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猎的身体

2017-07-31 20:55刘洪波
视野 2017年14期
关键词:胖人体形体制

刘洪波

这是个以瘦为美的时代,肥胖已经被定义为疾病,疾病的定名,带来政策变化。例如,2000年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认定“肥胖是一种疾病”以后,2002年美国国税局颁布税务条例确认,经医生诊断治疗肥胖或参加减肥,未得到保险补偿的费用,不缴纳个人所得税。

这一政策还没有在全球得到推广,否则,“接轨”之下,减肥运动恐怕会更加风起云涌。当然,“减肥收益”还不止是免征个税,对中高收入人群来说,人际往来中受欢迎,本身意味着各种机会,这也应算是减肥收益。低收入人群,本身就是社交圈有限、交往中的资源量有限,所以便缺乏体形的自我要求了。

有一种观点正是这样认为的,一个人之所以胖,只是因为缺乏自我要求。这样,就将胖的问题上升到了道德层面,胖人属于放任自流,体形不只是体形,体形反映品德。这就跟“有恒产者有恒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之类的格言在思想上一体了。

胖是这个时代的“穷病”以及“穷人病”,底层处境使人胖,底层人因不上进而胖。社会问题拷问体制,这也是时尚,但在肥胖这个社会问题上,我还没看到有谁去质问体制的,没有人质疑美国体制典型地导致了越穷越胖,也没有人说中国的肥胖是体制使然。这表示,在有些人看来,美国体制没有问题,中国如果与美国病症相同,也不算体制问题,非得中国有而美国无或认为中国有而美国无的事情,那才一定是问题而且是体制问题。

但是,把肥胖归结为个人约束力不够,与把肥胖认定为疾病又有所冲突。疾病固然与生活习惯、个人自制力等有关,但更重要的却是体质、基因、遗传等原因,那么关于胖人的“社会学”认识和道德评判又有何理由呢?从这个意义上说,肥胖疾病化似乎也算是對胖人的一种社会和道德上的拯救。

然而,在社会一般观念上,问题不是这么简单的。例如,一般的疾病,只要不是传染性的,大多不会受到太多的社会排斥,有的传染病如艾滋病、乙肝等等,因为社会关注,甚至得到特别的反歧视重视,胖人则不然,尽管还很少明确的“排斥胖子”的规条,但实际上胖人还是会感受到“另眼相待”。某种意义上说,整个社会的身体美学标准,以及这一标准所形成的广泛社会实践,本身就是对胖人的一种逼压。人们在竞相展示自己的瘦削,在所有的社会语境中胖都成了一种讨厌的东西,每个瘦人都在亮出“我瘦我骄傲”的态度,每个普通人都在追逐瘦的体形,胖人就成了一种绝对的社会审美劣势、身体美学痛苦。看似“体形自治”的总体氛围,并不能改变胖与瘦在社会生活中的差别。

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这是权力对身体的控制,现在的以瘦为美,又是什么在主导呢?社会审美趣味。但社会审美趣味又是从何而来的呢?自从国家从“身体塑造”的领域退出,个人真正接管了自己的身体,但这种接管并非凭空自为的,个人趣好是跟着潮流走的。那么是谁策动或引领了潮流,策动和引领者的后面又是什么在起作用呢?这里面有一条隐秘而又越来越显在的主导,那就是资本。

在金光闪闪的T台后面,在电视镜头后面,广告商、制造商在营运着时尚,营运着“美”。它告诉你应该怎样修饰自己,它用审美趣味来决定了投资的方向,让个人为身体而进行目的不在于健康的投资,从而产生了很长的产业链,从美容、整形、服装到饮品,它甚至决定了飞机座椅的宽度。这里面当然也有关于身体的科学的再定义,告诉你如此这般才符合科学乃至“不是病”。

于是,身体本身资本化了,成为投资和回报的战场。在时尚操控下,身体与其说获得了解放,不如说是加入了愿打愿挨的围猎游戏。

(容蓉摘自《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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