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老关又闯祸了
小关正在展厅里忙着,手机响了,是老妈打来的,“你快来医院吧,你爸受伤了。”
小关跟旁边的工作人员交待了几句,就急匆匆走了。等他到医院的时候,老关已经被医生包扎成了一个伤病员的形象。
看着老关腿上的绷带和脸上讪讪的表情,小关问:“您这又怎么了?”
老关拧过脖梗子不理他。老妈抢着跟儿子告状,“又作呗,人家说不喜欢开车了,买了辆摩托车,刚才学街头的小混混飙车去了。”
小关皱了皱眉,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第一次,老关玩失踪,彻夜不归,小关是从街角的网咖里把他找到的,那时,他正大呼小叫地跟一群半大的孩子打游戏。第二次,老关拿着小关上学时玩的民谣吉他,跑到地铁口卖唱,引来一大堆街坊邻居围观,他还怡然自得,死活也拉不回家。这回可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飙上摩托车了,老关这是要往死里作的节奏啊。
“老关,你这青春期来得有点晚啊。”小关看到老关,就忍不住刻薄。
老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暗道:“我不出点事,能看到你人影吗?”
小时候,是小关每天眼巴巴地盼着爸爸能陪他打球,周末能开车带他去郊外的水库游泳,那会儿,老关只不过是个公司的中层小领导,却整天搞得自己跟日理万机的国家总理似的,根本没时间搭理他。现在,风水轮流,这回换成小关没时间陪老关玩了,只有每次老关搞出事来,他才匆匆赶来做灭火员。
小关很清楚老关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老关有些得意,“咱爷俩能偶尔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
“像歌里唱的那样,你给我张罗一桌好饭,我再把工作上的事情跟你谈谈?”
“可以啊。”老关双眼冒光。
小关叹了口气,老关也没磕着脑子啊,怎么连这么明显的讽刺都听不出来了。他临走时撂下一句话,“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老关叫住他,“那个,你那个艺术展的门票,送给我两张吧。”
小关突然发现,他那个曾经豪气冲天、不可一世的父亲,那个整天忙着家国大计连人影都见不着的父亲,那个训起他来不容置疑的父亲,现在在他面前,居然有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样子。
嘴硬的父爱
小关早就发现了老关不对劲了,他一大把年纪了偏偏喜欢上了很多新潮的东西,学人家在B站上发弹幕,看鬼畜,玩二次元;对鹿晗、吴亦凡这些新时代偶像如数家珍;有一回小关还发现他在家偷偷看一本有关现代艺术的书。
小关自然明白,老关玩这套把戏无非是想表明要向他靠拢的决心,他心理冷笑一声,老关现在才想起来建立父子感情,未免太晚了点。
小时候,小关每次见到爸爸回家,还没等他惊喜地扑上去,爸爸总会在第一时间问出那两个永恒的问题,“最近考试了吗?”“考了多少名?”那时他拼命学习,就为了能看到爸爸满意的笑容。谁都知道,老关家有个又省心成绩又好的儿子。
小关到了高中,成绩突然就一落千丈。小关本以为爸爸能多问他几句为什么,可惜,爸爸只是暴怒地扬起了巴掌,骂他“越长越没出息了”。
从那天起,小关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再也没叫过爸。三年的时间,他没给老关跟他交流的机会。后来,他高考时选了艺术专业。老关又暴怒了一回,他觉得男孩子,就应该学理工,做实业,才叫有出息。最后,小关选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大学。
后来,小关渐渐成熟,老关年纪也大了,俩人的关系有了缓合,但小关还是叫他老关,保持着客气疏远的态度,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和他互损两句。
小关果然在自己的作品展台前看到了老关的身影,看着老头还有点抹不开脸面的样子,他忍不住挑衅了一句,“能看得懂吗?”
“这都什么东西呀,乱七八糟的一堆破烂,这要搁在大街上,立马会被拉到废品站去。”
小关被他气笑了,“那你干嘛还来浪费你的宝贵时间?”
