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慧娟
摘 要:納西族民间文学《创世纪》、《鲁班鲁饶》、《玉龙第三国》中都蕴含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回归自然的生态伦理观,值得我们深入挖掘与探讨,本文将从纳西族敬畏自然、自然神崇拜、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以及回归自然几个方面进行分析和探讨
关键词:纳西族;生态伦理观;民间文学;人与自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21-0-03
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亘古不变、永恒探索的主题。从人之成为人的那个时候开始,人类就对自己所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自然界进行着思考与探索。这种思考和探索在纳西族的民间文学中表现得比较突出,无论是《创世纪》、《鲁班鲁饶》、还是《玉龙第三国》中都存在对人与自然这一永恒主题的关注和思考。故事中,“既表现了人对自然的敬畏和崇拜,也有对自然的征服和抗争,表达了纳西族民众希望通过努力达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局面的美好愿望”[1]。本文将对纳西族民间文学中存在的生态伦理观作一梳理。
一、创世史诗《创世纪》中的生态伦理观
纳西族的创世史诗《创世纪》[2],有的译成《人类迁徙记》、《洪水滔天》、《丛蕊刘偶和天上的公主》等。在纳西族的《东巴经》中有完整的记载,全诗长达两千余行,广泛流传于丽江、宁蒗、中甸地区。
创世纪中纳西族的祖先从忍利恩突破重重困难终于与天神子劳阿普的女儿在一起,当他们带着种子和家畜返回人间时,受到克洛克兴的阻拦(由于衬红褒白命原先被他父亲许给了天上的美罗可洛可兴家),衬红褒白命用烧天香的方法才顺利回到人间,他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生了三个男孩,可是儿子养了三年都不会说话。衬红褒白命请大东巴用“祭天”的方式,三个儿子喊出三种声音,分别是藏族、白族、和纳西族,后来“祭天”仪式成为纳西族隆重的节日,一直延续至今。在每年的农历正月初二、初三或初七、初八,必举行隆重的祭天仪式,传说是为了感谢天神给人间粮食和牲畜,祈求天神保佑人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有人说是为了感谢天舅(可洛可兴)和天父(天神)。
1.敬畏自然
纳西族的创世史诗《创世纪》前半部分内容,给我们塑造的是创世神话。在远古时代,由于劳动人民的思想比较单纯,认为万物都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而且认为万物都是相对存在的,有黑就有白、有善神就有恶神、有妙音就有噪声。在这部史诗中有白蛋就有黑蛋、有白鸡就有黑鸡,好多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在利恩来到天宫后,是在白蝴蝶和黑蚂蚁的帮助下,才顺利地完成了阿普交代的任务。只要利恩喊“白蝴蝶来做工,黑蚂蚁来做工,利恩自己也做工”,它们就来帮忙,把动物拟人化,原始先民用人格化的方法来人化自然力,富于万物感性、社会性。就像列维·布留尔在《原始思维》中说的“原始人用同我们相同的眼睛来看,但是用与我们不同的意识来感知”[3]。由于纳西先民对神秘的自然界缺乏全面的认识,就把一切神化,前半部分创世神话的幻想色彩比较浓,出现了人格化的天神,从忍利恩的岳父、天女的父亲阿普,是个有血有肉、性格鲜明的人物。他有着和人一样的喜怒哀乐,虽是神灵,却又“人”气十足,不仅会磨刀;还会吃岩羊肉、鱼肉;还包办女儿的婚姻,是个集神性和人性于一身的天神,我认为这是纳西族早期的神灵崇拜。“在其历史发展的最初阶段,由于社会生产力极其低下,对于自然界中的种种现象,如高山峻岭、 奇山异树、急流冰雪、云彩变幻、电闪雷鸣及珍禽异兽,都归结为某种神奇力量的指使 ,于是不发达的意识造成最初的幻想 ——‘灵的存在”[4]。
其次,在《创世纪》中,关于人类的起源体现了洪水神话的“卵生说”,这与汉族盘古开天辟地中描述的“天地混沌如鸡子”[5]表达相似,这是纳西族早期的蛋崇拜。认为动物与先民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纳西先民以人的生命现象观照自然,把动物、神灵都看作是和人一样有生命的个体,在面对广袤的世界时,人类是那么渺小,因此对自然产生了崇拜和敬畏之情。
2.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创世纪》中通过对“神的九兄弟”和“神的七姊妹”的歌颂,“把古代劳动人民百折不挠地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劳动斗争表现得真实有力,生动感人!”“神的九兄弟去开天,把天开成峥嵘倒挂的;神的七姊妹去辟地,把地辟成坎坷不平的”。因为最初他们缺乏经验,没有开辟好,他们“不会开天不灰心,学成了开天的工匠”,“不会辟地不灰心,学成了辟地的工匠”,终于“把天补得圆圆满满的,把地补得平平坦坦的”。后来天地又摇荡起来,人们又互相商量,“不辛苦就开不了天,不劳动就辟不了地,要使天地永不摇,一定要把神山造。”最后人们造成一座像东神色神一样巨大、像神狮一样雄伟、像白螺一样圣洁、像松树一样青绿的“若裸”神山。这座山“顶住天”,“镇住地”,使“万物生长”,在纳西族的史诗中,天地就是这样辛辛苦苦用劳动开拓出来的,世界就是这样流血流汗创造出来的。[6]
