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溱++陈阳
博尔赫斯说过,
“有的人觉得天堂是一座花园,有的人觉得是宫殿,
但是我常常想象,天堂应该是一座图书馆。”
所以,在博尔赫斯的家乡布宜诺斯艾利斯,
真的有一家天堂一般的书店,叫雅典人书店(El Ateneo),
同样地,博尔赫斯那一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里,
那激情,显然还有其他。
赴一场探戈盛宴
第一次去阿根廷,是在8月。
8月的阿根廷踩着冬天的尾巴,过一个山丘,翻脸不认人,这会儿阳光灿烂,过几个小时,便冷得你要闭门思考火锅的意义,为什么要在这么不合时宜的时候来到阿根廷,先得聊聊两个阿根廷著名的文人,博尔赫斯和胡安·赫尔曼。
博尔赫斯说,探戈是孤独者的三分钟爱情,可是,他几乎不写爱情,一生之中感情更是磕磕碰碰,差不多70岁才娶到了一个老婆。19岁那年,博爸爸忍受不了他的纯情,带着小博去逛窑子上了一堂男女关系的速成班,可惜,博尔赫斯太纯情,这次速成班居然以失败告终,也注定了博尔赫斯这一生的艳遇,处处可见却没有结果。
所以,诗人胡安·赫尔曼“鄙视”博尔赫斯,博尔赫斯老兄啊,你把探戈当成一种走路的方式,(当然就泡不到妞啦);可是,如果你把探戈当成面对一个陌生的女孩,开始一场亲切对话的最好办法,之后便可以转移到其他方面,关于对方的各种问题,再然后呢,(就没有泡不到的妞)。
不管怎样,探戈,Estes es Tango,在阿根廷总是最有趣味的一个话题,那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探戈,最怒放是什么时候?就是每年8月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国际探戈节,这就是我来阿根廷的理由。
一连两周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国际探戈节,不仅是探戈爱好者的盛大宴会,也是探戈艺术和音乐的精彩展示,探戈比赛、摄影、电影、音乐会、探戈DJ演出、装置展等等,每一天都是丰富多彩的,更重要的,所有的活动都是免费的,探戈,对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人来讲,就如同开门七件事,只要生活着,而不是仅仅活着,就需要有探戈。在探戈节上,有不少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选手,都不是专业的,孙女儿为爷爷奶奶加油的,老爸爸为女儿女婿加油的,姐姐来给弟弟喝彩的,闺蜜团齐齐上为好友吸聚人气的,探戈,在他们生活里真是一件郑重其事又简简单单的平常事儿。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国际探戈节上,完全颠覆了我对探戈的印象,连着看了一周的比赛,完全没有任何的相互复制——每一段独特的音乐拥抱之下,都是一段段男女之间不可复制的故事,是多年的相濡以沫,是约会久久不到的娇嗔,是雨中邂逅的惊喜,是久别重逢时的大悲大喜,又或是绵绵不断欲说还羞的许多小暧昧。
我不知道,一辈子只和一个人跳探戈,会不会厌倦,可是,我知道,布宜诺斯艾利斯人,探戈跳了一辈子,都不会跳得厌倦。在中心广场,在Milonga舞会上,在国际探戈节的盛会上,不乏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西装的老先生,依然绅士般迷人,穿晚礼服的太太,眼神还是那么的调皮,他们相互投射的眼波里,流动着生动的故事。
在布市曾经住过的一家酒店,是探戈酒店。推开那道沉重而低调的大门,台阶尽头,是一个华丽的充满故事的世界,好像就停留在了许多年前,那一场舞会的光影中,谁家的姑娘那样妖娆,谁家的男孩那么俊朗,时光,那么正好。然而,时光缱绻,岁月终老,探戈,还是那个探戈吗?
在附近的街道边儿,常常遇到三五成群的老人聚在一起,一只按钮式手风琴伴奏,几个人引吭高歌,唱的都是老探戈,连续看了几天热闹,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个每天都来跳舞的那位老先生,“您和太太每天都这么跳,每天都是这么一些曲子,不会烦吗?”
