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
蒋平先生曾写过一个故事:
到梁启超纪念馆参观,一对青年夫妇饶有兴致地在门前张望,但面对10元一张的门票,脚步踯躅:“不就几间旧房子吗,还要掏钱,不看了。”见此情形,纪念馆工作人员立即热情地介绍:“这儿是清末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史学家、文学家梁启超先生学习和生活过的地方,他就在这儿的‘饮冰室写出了著名的《少年中国说》……”青年夫妇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梁启超,只是看到有这么大一家纪念馆,有些好奇,所以……”工作人员赶紧改口:“林徽因你们知道吗?著名的才女、诗人,就是梁啟超先生的儿媳妇。”青年夫妇还是摇头。见工作人员一脸失望的模样,我赶紧上前:“周迅你们知道吧?”青年夫妇眼睛一亮:“知道啊,她是著名演员。”“她和黄磊主演的电视剧《人间四月天》,你们看过吧?”“看过,周迅主演的电影和电视剧我们都喜欢看。”“林徽因就是《人间四月天》里周迅演的那个主角啊。”听我这么一介绍,青年夫妇恍然大悟,当即爽快地买票进去参观了。
知道周迅却不知道林徽因,确实是一种悲哀,年轻人真的应该多了解一些历史常识。但板子都打在年轻人身上,似乎也有失偏颇,有些历史研究者自己就已经走入了歧途。
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表面上看起来文化史与社会史研究成了时髦,可实际上文化史往往陷入云山雾罩的困境,而社会史则不免有鸡零狗碎的讥诮。很显然,轻视理论思维,只满足于在历史学甚至其各级分支学科内部讨论一些过于枝节性的问题,其结果是使历史研究日益被社会边缘化,历史学的价值严重失落,其影响更趋式微。当我们的研究对象日益局限于男人的胡子、女人的小脚之类的考证描述时,社会自然要使历史研究被边缘化,历史学遭到冷落便丝毫不奇怪了。
更有甚者,有高人一举考证出杨贵妃“体重69公斤”“身高1米64”,还振振有词,说一方面从“环肥燕瘦”的成语典故得到玄机,另一方面在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早有一言暗示,只是你们通读长诗却未参透看懂。至于杨玉环的“三围”,据说也有“课题组”在那里钩沉钓隐,并且已有“重大突破”,暂时秘不示人。还有人根据古书中一句“七尺之余”,推敲出按照汉尺,孔老夫子身高161.7厘米,属于“二等残废”。另一研究者也据古书,说“先圣身高九尺六寸”,再按西汉量度每尺为23.1厘米,算出孔老先生身高应为“221.76厘米”,竟与当今穆铁柱、姚明不相上下。
不禁想起清代大学者戴震童年难师的典故,“先生是年乃能言……授《大学章句》,至‘右经一章以下,问塾师:‘此何以知为孔子之言而曾子记之……师应之曰:‘此朱文公(朱熹)所说。即问:‘朱文公何时人?曰:‘宋朝人。‘孔子、曾子何时人?曰:‘周朝人。‘周朝、宋朝相去几何时矣?曰:‘几二千年矣。‘然则朱文公何以知然?师无以应。”
英雄传事,圣人传言。孔子的贡献与身高多少有何关系呢?唐代刘知己即提出“史学三长论”,认为史家须具备三个条件:才、学、识,其中又以识为灵魂;依冯友兰先生阐释:“才者,文笔精妙也”“学者,史料精熟也”,而“识者”,“选材精当也”。一句“选材精当”,足证学术研究不仅涉及事实判断,也更涉及价值判断了吧??而孔子的身高于学何益?
还有人研究李白,先是从他的诗句去推算他的酒量,也不管浪漫诗人的夸张与比喻,便是近来的时候,还有学者一举考出李白靠什么周游天下、吟诗作章,如此潇洒?原来他是一个“私营矿主”。根据什么?难道你没读过李白写南陵的名句“铜井炎炉高九天,赫如铸鼎荆山前”?这两句诗,写的不正是冶炼的盛况?而这南陵,恰恰是“我国最早使用硫化矿冶铜的地区”。于是一言以蔽之,不由你不相信,李白就是一个腰缠万贯的私营企业家,大概属于我们今天形成的那个新的社会阶层吧。至于李白船行南北泛舟之时所吟的不少诗句,原来都是“在这矿产品的船上所作”。
这样乌七八糟的研究成果,小青年不知道林徽因就不足为怪了。唉,我们到底应该知道什么,能够知道什么?电视上见到一位老军医说得好,生活上要知足,学问上要知不足,事业上要不知足。
(编辑/张金余)