纳西族先民敬畏自然,崇拜自然,同时也能征服自然,改造自然,让自然为我所用,从而追求生产的发展,实现生活富裕。
二、纳西族民间传说《人与龙》、《人与自然是兄弟》中的生态伦理观
1、自然神崇拜
白水台,传说中的东巴教圣地,“有一堵引人注目的岩石,岩石为乳白色层层台阶,台上有涓涓细流,这就是为当地纳西族人民所顶礼膜拜的白水台,它被视为传说中的东巴教鼻祖丁巴什罗的象征。除每年农历二月八的专门盛会而外,六月火把节,人们也要到白水台烧香聚餐,平时家中人畜有病,或出远门,或求子嗣,或祈丰收,或祈福消灾等等,人们都要到白水台烧香祭祀”[7]。
白水台为什么这样神圣?传说颇多,有说是玉皇大帝(也有传说是弥勒佛)撒了一把雪到这里。白水台的水为什么是白的?传说是王母娘娘的奶罐给打破后奶液流成的,白水台之呈梯田状,是仙人们给人类学造梯田作出的示范……当地的纳西族展开丰富的想象,编织出了一个个饶富情趣的传说,流传至今。每年的二月初八,当地的纳西族都会去白水台烧香敬神,在那里尽情歌舞,欢度“二月八”节。根据当地人的介绍,家中如有要出门做生意的,也会到白水台烧天香求保佑。
“在远古时代,由于人类的生产力水平极为低下,对自然现象的变化迷惑不解,于是赋予水以灵性,将其演化为自然神,并加以崇拜。”[8]
纳西族认为人类演生于“水”,东巴经在探讨人类起源问题时,几乎无不提及露、海、云、水等,露、海是水,云也是水的不同表现形态,其中隐含的是人类演生于水的观点。在纳西族看来,人、动物乃至神也是经过水而衍生出来的,正因为纳西族和水的这种渊源,纳西族才对白水台有如此深的崇拜和信仰。[9]
2、人与自然是兄弟
大自然能够为人类提供生存所需, 也能够给人类带来无尽的苦痛与灾难。在东巴经里,记载了一些古代纳西族人民与自然作斗争的优美的神话传说。和大禹治水、后羿射日相类似,纳西族的民间故事《人与龙》[10]中,“母龙总是以人为敌,它用洪水淹没一切,给人们带来灾难,人们战胜了洪水,它又给世界带来干旱。后来,人们与母龙坚决斗争,迫使它吐出水来。这篇神话传说,通过人与龙的斗争,歌颂了古代纳西族人民与自然灾害作斗争的精神。”[11]
在纳西族的民间传说《人与自然是兄弟》[12]的故事中,人类与“署”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最初人与自然这两兄弟各司其职,和睦相处。但后来人类日益变得贪婪起来,开始向大自然兄弟巧取豪夺,其对自然界种种恶劣的行为,冒犯了“署”,结果人类与自然闹翻了,遭到大自然的报复,灾难频繁。后来,人类意识到是由于自己虐待自然这个兄弟而遭遇了灭顶之灾,便让东巴教祖师东巴世罗请大鹏鸟等神灵调解,最后人类与自然两兄弟约法三章,互不侵犯,于是人类与自然这两兄弟又和好如初。[13]
早在一百多年前,恩格斯就曾警告我们:“我们不要过分地陶醉于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14]恩格斯的这一观点,表明大自然是神秘而复杂的,纳西族先民从面对自然的那天起,既享受着自然的赐予,也总是经历着自然带来的磨难,地震、洪灾、火灾时有发生。使先民们慢慢体会到只有亲近自然、尊重自然,人类才能得以生存发展;而破坏自然、糟蹋自然,自然就给人以无情的报复。无论是纳西族的洪水神话,还是《人与自然是兄弟》的故事,均反映了人的生命与大自然是密不可分的,就犹如兄弟手足,不可敌对,一旦兄弟反目,将风雨不调、海干枯、山倒塌、人畜生病死亡。“聪慧的纳西先民不仅自己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为了让子孙后代牢记教训,就将这个故事记载在东巴经书中,并通过祭‘署习俗和祭祀仪式上东巴的唱诵,将崇敬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意识]渗透到民众思想中,并代代承传下来[15]。
三、纳西族叙事长诗《鲁般鲁饶》、《玉龙第三国》中的生态伦理观
1、回归自然
纳西族的叙事长诗《鲁般鲁饶》[16]中,九十个牧儿、七十个牧女一起翻山越岭迁徙到美好的地方。其中的一对朱古羽勒排与康美久命金,在和伙伴们一道逃亡时,遭到父母千方百计地阻挠,其他的牧儿牧女都迁徙到美好的地方去了,半路上羽勒排被父母截回,不许与久命姑娘相爱相会,以至最终酿成悲剧,双双殉情而亡。长诗中,给我们描述的“巫鲁游翠阁”[17],是纳西族传说中情人们殉情的理想境界,也叫“玉龙第三国”。这里的“玉龙第三国”作为纳西族男女殉情所向往的理想国,与不少宗教所宣扬的“天堂”和“天国”有很大的不同,它是一个纯粹的大自然乐园,是一个圣、净、善、美的乐土。
例如《鲁般鲁饶》中游主(即纳西族传说中的爱神)劝慰痛苦的康美久命金投奔到“玉龙第三国”的对话:
“久命姑娘呵,/快把眼泪揩掉,/到巫鲁游翠阁来吧……/树上蜂蜜任你采,/高山清泉任你饮,/金花银花任你戴……”[18]
“没有太多的奢望,只求与清风白云、绿树红花相伴,渴了饮高山清泉,累了踩如茵芳草,与飞禽走兽为友。离开人间,‘玉龙第三国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人间的恶浊,皆可摆脱,一切俗世的痛苦,皆可忘却,表现了一种朴素而超然的人生理想。”[19]这里所咏唱的不是“天堂”,而是人与自然和谐相携、陶然共醉的画面。