老先生惊愕极了,“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每一次音乐响起,都是独一无二的探戈啊。”真是的啊,认真看进去,几乎没有一支探戈是一模一样的,就算是同一首舞曲,在不同时候,也被演绎得千姿百态,愉快、焦虑、惆怅、希望、喧嚣或者宁静,甚至生活里的喜怒哀乐,所有的一切,都通过探戈里身体的对话来表达,就算家里的老太太,每天都会有一些新的眷恋啊。在这家酒店的一楼,藏着一个很有些年纪的探戈舞场,每逢周四会举行Milonga舞会,那位老先生带着太太,穿着隆重的探戈礼服也来参加了,太太一身流光溢彩的蓝色,在两人的探戈世界里,像个骄傲的公主。
想想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想要不遇见探戈,或许比在巴黎看不到埃菲尔铁塔还要困难,某一角落,某一束阳光下,某一个最没有想到的时刻,只要有话想对你说了,那么,Estes es Tango。
没有探戈节的时候,游客最熟悉的探戈,是那些足有100年历史的老咖啡馆老餐厅老剧院的演出,因为年代够老旧,念想才栩栩如生,在朦胧的灯光和好听的音乐里,要生成一些小暧昧,那是自然而然的。
而探戈的起源,就在那色彩缤纷得一塌糊涂的博卡区(La Boca)(没错,就是那个博卡青年队的博卡),所以,如果不来博卡,布宜诺斯艾利斯总是缺了那么一大块,在那宛如博物馆的街道里,探戈如同时间的精灵,点点滴滴藏匿了港口区里昔日的忧伤和欢乐。
博卡区,是素有“南美巴黎”之称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最南美风情的一面,《春光乍泄》里超现实的电影场景,就是博卡区最寻常的一幕,Bar Sur下班后的黎耀辉,坐着开往博卡区的末班车,经过密集的彩色小房子,孤单的影子晃荡过博卡沉睡的午夜,喋喋不休的邻居,那是最真实平凡的阿根廷啊,这条色彩斑斓声色靡靡的街道,叫卡米尼托街(Caminito),五颜六色的外表,最初是一种无奈,昔日的博卡区,是贫民区,聚集了大批的西班牙、意大利移民,新移民用铁皮搭建起了一座座简陋的房屋,再去博卡港口讨来一些漆船剩下的涂料,将房屋涂上颜色,有时一面墙没刷完漆就用光了,下次找来的可能是其他颜色,家家如此,不经意间,这条平淡无奇的小街,变成了一个色彩缤纷的传说。浓重的颜料,大红、翠绿、湛蓝、明黄……快意地堆砌在一起,在南美明媚的阳光下,泛出令人炫目的色彩,所有思乡的愁绪慢慢被逼退,眼前的探戈曲子渐渐响起,就像何宝荣说的,“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然而,从头来过,又那有那么轻而易举,随着博卡港的日益崛起,越来越多的水手、码头工人等各式移民接踵而至,到了夜里,生活的未知和乡愁的迷茫一股脑儿涌起,在小酒馆里,聚集了白天里辛辛苦苦讨生活的人们,久而久之,一种表现离愁别绪、孤独、伤感、苦闷、彷徨并夹杂着男欢女爱、失恋的苦痛、向情人报复的得意情节的舞蹈开始在下层人群渐渐流行,这就是最初的探戈,探戈起步的经典招式,据说就是当年水手们出海归来,深夜路灯下浓妆艳抹的女郎总是试探着向他们伸出手去……
所以,今天的博卡区,一直执着地以“探戈的发源地”的称呼来纪念那段岁月,一进入那条卡米尼托主街,看到的一切,都与探戈有关:无处不在的壁画、雕塑、商店里的纪念品、CD、服飾都是探戈的造型,小楼的阳台上不时探出一个个弹着吉他,或拉着小提琴,或演奏着手风琴的乐手塑像,几乎每一家餐厅酒吧的门口都有一对探戈舞者,街道上飘过的都是探戈的舞曲,有人扎堆围圈的地方,一定有探戈正在进行。相比起国际探戈节和那些百年老店里的探戈的深沉华丽,和让人心醉神迷的舞步,这里的探戈,更像是当年那个最初的探戈,充满肉体及欲望的情绪,和世俗的故事。在卡米尼托深处的那家餐厅里跳舞的瑞莎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来自乌拉圭,另外一个热衷于探戈的国度,来布宜诺斯艾利斯原来只是为了一个探戈爱好者的聚会,没料到却遇见了现在的舞伴和爱人,于是努力地想留在这里,探戈里诞生的爱情,在现实里经受着考验,他们的探戈总有些忧郁,还有点惆怅,不去问未来,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跳下去了,博卡区里每个探戈舞者,似乎都有幽幽的心事,他们跳出来的探戈,仿佛那个真实的自己。
黎耀辉打工的那个“Bar Sur”,也不是一个虚无的存在,50多年以来,它一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颇有盛名,这是一个探戈酒吧,在春光乍泄之后,朝圣者虽然络绎不绝,却没有改变它的内涵,这样的探戈酒吧,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是一个寻常之事,每天晚上九点,便会有专业舞者来跳探戈,对于游客而言,这样的地方是看当地探戈表演最好的去处了,空间小,观众和舞者之间的距离很近,灯光再暧昧,脸上的情绪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认为布宜诺斯艾利斯有过开端,我认为她像水和空气一样永恒。”博尔赫斯如是说。同样,探戈,对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人,就像水和空气一样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