，她的支教生活也走到了尾声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早就躺在她的枕头下了，学期一结束，她就要离开红柳树小学，到北京去当学生啦！

离别的日子到了。

贾田飞翔的后妈说什么也要把白老师请到家里，她其实也没什么好送给白老师的，就想亲手做顿饭请白老师吃。

饭后，贾田飞翔把鸟笼拎过来，要交给白老师。百灵鸟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息，眼泪汪汪地看着白老师，一声也不出，白老师喂它小虫子也不吃。白老师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它的小脑袋，眼睛里满是泪，她说：“飞翔，百灵就留给你了，作个纪念吧！”

漫长的暑假来了，在贾田飞翔最不希望它来的時候来了。它一来，白老师就走了，是可恶的汽车把她拉走的。

送走白老师，贾田飞翔突然做了个决定：他提着鸟笼子来到梨园里，拿出那个打伤百灵的弹弓来，挖个坑，埋在了梨树根下。他拍拍手上的土，掐了根绿草茎，伸进笼子，一下一下地戳百灵的小尖嘴。百灵小尖嘴猛一啄，把草茎叼起来，歪着脑袋看他。

贾田飞翔的眼里有了泪。笼门打开了，百灵探探脑袋，走了出来，跳到他手上，嗒嗒嗒——啄他的手心，又跳到他肩膀上，嗒嗒嗒——啄他的脖子，就在他怕痒缩脖子的当儿，百灵“啾”的一声，飞向了天空。

看着蓝天中振翅的百灵，他的心也有了飞翔的感觉。

三天后的早晨，贾田飞翔走过校园的青砖墙，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啾啾，啾啾……”

他仰起头，呀，红柳树上，那唱歌的不是百灵吗？它什么时候又回来啦？

一个月后的黄昏，贾田飞翔又来到校园的砖墙外。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到校园里去。校门是锁着的，他爬上了靠墙的梨树，身子一跃，站在砖墙上，只一纵身，他已在院墙内了。

校园静悄悄的，好像有什么牵引着，贾田飞翔不由自主地向白老师的宿舍走去。宿舍也静悄悄的，他发了一会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只鸟突然飞向了墙角，那里的草已长好高了。是百灵！他轻轻走过去，小百灵正卧在草丛里，哈，它竟在这里做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