2、人与自然一体化
纳西族的叙事诗《玉龙第三国》中阿海妹和阿塔哥两情相悦,自由恋爱,偏偏领主嘎吐看上了阿海妹,派人去阿海妹家提亲,结果阿海妹的父母财迷心窍,收了领主的聘礼,不顾阿海妹的反对,偏要把阿海妹嫁给领主。当阿塔哥得知阿海妹被父母囚禁的消息后,历尽千辛万苦从玉龙湖取回宝剑救出心爱的姑娘,双双殉情来到了玉龙第三国,叙事诗中给我们描述的玉龙山有三部落,要想寻找幸福,就要到“玉龙第三国”,其中有如下的生动描述:
“四面玉笛响,/声音好悠扬,/玉龙第三国,/真是好地方。/这里有斑虎,/斑虎做乘骑,/骑着驯善的斑虎啊,/在地上自由地奔驰……”[20]
这里所勾画的“玉龙第三国”是个理想境界,不但表现出纳西族人民对玉龙山很崇拜,强调人与自然的一体化,而且青年男女可以在这里自由地恋爱,自由的生活,少了人间的束缚。给我们描绘了一幅人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和谐共处、其乐融融的理想世界。这并非是偶然,纳西先民早就对自然与人的关系有过理性的探索,认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相依共存的兄弟关系。“其次如《蜂花相会》、《鱼水相会》等,都可以看出纳西人生命的基调是人与自然的一体化,因此,人的生死悲欢也与自然息息相关。”[21]
以上纳西族叙事诗中人們所向往的“乐土”——“玉龙第三国”,是一个圣、净、美、善、爱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俗、秽、丑、恶、恨截然相反。人们相信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在那里都可以自由地相爱,生命在那里永远年青,没有衰老和死亡,人们死后身体和灵魂都要回归到这里,这种回归自然的传统生命观,是把大自然作为精神和生命的归宿。“玉龙第三国”就是纳西族生命最终归身大自然的最好体现。
四、结语
因此,无论在纳西族的史诗、神话传说、还是叙事长诗中,都蕴含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回归自然的生态伦理观。像纳西文化这样在协调人与自然关系上,起着重要作用的生态文化观念,在极端个人主义和自我中心主义、享乐主义和行为泛滥的今天,依然值得我们大力提倡和弘扬。
参考文献:
[1]董秀团《白族民间文学中人与自然关系的解读——以龙的故事为例》,《民族文学研究》,2008.4.
[2]云南省民族民间文学丽江调查队搜集翻译整理,云南人民出版社,1978年10月第二版.
[3]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丁由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5月版,第5页.
[4]程绍华《鄂伦春民间文学的生态主题解读》,《大连民族学院学报》,2013年7月.
[5]欧阳询撰《艺文类聚》卷一“天部上”引徐整《三五历纪》,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页.
[6]晓雪《谈云南的几部民族史诗》,《思想战线》,1978年04期.
[7]木霁弘《白水台——圣地的谜语》,《今日民族》,2007年08期.
[8][9]李福军《纳西族水崇拜习俗的文化生态意义》,《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02期.
[10]《纳西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
[11]张俊芳《略谈纳西族民间文学》,《思想战线》,1978年05期.
[12]木春丽《纳西族民间故事集》,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出版.
[13]者丽艳《云南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生态伦理观》,《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1月.
[14]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自然辩证法》第519页.
[15]平女《纳西族民间传说:人与自然是兄弟》,《大自然》,2000年06期.
[16]赵银棠《鲁般鲁饶》译文,载《边疆文艺》1957年第10期.
[17]巫鲁游翠阁:纳西族传说中情人们的理想境界,“巫鲁”即玉龙雪山.
[18]牛相奎,《鲁般鲁饶》(纳西族叙事长诗),云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一版,第62页.
[19][21]杨福泉《纳西族古典殉情文学中的灵界信仰》,《民族艺术》,1997年第3期.
[20]牛相奎、木丽春《玉龙第三国》,云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7月第二版,第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