老关被儿子将了一军,嘴硬地还击:“要想有理有据地批判一件东西,我得先足够了解它。”
说完,老关特有气势地转身走了。
我要和你脱离父子关系
其实,小关早已不记恨老关了,也曾为自己当年的行为感到羞涩,青春期的少年嘛,总会觉得自己在跟全世界对峙,孤独又悲壮。谁家的父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呢?现在他和老关俩人心照不宣,能这样相处就可以了,至于老关想要的父慈子孝,还是不要互相恶心了吧。
没想到,老关消停了没几天,又憋了一个大招。
那天,小关收到一个快递,是一张本市的晚报,现在人们已经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了,不知道是谁还专门给他快递了这份报纸,他还没来得及去看寄件人信息,一整幅的广告就闯入他的视线,“小关,我要和你脱离父子关系。”
“你小的时候很喜欢黏爸爸,甚至我出差你都想跟着,那个时候,爸爸真是身不由己啊。后来,你非要考艺术类院校,我跟你发了火,觉得那不是正经人干的事,现在想起来,我真后悔啊。
再后来,你不再是我儿子,你变成了小关。你的房门关了三年,你的微信朋友圈我看不到。你回家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我一靠近便站起来走开。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个弹簧,我越是靠近,你躲得越远!
于是,我学着玩你曾经喜欢的所有东西,我想看一看,当年被我强行禁止过的你的世界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儿子,既然做不成你爹,干脆我就不做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来做兄弟吧,我想和你如兄弟般携手同行,并肩闯荡江湖!”
这豪气冲天又缺了根筋的劲头,的确是老关的作风。
小关拿出手机,拨了老关的号码,老关那兴奋的大嗓门一下子从听筒里爆了出来,“小关,看到我给你的快递了吧,你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
“老关,如果父子关系想脱离就能脱离的话,我16岁的时候就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再不疯狂就死了
小关约老关去了家附近的小酒馆,爷俩要了一瓶酒,几个小菜。
老关喝了没有几杯,话就多了起来。
“你还记得张叔吧,你小时候住咱家对面的那个,过两年就该退休了,高级工程师啊,退休工资都比普通人的高很多,人家愣是从单位辞职了,说是要去开启人生的下半场,够疯狂吧?”
“我曾经的那个老板,六十多岁了,退休后回香港攻读心理学去了,说是喜欢挑战性,想在一个新的领域创业,开创另一种可能。够拉风吧?”
“有时候想想,我自己这辈子真亏啊。我不是个好父亲,没尽到培养儿子的责任,也不是个好丈夫,我把所有的青春和精力都给了工作,到头来却一事无成。我总觉得自己这辈子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到了该退场的时候了呢?”
小关自以为看透了老关的小把戏,却不知道,老关心底里还藏着个大秘密,他做的这所有的一切,不只是想走进儿子的世界,试图恢复亲密的父子关系,还源于他内心深深的危机感。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老关和他那群五十多岁的朋友们,抓着中年的尾巴不愿意撒手,不甘心就這样变成了老年人。他们一面感慨着这辈子还没真正做过自己想做的事,同时又不得不交流着该怎么联系那些稀有的医疗资源。或许,他们需要的只是一双年轻的手,拉着他们继续奔跑。
最后,老关红着眼圈说:“你们年轻人不是有一句话吗,再不疯狂就老了,对我来说,更可怕,再不疯狂就死了。”
来之前,小关准备了一肚子语重心长的劝慰话:他想告诉老关,别整天瞎折腾了,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不好吗。他还想告诉老关,他俩之间也不需要沟通什么情感,他虽然还是叫他老关,但心里承认他是爹。他要是实在不放心,他甚至可以改口叫老爸。
最后,这些话他都没说,他跟老关干了最后一杯酒,大着舌头说了一句,“老关,这周末我们要去南部山区玩探洞速降,你要一起来吗?”
“我看看时间安排吧。”老关眼睛一亮,已经半醉的人了,居然还没忘了故意摆个架子。
但小关知道,周末一大早,老关肯定会全副武装,迫不及待地等在他门前,跟他一起出发的。
责编/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